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穿越過去、蹉跎歲月第四節

第一章、穿越過去、蹉跎歲月第四節

一連幾天,確實太平了不少,甄建國以為陳國棟已經找他們談過,天下真的太平了。

這一天,蘇婭拿了一摞子信件,到他們男生宿舍。

“家裏來信了,點到名的到我這裏來拿。”她舉起一封信,喊道:“尤建設!”

“到!”尤建設迫不及待地跳下炕,接過信來看了看信封,喜形於色地說:“是我阿爸的來信,他有半年多沒有音訊了,一直造反派被關在牛棚裏。”他撕開信封,展開信件,看著看著,突然他的臉色變了,眼淚像雨點般的掉了下來。

蘇婭見他的表情突然發生變化,關切的問他:“建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請啦?是不是家裏有啥情況?”

此時尤建設已經梗咽得說不出話來了,憋了許久,才斷斷續續地說:“怪不得他們允許他給我寫信了,原來他得了肝癌,已經到了晚期……”他悲嗆地喊了聲,“阿爸!”便昏厥過去。

大家七手八腳地開始搶救,掐著他的人中,良久他才蘇醒過來,仍然是淚流滿麵,嘴裏叫著:“阿爸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他快要死了,我要見他最後一麵,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看我阿爸。”

蘇婭含著淚水說道:“建設,你先別急,我馬上去找指導員,把這件事情跟指導員說一說,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指導員一定會放你回家的。”

蘇婭把分發信件的任務交給了小幹部,自己急急忙忙來到了連部辦公室,找到了陳國棟,把尤建設家裏的情況跟他做了匯報。

“指導員,尤建設的父親得了絕症,他活不了幾天了,這個時候應該讓尤建設回城去一次,見他父親的最後一麵。”蘇婭說。

陳國棟虎著臉說:“蘇婭,你怎麽這麽糊塗啊?尤建設的父親是個走資派,尤建設應該跟他的父親劃清界線的,如果讓他回去,這算什麽?不能讓他回城,堅決不行!”

“指導員,”蘇婭懇求道,“事情沒有您說的這麽嚴重,尤叔叔的情況我也知道一些,他和我爸爸是一個部隊的,我爸爸給我講過他的故事,戰爭年代他作戰非常勇敢,立過無數次戰功。現在他得了重病,渴望見上兒子的最後一麵,這是人之常情啊!指導員,您就批準讓尤建設回一趟家吧,這是特殊情況嘛,人都快死了,不讓他回去恐怕連最後一麵都見不著了。”

陳國棟一臉嚴肅,望著蘇婭說:“我說蘇婭同誌,你一口一個‘尤叔叔’,你怎麽就沒有一點階級立場呢?你怎麽就敵我不分呢?你知不知道這是非常危險的!我們應該同情誰、憎恨誰,這是嚴肅的立場問題、政治問題!階級鬥爭是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千萬不能讓眼淚蒙蔽了我們的眼睛!”他緩了下語氣說,“小蘇啊,你剛開始接觸政治鬥爭,這也不能怪你。但你要懂得,階級鬥爭是非常複雜的,隨著鬥爭的深入,我們要保持清醒的頭腦,冷靜地處理各種問題,在路線問題上,我們要寧左勿右,否則就要犯大錯誤的。”

他見蘇婭委曲得掉眼淚了,便走過去,輕輕地按著她的肩膀,兄長般地撫慰她說:“好啦,別哭了,我做政工工作多年,作為你的領導,我不得不批評你,雖然說話的語氣是重了些,但這都是苦口良藥啊。我們都會犯錯誤,犯各種各樣的錯誤,但絕不能犯政治路線上的錯誤,犯這樣的錯誤就會永世不得翻身的!我看過你的履曆,你是紅色家庭出身的革命接班人,有大好的革命前途,千萬不能因私人感情把自己的前途給毀了哇!”

蘇婭低聲說:“指導員,我隻是不明白,這階級鬥爭為啥搞得人人自危,人與人之間失去了人性和親情呢?”

陳國棟親切的說:“小蘇啊,階級鬥爭是非常殘酷的,是你死我活的鬥爭,戰爭年代是這樣,現在也同樣如此,我們千萬不能心軟啊。現在你還年輕,沒有經曆過鬥爭的考驗,等你經過鬥爭的曆煉以後,你就會成長為一個合格的無產階級戰士的。”

蘇婭低下了頭,她的思緒很亂,眼前一片迷茫。她說:“指導員,你說的這些都對,但我總覺得不能接受。如果尤建設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你不批準我回家,我肯定會受不了的。”

陳國棟說:“蘇婭,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不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可是你想過沒有?你們知識青年到北大荒幹啥來啦?你們肩負著屯墾戍邊的重任,你們肩上的擔子重啊!你看,國際上,我們跟蘇聯修正主義僅一江之隔,他們正蠢蠢欲動、虎視眈眈的盯著我們;國內的無產階級陣營和走資本主義的當權派的鬥爭也進行的十分激烈,在大是大非麵前我們決不能掉以輕心,一定要把握住自己啊!”

蘇婭心想,指導員已經跟自己說到這種程度,完全是一種肺腑之言,這就是底線,根本沒有商量的餘地。看來尤建設的回家之路已成泡影,根本沒有任何指望了。她已經沒有勇氣把這個決定告訴尤建設,隻得靜靜地聽著陳國棟的苦口婆心的教誨。

尤建設等了半天不見蘇婭的身影,也已預感到事情的結果了。他想起病重的父親,默默地躲在宿舍裏傷心落淚,更不思茶飯,同校同學連哄帶勸都無濟於事。

葛勝利在一旁說:“怎麽,你平時不是挺凶的嗎,怎麽這回哭得像個娘們?”

甄建國把他拽住,說:“大個子,讓他哭去吧,我們誰都不願意攤上這種事情的,你就別再往他傷口上撒鹽了。”

葛勝利個大,甄建國哪裏拽得動他。他不停地往尤建設跟前湊,嘴裏還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就叫報應,懂嗎?”

甄建國好不容易才把他拽走,對他說:“大個子,咱不能那樣對人家,那叫落井下石。此刻他的心裏已經很痛苦了,再也經不起打擊了,你不能再這樣子說他。”

葛勝利說:“呸,誰叫他平日裏趾高氣揚的,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他的父親就是走資派,不值得同情!”

甄建國說:“人心都是肉長的,走資派也是人嘛。”

葛勝利趕緊用手捂住他的嘴,緊張的四周看了看有沒有人。“你膽子夠大的,這種話你也敢講?”

甄建國說:“大個子,我看他哭得這麽傷心,我的心裏也好難受,我在想,咱們是不是應該幫人家一把?”

葛勝利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問道:“我說建國啊,他這樣對你,這種人值得你幫嗎?”

甄建國說:“你不用這樣看著我,咱打架歸打架,一碼是一碼,看在都是一個車皮上來的,咱能幫就該幫人家一把。”

葛勝利說:“嘿,我還真看不出來,你的氣量蠻大的啊!咋幫啊?你是不是長能耐了?”

甄建國說:“我沒那能耐。”

葛勝利說:“那你說那些頂個屁?我不是說你,沒有金剛鑽就別攬那瓷器活,到頭來好事沒辦成,倒落了個話柄在人家的手裏。”

甄建國提醒他說:“大個子,你記不記得咱來的時候,輪船上遇見的那位老大爺?”

葛勝利說:“就是那個胡不拉茬、土的掉渣的老頭?”

甄建國笑著說:“人家才四十多歲,不是老頭。你猜猜看,他是什麽人?”

葛勝利想了想,說:“他還能是誰,難道是咱農場哪個當官的親戚?”

甄建國說:“比哪個當官的親戚還大,他姓常,是咱們工副業營的黨委書記!”

葛勝利倒吸了一口氣,說:“乖乖,真沒想到!不過,我也挺佩服你的,你的神通也挺廣大的,從哪兒聽到的消息?可靠嗎?”

甄建國說:“絕對可靠。”

葛勝利問道:“那你打算怎麽辦?”

甄建國說:“找他。”

葛勝利說:“找他,就這麽簡單?”

甄建國平靜地說:“就這麽簡單。”

葛勝利問道:“你找到他,他會認咱們嗎?”

甄建國說:“當然會認。我聽說咱們倆是他點名留在漁業連的,他不能不管咱們。”

葛勝利又問:“咱人生地不熟的,你怎麽去找?”

甄建國信心滿滿地說:“我準備請兩天假,到營部去找常書記,把尤建設的事情跟他反應一下,應該沒問題的。不過,這件事我不想讓蘇婭知道,更不能讓尤建設知道,所以你對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就當沒這回事情,你能做得到嗎?”

葛勝利答應道:“建國,我的這張嘴你還不了解,把門把得嚴絲合縫的,保證不漏出半個字去,你放心去吧,我不會說的。”

甄建國說:“好,我就信你一回,假如以後你把這件事透露出去,那就別怪我甄建國做事不仗義!”

甄建國真的到營部去了。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跟常書記反應的情況,反正,沒兩天,陳國棟就接到了常書記的電話。

“喂,是國棟嗎?我是常玉田,對。噢,你問的是甄建國和葛勝利兩個人吧?對,他們倆就是我讓留下的……不,沒有任何家庭背景,我們就是在船上認識的,我覺得這兩個小朋友很有意思,就想交個朋友。國棟啊,你聽我講,聽說你們連有個叫尤建設的知識青年,他的父親病得快不行了,是不是?……嗯,我不管他是什麽走資派,人都快要死了,他還能走到哪裏去呀?你忘啦,我還給全國那個最大的走資派當過警衛員呢,高帽子都戴過了,街也遊過了,從一個農場的黨委書記變成了牛鬼蛇神,天天去掃大街。你前兩年不是也被打倒過嗎?可我現在還是分場的黨委書記,你不也是漁業連的黨支部書記嗎?我說陳國棟同誌,我這個人喜歡直來直去,最不喜歡那些搞權術的人了,天塌不下來的!……對不起,我不是在說你,你太敏感了,我看你主要是過慮太重了吧?你我都是參加過戰爭的人,打仗的時候,槍炮聲一響,你心裏還會有這麽多雜念嗎?不要患得患失,不就是一頂烏紗帽嘛。對知識青年我們應該特殊對待,對,他們千裏迢迢到我們這裏來,已經很不容易了,對不對?不要把他們推到我們的對立麵去。……哎,我說你這個人,我怎麽覺得跟你說話越來越費勁了呢?是不是長能耐了?……不是我同情走資派,同誌,人心都是肉長的,咱們設身處地的想一想,人都快死了,還談什麽階級鬥爭?……不要再說了,這件事就這麽定了,一切後果由我一個人來承擔!”

“啪”的一聲,他把電話掛斷了。

陳國棟真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常玉田怎麽會知道這件事情的呢?難道是蘇婭向他回報的?不會,他已經做了她半天的思想工作,就是借個膽子給她也不敢哪。那麽會是誰呢?幾乎連裏的所有人員都在他腦海裏過了篩,他都想不起誰會向常玉田匯報這件事。

尤建設回城看望他父親的假很快就批下來了。他收拾起行李,買了火車票回上海了。同校的同學高興了一陣、興奮了一陣,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件事情很快就被人們淡忘了,甄建國每天照樣做他的饅頭。這樣不知不覺過了二十多天,尤建設從城裏又回到了漁業連。

人們見他的右臂上戴了黑箍,知道他父親已經去世了,都很關心他。

小幹部問他:“小尤,見到你阿爸最後一麵了嗎?”

尤建設點點頭,說:“見到了,謝謝!”

小幹部又問:“你阿爸都跟你說了啥啦?”

尤建設沉默不語,眼眶裏充滿著淚水。

大家見狀也就不敢再問下去了。

晚上,尤建設拿了一條牡丹牌香煙,來到陳國棟家,表示感謝。

“謝謝領導對我的關懷,要不是領導批準,我肯定見不到我阿爸最後一麵的。”

陳國棟說:“小尤啊,領導關心群眾這是應該的,你們知識青年那麽大老遠到祖國的邊疆來開發建設,我們對你們的照顧還不夠。香煙你拿回去,我抽慣了自己卷的老煙葉,那玩意兒我抽不慣。”

尤建設說:“指導員,要不是您,我還回不了城呐,這僅僅是我的一點心意,請您收下。”

陳國棟說:“你的心意我已經領了,東西請你拿回去吧。小尤,家裏的事都辦妥當了嗎?”

尤建設說:“家裏的事都辦好了,我阿爸也已入葬,一切都辦好了。”

陳國棟問道:“你家裏還有啥人啊?”

尤建設說:“家裏有我母親,還有兩個妹妹,她們還小,我是家中唯一的男子,阿爸去世後,我母親也病倒了,阿爸的後事都是我來操辦的。指導員,我再次感謝您對我的照顧,如果這次我回不了家,家中不知道要成什麽樣子了。”

陳國棟說:“小尤啊,你不用謝我,這是當領導的應該做的事。你的家人把你交給我們,照顧你們這是我們應盡的責任。好了,不多說了,你剛從城裏回來,又操辦了你父親的喪事,一定很累的。這樣吧,你好好休息兩天,後天正式上班。”

尤建設說:“謝謝指導員,我不要緊的,我身體吃得消,我明天就上班。”

陳國棟說:“那也好,沒什麽事情,就請回吧。”

尤建設說:“謝謝指導員,那我走啦?”

陳國棟說:“小尤啊,臨走前,把那條香煙拿走吧,你把它放在炕上給誰抽啊?不是我不想留下它,我是抽大煙葉抽慣了,那種煙沒味道,啊?”

尤建設不好意思的說:“指導員,我不是故意的。噢,這種煙在我們那兒不好買,都是憑票供應的,我好不容易才弄到一條,我又不抽煙,您還是留下吧。”

陳國棟說:“我已經說過了,不想再說第二遍,你把它拿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