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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吳阿姨的笑聲,嘩啦嘩啦的,就像我撒泡尿在小河裏。不用看,我就猜到,糖果店裏的大螃蟹又來了。糖果店裏的大螃蟹一來,小吳就發出這種怪笑聲。小吳笑起來身上抖動的厲害,就像軋花廠的軋花機,停不下來。
小吳的笑聲的確特別,仿佛不是從嘴裏發出的,仿佛是從身體裏發出的。難道不是嗎,她身體裏發出了一陣一陣軋軋嘩嘩的歡樂的聲響。就是說,她不光是嘴上在笑,臉上在笑,她身體也在笑。她豐滿的胸脯,就在不停的笑聲中歡樂地躥動,仿佛亂拱的小豬。
我偷偷看過她的笑。我覺得她笑聲是從胸脯發出的。她胸脯發出的大笑,我真擔心她的衣服會被撐裂開來。我知道我的擔心毫無道理,因為小吳這樣的笑聲已經發生過無數次了。她不論是穿那件白色的短袖襯衫,還是穿軍綠色的沒有袖子的圓領衫,都沒有發生過我擔心的事。倒是大螃蟹,對她的笑一點也不擔心,每次來都要逗得小吳笑聲不斷,好像故意要讓她衣服裏的小豬躥出來。
在小吳的笑聲中,我聽到大螃蟹粗粗的喘息聲。大螃蟹不知說些什麽,小吳就不笑了。小吳不笑了就罵人。小吳罵道,你那個死形色!小吳又說,稀罕!
我知道小吳要喊我了。小吳每次大聲地說過稀罕之後,大螃蟹就走了。大螃蟹一走,小吳就會喊我。小吳說,小可,出來!
小吳的聲音就像嚼凍溜溜一樣,咯吱咯吱的,又脆又利索。
此時我正躲在廢品收購站的套房裏,給我的三枝鏈條槍擦油。我有三枝鏈條槍,這是我想都不敢想過的。如果我左右兩邊的腰上各別著一枝鏈條槍,我屁股上還能插著一枝鏈條槍,我比雙槍李向陽還多一枝槍,我覺得我已經牛逼的不得了了。我聽到小吳的喊聲,我就知道我非出去不可了,因為小吳有花生牛皮糖給我吃。
我把兩枝鏈條槍別在腰上,把另一枝別在
屁股上,拉開套房的門,出去了。我不想在小吳麵前耀武揚威,但也許我確實是耀武揚威的樣子,才讓小吳笑彎了腰。如前所述,我隻是偷偷地看過她的笑,如此正麵看她的笑,還是頭一回。小吳看我一眼,剛想說什麽,突然就大笑了。小吳先是哈哈大笑,然後就喘不開氣,然後就把雙手掐在肚子上,彎下了腰。小吳說笑死了笑死了,小可你想笑死我啊!小可你看你臉上,抹了兩撇胡子,小可你胡子怎麽長到鼻子上邊啊!小可你哪裏弄這兩枝槍啊!小可你真要笑死我啊。
廢品收購站的櫃台下邊有一張寫字台,還有一張木椅。把自己笑得東倒西歪的小吳好不容易坐下了。她坐下了還在笑。她真的要笑癡了。她一邊笑一邊跟我費力地說話。她在癡笑的時候,我又看到她亂竄的**了。
小吳在一陣半死不活的大笑之後,好不容易忍住笑了。我真不知道我有什麽好笑的,她是不是把我當成大螃蟹啦?大螃蟹經常送糖給小吳吃。小吳吃著大螃蟹的糖,聽大螃蟹說話,讓大螃蟹在她身上摸摸。小吳在我麵前大笑,算是白笑了,我可不敢摸她。小吳笑夠了以後,她臉還紅紅的。小吳不笑的時候臉上還洇著紅暈。小吳不笑的時候,臉上還遺留著笑意。小吳說,你幾歲啦小可,你還玩鏈條槍啊?
小吳問過我多次了,我都告訴她,我十三歲了。她現在還在問我。我真不想對她說我都這麽大了。我說衛星還玩鏈條槍呢。
衛星是誰?是死鬼老龐的兒子吧?小吳說。
小吳真能裝。她還不知道衛星是誰?她昨天還讓衛星給她挑水呢。衛星昨天給她挑了滿滿一大缸水,我都看到了。衛星就是在挑水以後,才送給我兩枝鏈條槍的。她竟然假裝不認識衛星。
我說,衛星你都不知道啦?他昨天不是給你挑了一大缸水?他以前不是老給你挑水?
衛星我哪能不知道呢,我是逗你玩玩的,他不就是死
鬼老龐的兒子?他不就是去年把你鼻子一拳砸爛的龐衛星嘛,他還偷過你和洋洋撿的破爛呢,他妹妹叫洋洋,對不對?
我點點頭。
小吳拉開抽屜,說,來,你看看我這是什麽糖?花生牛皮糖!
小吳抓了一把花生牛皮糖。我以為她會把一把花生牛皮糖都給我的。但是她隻給我一顆。
我把花生牛皮糖放到嘴裏,等著小吳跟我說話。我知道,小吳給我糖吃,一定有話要問我。要不,她才舍不得白送一塊糖給我呢。
小吳自己也剝一塊糖在嘴裏,說,小可,你天天悶在屋裏幹什麽啊?
我說我不幹什麽,我擦槍。衛星昨天送我兩枝鏈條槍,他昨天晚上又送我一枝,我以為衛星就兩枝鏈條槍的,誰知道這家夥還有一枝!這家夥一共有三枝鏈條槍,太厲害了!
我的口氣裏,流露出對衛星的崇敬。
小吳拿出一個小圓鏡,在我臉上晃晃,說,小可你去洗把臉吧,你臉上一臉油灰。
我說我不洗,油灰就油灰。
你爸會怪我的,會說我沒看好你。
我爸到包莊的鐵路上收礦笆去了,看不到我。
好吧,那就不洗吧。小吳又把一顆糖放到我胸前的口袋裏。小吳把嘴巴貼在我耳朵上,說,你剛才說衛星昨天晚上又來啦?
是啊,他是送鏈條槍給我的。
小吳噢一聲,說,然後呢?他是回家啦,還是幹別的去啦?
不知道,他說他是敵後武工隊,偵察敵情來的。
小吳又噢一聲。小吳的臉色變了,好像是紅了,又像是白了。小吳說,他還跟你說什麽啦?
他什麽都沒有說,對了,他說他不玩鏈條槍了,他說鏈條槍都是小屁孩玩的,他要玩就玩真家夥,他說他正在做一杆土洋炮,都快做好了,他說他做好土洋炮後,第一個就把大螃蟹給炸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