第一部分 而今才道當時錯,心緒淒迷_第七章 問君能有幾多愁

第七章 問君能有幾多愁

這一晚我覺得特別累。

皇家夜宴,絲竹悅耳,有舞姬在歌台上婉轉歌唱。而我眼中,看到的隻是豐盛的菜色,回想起方才的孤注一擲,隻覺一陣後怕。隻顧悶頭吃飯,仿佛想把方才耗費掉的心力和體力都補回來。

宇文邕和宇文毓難得一見,彼此間有許多話說。我想一個人清淨一下,默默離席,朝澄心亭旁的泠玉池走去。

泠玉池很大,就像一片寧靜的湖。在夜晚迷離的宮燈照耀下,如一塊沉靜凝碧的玉鑲嵌在金碧輝煌的深宮內院。岸邊有絲絲縷縷的垂柳曳在水麵,晚風徐來,吹得人臉上涼涼的,深吸一口氣,心境和身體都輕快了許多。

我沿著狹長的木製水榭走到泠玉池中央,四周皆是深藍澄澈的水波,仿佛置身於大海汪洋之中,什麽煩惱都忘記了,卻又有種孤寂之感。

伸開雙臂,仰頭一望。

深藍的天幕上殘月如鉤。我隻身一人,對影成雙。鴛鴦劃過碧綠的池水,泛起細微的清冷之音,心頭更添一絲孤涼。微風拂過,盈盈彎月的倒影隨著水波輕輕晃動,連帶著通透的漂萍菱葉,化成一汪幽美清亮的水色。

驀一轉頭,隱約感覺有人在澄心亭的方向沉靜地望著我,還未來得及回頭去看,身後忽然傳來陌生的腳步聲,一下一下的,沉穩而細微,卻正好可以讓我聽到。

回過頭,隻見斛律光穿花拂柳的朝我走來,眼中晃動著玩味又戲謔的笑意,道,“清鎖姑娘,久聞大名。”

“……你也一樣。”我微微一怔,隨即微笑說道。齊國名將斛律光,久聞英名,又溫文爾雅,我對他的印象實在壞不起來。

“那你可知,我是聽誰說起你的麽?”斛律光揚唇一笑,劍眉微挑,眼中的笑意更濃了些。

我詫異地瞥他一眼,腦中莫名浮現那個名字,心下忽然一瞬間的慌亂。他與蘭陵王同是齊國的將領,難道是……蘭陵王?驟然重拾這個名字,我心頭猛然一熱,緊接著又是一酸,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他,百感交集,卻又擔心自己猜錯了。

“是他。”他看著我的表情,仿佛知道我在想什麽一般。淺笑著點了點頭,說,“長恭跟我提起過你。

——蘭陵王,高長恭。”

……那日我誤入戰場,仿佛跌進地獄,隻有他的懷抱溫暖入春。勝雪的白衣旗幟一般飛揚在風裏,仿佛不含半點塵世汙濁。清冷麵具泛著銀輝,卻莫名的讓我心安。

險些中了完顏莞的傀儡咒,天昏地暗之時,他似一道明光,神明一般拯救了我。暮春昏黃的傍晚,他迎風站在牆下,衣袂翩躚,真真如九天嫡仙。

他將我劫做人質,夕陽晚照,落花流水的溪畔,我頑皮地去摘他臉上的麵具,卻意外吻到他的唇……我不知道青銅麵具後的那張臉會不會很猙獰,我隻知他的唇柔軟而溫暖,那麽輕易地,就讓我再難忘懷。

夜半寂靜地城門邊,我一直等一直等,他卻沒有來。……揣測,失望與不甘,就凝成了一抹深深的落寞。

……腦中的記憶風起雲湧,我強自背轉過身,刻意淡漠的聲音中細微的顫抖,裝做若無其事,說,“哦,是麽?”

“他讓我帶話給你。”斛律光上前一步,聲音更近了些。

不知為何,我的委屈卻在一瞬間迸發出來。

“我在城樓下苦等一夜,為的,就是他這一句話麽?他讓你跟我說什麽,抱歉還是活該?他答應我要帶我走的,為什麽他要騙我,為什麽?”我猛地回過頭來,憤憤地看著他,竭力克製著,聲音裏的幽怨卻還是那麽濃烈。

話音徐徐散去,片刻的寂靜。柳條隨風輕舞,拂過泠玉池的水,發出嘶嘶的聲響。斛律光垂眼看我,目光中有幾分探究,幾分戲謔,還有幾分了然。

我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欲蓋彌彰別過頭,輕歎一聲,道,“算了,我跟他不過幾麵之緣……甚至連他麵具後的真實容顏都沒見過。原是沒資格要求他為我做什麽的。”說著,心中酸澀,轉身繞開他,沿著水榭往岸邊走去。

“他不是不想來。”斛律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我倏地頓住腳步。“——而是,不能來。”

我心頭微微一顫,站在原地,沒有回頭。

“那日突厥來犯,邊疆告急,蘭陵王帶著營救出的俘虜連夜奔回齊國……事出突然,他也是情非得已。”

我心頭仿佛有什麽鬆動了些,汪洋一般的委屈微微緩和,側過頭去,眼神複雜地看著他。

斛律光緩步走向我,說,“蘭陵王讓我傳話給姑娘,說他的諾言仍然有效,如果姑娘願意,此次可以隨我一同離開周國,他會在金墉城等你。”

“……他,真的這麽說?”我仿佛不敢相信般,輕輕地問,心頭掠過一絲驚喜,卻又覺得這快樂來得太過突然,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我斛律光受人所托,決無半句虛言。”斛律光收起探究玩味的表情,正色道。

“可是,我……”我的嘴唇動了動,一聲輕歎自胸腔深處逸出。可是,今時不同往日了。

今日的我,已不是當日那個不顧一切的我了。我與元氏究竟是什麽關係,香無塵他們又有怎樣的陰謀?……即便我走了,他們就會放過嗎?蘭陵王的失約反倒讓我清醒,就算再想依賴他也好,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中,我能相信的,始終也隻有自己。

“我已經答應了蘭陵王。即使拚了這條命,也會帶你出去。”斛律光的聲音很輕,卻是擲地有聲。他以為我在為皇宮守衛森嚴而擔心。

“……謝謝你。”他與我不過初次相見,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真的讓我十分感激。“我需要考慮一下。”

斛律光看著我一瞬間複雜起來的眼神,微微一怔,隨即揚唇一笑,道,“方才你在賭場上的膽色與智慧,真是讓我刮目相看。不愧是能夠吸引長恭注意的女人——你果然有些與眾不同的。”

他的目光隨即悠遠起來,有些唏噓,有些悵然,聲音忽然飄渺似歎息,說,“你是第二個,能讓長恭放在心上的女子。”

“……那第一個是誰?她……是叫蕭洛雲麽?”頓住片刻,幾乎下意識地,我輕聲問道。洛雲,這個名字我曾聽小兵阿才無意中說起

過。從那以後就一直深印在我腦海裏,仿佛直覺這個名字與蘭陵王之間有密不可分的聯係。從斛律光方才的表情來看,他和她之間,又是否有過一段旁人無法介入的,深刻的過往?……隻是這樣揣測著,我心頭就掠過一絲細微的,嫉妒一般的酸澀來。

乍從我口中聽到“洛雲”這兩個字,斛律光倏忽一愣,驚疑交加地瞥我一眼,眼中有難以置信的震驚。他仔細端詳我片刻,仿佛從我表情中確定我不知道更多有關洛雲的事情,這才表情如常,恍如沒有聽到我的問題一般,神色平和而禮貌,道,“話我帶到了,走不走是你的自由。……如果姑娘改變主意的話,可以隨時來找我。”說完,轉身朝岸邊走去。

遠處的蟬鳴一聲接著一聲。

我一個人站在泠玉池中央,忽然覺得很迷惘。以後的路,究竟該往哪裏走呢?一個人抱膝坐到水邊,望著清冷月色下的粼粼水光,心中一時五味雜陳,說不清是什麽滋味。

現在難過的心情,是因為蘭陵王麽?

還是因為“洛雲”這個聽起來就很美好的名字?

宇文邕……他是值得讓我留下來的理由嗎?

身後傳來熟悉的呼吸聲,在這片寂靜的天地中,分外清晰。

“是你。”我依舊抱膝坐著,向後側過頭去,正對上宇文邕清冷漆黑的眼眸,他的眼神深沉而複雜,墨一般的眼波中,似是蘊含著許許多多我看不懂的情感,喜怒不定。

“宴會散了?”我挑眉問道。這種皇宮宴會通常都會進行到深夜,遠處還有絲竹樂曲飄渺傳來,莫非他提早離開了。

宇文邕逆光站著,眼眸處一片陰影,我看不到他的表情。隻知他定定地看著我,仿佛想要把我看穿一般。沒有回答。

“……你怎麽不說話?”我眨眨眼睛,詫異地看他。

宇文邕眼中忽然似有火焰跳竄,卻還是沉默不語。

“既然你不願被人打擾,我走便是。”我索然,站起身,繞過他往岸邊走去。我們剛剛才攜手逃過一劫,他現在是什麽態度?宇文邕,他實在讓我捉摸不透。

“站住。”水榭狹窄,我經過他身邊。一陣酒氣混合他身上特有的檀木薰香,迎麵而來。他忽然自後握住我的手腕,手掌灼熱如焚。

“幹嘛?”我回頭,仰望著他,不解地問。

“斛律光剛才跟你說了什麽?”他忽然拉近我,聲音很低,眸子裏有噴薄的怒氣,“元清鎖,我真是越來越看不透你!”

我微微一愣,方才澄心亭柳蔭後,站著的身影原來是他。

可是我又沒做什麽出格的事,就算做了,也不關他的事,他有什麽資格在這裏興師問罪。我心中本就煩亂,此刻更是不耐,猛一甩手,卻無法掙開他的手。賭氣地說,“看不透就不要看,你放開我!”

見我這樣,微微喝醉的宇文邕勃然大怒,一把扳過我的手腕,揚到胸前,冷冷說道,“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婦德,什麽叫婦道!勾引斛律光也算了,還跟我皇兄眉目傳情,元清鎖,你到底想怎麽樣!”說著,大手狠狠一鬆,將我甩到地上。

我跌得生疼,憤恨地看著他,心中驚怒交加,混合著方才的委屈,眼中閃過一抹不肯妥協的倔強,怒極反笑,唇角一揚,說,“我想怎麽樣?我想離開你啊!你不是最清楚麽?”

宇文邕聽了這話,仿佛忽然被刺痛了,倏地一怔。

我掙紮著站起身,盡量讓自己顯得不那麽狼狽。我動作整了整衣裙,走到他身邊,仰著頭,無比接近地看著他的眼睛,說,“對你來說,我究竟是什麽?一枚為了應付宇文護的棋子,還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女人?”

宇文邕重重一愣,黑眸中的怒氣漸漸散去,化成一絲清醒的涼意,眼神一凜,逼視著我,重複道,“那麽你呢?對你來說,我又是什麽?——助你爭奪青鸞鏡的工具,還是阻擋你姑父坐上皇位的絆腳石?”

“……青鸞鏡?”我一愣,“我為什麽要爭奪青鸞鏡?”

“元清鎖,這裏沒有別人,你又何必再跟我演戲?”宇文邕表情複雜地笑了,身上散發出濃重的酒氣,可是眸子卻是清亮的,他說,“你嫁給我,根本就是為了青鸞鏡!你拿鎮魂珠來跟我投誠,說你是真心想嫁給我的,並且要把鎮魂珠獻給我。……大婚那日,你說想看看青鸞鏡,袖子裏卻藏著匕首……其實是想趁我喝醉,將青鸞鏡和鎮魂珠一起奪走。”

聽了這番話,我不由目瞪口呆。“……我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你是元氏的人,我本對你懷有戒心。直到親眼看到鎮魂珠,我才相信你是真心想要投靠我的。誰知……”宇文邕一雙幽深黑眸牢牢看住我,“也許你是真的失憶了吧,變得傻氣可愛,反而令人想要親近……”

迷離的月色下,泠玉池的水輕輕晃動著,映在宇文邕臉上,泛氣清冷孤絕的光。他眸子一黯,惘然的神色驟然散去,目光閃爍起冷峻的寒氣,“你想要青鸞鏡?……‘鸞鏡一出,天下歸一’。原來你還有這樣的野心!”

原來我的過去,竟然會讓我自己措手不及。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一個連自己的過去都不了解的人,又有什麽資格為自己辯解?

“難怪你要故意吸引皇兄注意了。元清鎖,原來我還真是小看了你。”他的聲音冷冷的,帶著昭然的不屑與嘲諷。

我狠狠瞪過去,對上他憤怒得異常平靜的眼眸,卻是鷹一般迫人。恐怕任誰看了,都會心生退卻。我心下閃過一絲慌亂,卻依舊是要逞強,底氣不足卻還賭氣地說,“既然這樣,你就隨我去吧,不要再跟著我了!”說著,轉身朝岸邊走去,一心想快點離開他的視線。

可是當我從他麵前走過,他卻忽然身子一動,猛地絆住我。我猝不及防,整個人失去平衡朝後跌去,他攬住我的腰,卻不使力,隻是任我後仰下去,半個身子都懸在水麵上。

我驚魂甫定,雙手下意識地緊緊抓住他的袖子,一抬眼,卻對上他充滿涼意的眼睛。四周寂靜無聲,隻有細微的潺潺流水之聲,我身在泠玉池水之上,兩側波光粼粼,晃晃如水銀。

他居高臨下地看我,隻要他一鬆手,我便會掉入這夜半寒涼的池水中。

“你以為你可以說來就來,想走就走?”

他的聲音很深很沉,除了怒氣和陰冷,似乎還有一絲似有若無的無奈和疼痛。說著,攬著我腰間的手往下一鬆,我背後更加懸空,驚呼一聲,雙手下意識地抓緊了他。

“元清鎖,我要你知道,你的命是我的,我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我仰頭看著他,他棱角分明的輪廓深沉而森冷。是啊,差點忘記了,宇文邕骨子裏是何等驕傲不可一世的人,怎能任我予與予求?

我越是想走,他就越會要我留下來。更何況,我曾經跟他有過那樣一番過往。

可是,我究竟是誰?到底是什麽來曆?……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我心中委屈,眼眶一酸,有清亮的淚水在眸中晃動。他的英俊的臉孔模糊起來,黑眸中隱約閃過一絲憐惜,卻是轉瞬即逝,複又恢複成幽深的冷意,道,“你知不知道,這泠玉池裏最多的就是冤魂,死的都是像你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我無心去聽他的話,亦不想在他麵前流淚,忽然猛地推開他,宇文邕沒有防備,眸中倏地一驚。轉眼間,我已朝後仰去,直直跌入泠玉池寒涼如玉的水中。

水花飛濺的聲音,混合著自己急促的呼吸,有些涼薄,有些狼狽。池水並不很深,隻是沒過我的胸口。粉紅色的輕紗衣裙漂在水上,似一朵凋零的蓮花。

臉上涼涼的,分不清是池水還是淚水。我站在水中,一眨不眨地看著宇文邕,聲音倔強而悲涼,一字一頓地說,“我的命是我自己的,它不屬於任何人。”

宇文邕居高臨下的看著我,黑眸中一瞬間湧動著複雜的情感,驚訝,愕然,憐惜,無奈……還有許許多多說不清到不明的東西。

“既然你這麽討厭我,這麽不相信我,為什麽還要把我留在身邊?宇文邕,真正讓人看不透的人,是你啊……”我仰頭看他,聲音中轉瞬即逝地閃過一絲茫然。

宇文邕長身玉立的站在水榭上,眼神複雜的俯視著我,黑眸中輝映著銀色的粼光,隻是眼神複雜地看著我,什麽話都沒有說。

我別過頭,頂住水中無形的阻力轉過身,濕淋淋地向岸邊走去。忽又停住腳步,背對著他說,“我知道你討厭被人威脅。——可惜,我也一樣。”

一陣夜風吹來,浸濕了的衣服緊裹在身上,我不由打個冷戰,凍得發抖,卻還是挺直了脊背,一步一步朝岸邊走去。他的目光中瞬間閃過一抹深深的疼惜,嘴唇動了動,卻還是什麽都沒有說。粉色的輕紗裙裾鼓鼓地浮在水麵,隨著一漾一漾的水波,輕輕擺動,像盛放的花朵,一開一合,激起潺潺寡淡的水聲。

我一直沒有回頭。

卻能清晰感覺到,他落在我背後灼灼的目光。那種眼神那麽深,那麽濃,那麽複雜。

……我又一次激怒了他麽?其實我也不想這樣的。

我蹣跚著爬上岸,冷風襲來,離開水後愈加寒冷。我凍得瑟瑟發抖,本能的抱住自己的肩膀,纖細的雙手在月光下蒼白如紙。

身邊忽然傳來緊促的腳步聲,有人朝我大步走來,我還未來得及抬起頭來,身上已是一暖。一件金黃錦緞的厚重披風已將我緊緊裹住,上麵用彩線繡著九龍在天的圖樣,我一愣,驀地抬頭,來者身穿明黃色錦衣長袍,低頭看我,雙眸充滿柔軟的憐惜。

竟是宇文毓。

“皇上……”我輕聲地脫口而出,複又下意識地回頭往向宇文邕。他一直就以為我跟皇上之間有些什麽,現在這番情景,豈不是讓他更加誤會。

遠遠望去,宇文邕獨自站在延展至湖心的狹長水榭上,冷月高懸,四周水波銀光粼粼,夜風拂起他的長袍,真真玉樹臨風。他麵朝這邊望著,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宇文毓站在我身邊,隔著波光瀲灩的泠玉池,望著宇文邕的方向,表情明滅不定。兩人彼此觀望著,我站在中央,忽然覺得這畫麵詭異得無以複加。

天地間一片沉寂,靜得仿佛可以聽見水珠順著我的發絲緩緩滴落的聲音。我默默地獨自轉身,朝宮門的方向走去。可就在這時,黑暗中猛然伸出一雙手,將我狠狠拽入水中……我驚叫一聲,可是雙耳卻忽然一窒,再聽不到一點聲音……隱約看見宇文邕驚訝而擔憂的臉龐,他向我伸出手來,我拚命想要抓住他,可是那水麵卻仿佛變成一層密不透風的透明的牆,將我和他隔離在兩個世界裏……

冰涼的池水中,我看見無數枯骨堆積在湖底,一副白骨緊緊纏住我,一個詭異的聲音響在耳邊,“那兩個男人是皇族甲胄,有他們在旁邊我本來是不敢碰你的……可是你卻自己送上門來……有他不是告誡過你麽?泠玉池裏冤魂無數,我也沒想到能抓到一個這麽好的替身呢……你來了,我就可以走了……水底苦寒,人鬼殊途,你從此再也見不到人間的故人了……”

我大駭,拚命想要掙開,可是這雙如枯木一般的手,卻纏繞著腐敗的水藻,將我的身體狠狠拽入池水深處。我費盡力氣也抬不起頭來,幽綠色的水藻輕擺,仿佛暗夜裏一簇猙獰的笑容。

我隨著那副白骨沉入湖底,我的呼吸漸漸凝滯,往事像流水一般在眼前閃過……

我看見血色煙塵的沙場上,他帶著青銅麵具,漆黑雙眸中綻放著直射人心的冷豔……

我看見白衣的他,在溪水邊為我洗傷口,結繭的手掌卻有那樣溫柔的溫度……

蘭陵王……我還沒有見過麵具下的你的容顏啊,我怎麽可以……就這樣死去呢?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池水冰冷,決絕地灌入我的四肢百骸……我閉上眼睛,再無掙紮的力氣,卻有一滴心傷的淚水,無聲地融入四周無邊無際的冷水中……恍惚中卻仿佛聽到了無塵道人的聲音,他說妙無音你不能殺她!現在還不是時候!

話音未落,我的腳踝卻一陣生疼……

年少的心,原來如此容易失去。禁不起任何春日裏午夜獨自一人的,花間寂寞,月下思量。

我以為我不會在乎的。

可是原來,生命終結前,我是這樣舍不得你。

我的一生……就這樣結束了麽?

可是我不甘心啊,我還沒有看到蘭陵王麵具下的臉……我還沒有親口問問他,為什麽要失約,為什麽讓我等……等到心痛,心傷,卻還是看不到他?

一生……緣盡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