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等女兒朵兒做完作業,已經是晚上11點了。

海萍說,今天又來不及下樓去跳繩了。

方園說算啦算啦,陰霾天,PM2.5都過130了。

海萍就趕緊讓女兒去洗臉睡覺。小女孩剛剛才從一大堆作業中解脫出來,這一整天她的神情到此刻才真正活轉過來,她在客廳裏轉來轉去,磨蹭著不想去睡。方園心裏變得很軟,他說,打開電視機,看10分鍾,我答應的。

朵兒就飛快地去開電視機,笑盈盈地盯著熒屏。一部莫名其妙的古裝片讓她臉上顯出了憨喜。其實無論是什麽片子,她都心滿意足,她隻是喜歡看電視這個行為,因為平時太沒得看了。10分鍾一到,小女孩知足地關了電視機。她說“我要和媽媽睡”,就進衛生間洗漱去了。

海萍看著女兒小小的背影,在心裏叫了一聲:乖寶寶,等明年考完,我們看個通宵。

女兒睡了,現在海萍方園才有了這一晚他倆自己的時間。海萍在洗獼猴桃。海萍說,這獼猴桃真大。她把一隻洗好的獼猴桃用紙巾擦幹,連同一袋“菜園小餅”用食品袋裝好,放進朵兒的書包,讓她明天帶到學校吃。

方園坐到電腦前,今晚他得為自己的工作單位趕寫一份材料。他打了幾個字,突然想起下午給表姐夫許光明打的那個電話,就對海萍說了這事。他說,我可套不出什麽蛛絲馬跡,因為他說他明白

得很自己在那兒是幹什麽的。

方園笑起來,就一賺學費的幹活,他定位低調著呢。

海萍正想抓緊時間看一會兒韓劇,她把電視機音響調到很低,幾乎沒有聲音,熒屏上那些俊男靚女在無聲地演著字幕。但今天海萍的注意力好像無法集中。因為傍晚時她在電梯裏遇到了樓上的吳佳妮,吳佳妮說她女兒琴琴在辦去美國留學。而現在,正好方園又提到了表姐林紅家的事,所以海萍就對方園說,你知道嗎,樓上的琴琴也要出去了,吳佳妮哪來那麽多錢?

離異女人吳佳妮在省老齡委工作,獨自帶著女兒琴琴生活。琴琴和朵兒同校同級不同班。於是,“比較”像無所不在的空氣,在這樓上樓下的母親們之間流動。琴琴是個內秀的女孩,隻是成績不如朵兒。

方園從電腦桌那邊扭過頭來,問,她哪來那麽多錢?不是說去美國讀高中隻能讀私立的嗎?聽說每年學費連同生活費大致40萬元人民幣,4年高中讀完,還有大學接上,她哪來那麽多錢?

海萍說,我也覺得奇怪,難道她也想把房子給賣了?

“留學”似一個隱藏的島嶼,這幾天海萍一家說著說著這話題,它就一下子漂浮到了眼前。

先是表姐林紅來哭訴留學費用引出的糾結心事;接著是朵兒從學校回來說班裏誰誰不來上課了要出國了;然後是海萍方園交流單位裏哪個同事的孩子也走了,這一合計,嚇了一跳,

這兩年間有30多位同事把孩子送去了國外讀大學或高中;再接下來,是他們意識到這樓上樓下的某個小孩好像有好些日子不見人影了,隔天去一問,果然是出國了。於是海萍掰指算了算,這單元裏11個樓層,已有6個小孩去了美國、英國、澳大利亞、加拿大。

不在這裏讀了。他們不想在這裏讀了。

那麽,我們在不在這裏讀?

考上重高當然讀。

但萬一考不上呢?

嗯。

其實就是考上重高的,也有不在這裏讀的。一樓吳醫生的女兒去年考上第一實驗中學,才讀了一年,就不讀了,去了美國讀10年級,還說去晚了,最好初二就去。

炫白的日光燈下,電視機裏那些帥哥靚女的糾結情感暫時失去了重量。坐在沙發上的海萍有些走神,她在想著那些孩子的臉。窗外小區裏,秋風正在掠過樹梢。夜空裏隱約有打樁機的聲音,咚咚咚,不知從城市哪一個角落傳過來,似有若無,就像這時代隱約的心悸不知所起但時而可感。從輕輕搖曳的白紗窗簾望出去,一家家亮著燈光的窗子像一盒盒積木,你聽不到那裏的動靜,但知道那裏麵正竊竊私語各自的心事,比如,海萍方園今天的問題就比以往更具象一些:同事錢芳娜的女兒在紐約讀到大三了,錢芳娜為此已賣掉了兩套房子,而樓上的吳佳妮好像沒什麽錢,當然更沒那麽多房子可賣,她怎麽也起了這個念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