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_緬因州,斯普魯斯港,2011年
緬因州,斯普魯斯港,2011年
莫莉一步步走回汽車,透過風擋玻璃望見了傑克。他正閉著眼睛,沉浸在她聽不見的樂曲裏。
“嘿。”她大聲說道,拉開了車門。
他睜開眼睛,一把拔出了耳塞:“怎麽樣?”
她搖搖頭,鑽進車裏。其實剛才在大宅裏隻待了二十分鍾,真是讓人難以置信。“薇薇安是個怪人。五十個小時!上帝呀。”
“不過這事能成?”
“我猜是吧。我們定好了,星期一開工。”
傑克拍拍她的腿:“棒極了。五十個小時還不是小菜一碟?”
“別高興得太早。”
她總是這麽一根筋,就愛當頭給興致勃勃的傑克潑盆冷水,但他倒是有點見慣不驚了。她會告訴他:“我跟你不一樣,傑克。我脾氣壞,心腸毒。”但當他一笑置之時,她又暗暗鬆了口氣。他樂觀得很,認定她本質上是個好人。既然他這麽看好她,那她必有可取之處,對吧?
“你要不停地告訴自己:總比去少教所強吧。”他說。
“你確定嗎?幹脆去蹲蹲少教所,趕緊一了百了,說不定還省事點呢。”
“隻不過有個小問題,會留下記錄。”
她聳聳肩膀:“話說回來,那也挺威風的嘛,你不覺得嗎?”
“開玩笑吧,莫莉?”他歎口氣說道,發動了汽車。
她展顏一笑,好讓他明白自己確實是開玩笑——也算是吧。“總比去少教所強——這句話拿來當文身很不賴。”她指指手臂,“就文在二頭肌這兒,用二十磅字體。”
“這種玩笑還是別開了。”他說。
迪娜將一鍋意大利麵
砰地擱到餐桌中央的三腳架上,又一屁股坐到椅子裏。“哎呀,真是累死我了。”
“工作很辛苦,對吧,寶貝兒?”跟平時一樣,拉爾夫問道,盡管迪娜從不過問他的工作。也許在驚心動魄的斯普魯斯港,當個管道工不如當個警局調度員精彩。“莫莉,把你的碟子遞給我。”
“警局那張破椅子害得我背痛,簡直受不了。”迪娜說,“我發誓,如果這破玩意兒逼得我去看脊椎按摩師的話,我一定要去告警局。”
莫莉把碟子遞給拉爾夫,他往裏麵添了些大雜燴。莫莉已經學會避開肉不吃(即使今天這種菜也是這樣。這碟大雜燴裏的肉和菜很難分得清楚,全混到一起了),因為迪娜拒絕承認莫莉是個素食主義者。
迪娜愛聽保守派電台脫口秀,出入基督教原教旨主義教堂,汽車保險杠上還有張貼紙,上麵寫著“槍支不殺人,墮胎卻害命”。她和莫莉簡直南轅北轍,沒一點相像的地方。這其實也不要緊,如果迪娜不把莫莉的喜好看作跟自己對著幹的話。她動不動就翻個白眼,小聲咕噥著莫莉如何不乖:沒把洗好的衣服收起來啦,在水槽裏擱了一個碗啦,懶得收拾床鋪啦——總之,點點滴滴全是敗壞本國的自由派作為。莫莉心知自己不該理睬這些話(“當作耳邊風嘛。”拉爾夫說),但它們讓她心頭窩火。她對這種話太敏感了,活像一根弦繃得緊緊的。這些話恰恰體現了迪娜一直抱著不放的看法:你要感恩;穿得像個正常人;別自作主張;給你吃什麽,你就吃什麽。
莫莉不太說得清拉爾夫怎麽受得了。她知道,拉爾夫和迪娜在高中相識,按照“足球隊員”配“啦啦隊員”的套路一路走到了現在,交往過程沒有半點出格的地方,但她說不清拉
爾夫是真心聽得進迪娜的黨派論調,還是隨聲附和,以便讓日子好過些。有時候,她也會發現拉爾夫並沒有百分百聽迪娜的話——要麽挑起一道眉毛,要麽字斟句酌地說上幾句,說不定還話裏帶刺,比如:“嗯,老板還沒回家呢,我們怎麽能拍板呢。”
話說回來,考慮到方方麵麵,莫莉心知眼下的處境已經很不賴了:在一所幹淨整潔的宅子裏有間自己的屋子,有一對沒失業、不酗酒的養父母,一所體麵的高中,一個不錯的男朋友。沒人讓她照顧一大堆孩子(她曾經在某個寄養家庭遇到過這種事),也沒人支使她收拾十五隻髒兮兮的貓留下的爛攤子(另外一個寄養家庭出過這種事)。過去九年中,她待過十幾個寄養家庭,其中一些隻待了短短一星期。她被刮鏟打過屁股,挨過耳光,冬季被送到沒有暖氣的玻璃走廊上過夜,依照吩咐向社工撒謊,其中某位養父還教會了她卷大麻煙。十六歲那年,她在班戈那家人某個二十三歲的朋友那兒弄了一枚非法文身。按那小子自己的說法,他是個“修煉中的刺青大師”,剛剛出道,文身免費……嗯……也算是吧。反正,她對自己的處女膜也不怎麽寶貝。
莫莉用餐叉的尖齒把碟子裏的碎牛肉搗成末,暗自希望讓它蹤跡全無。她咬了一口,對迪娜展顏一笑:“好吃,謝謝。”
迪娜噘起嘴唇,歪了歪頭,顯然正在尋思莫莉的話是否出自真心。“嗯,迪娜,既算是真,又算是假吧。”莫莉心想,“謝謝你讓我進了家門,讓我吃飽肚子。但如果你認為,你可以磨滅我的信念,在我告訴你不吃肉以後還逼著我吃,在你完全對我的生活不感興趣的同時卻指望我關心你的背痛,那你還是算了吧。我會陪你玩遊戲,但不必按你的規則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