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便宜爹

清朝出閣記獨家首發/007 便宜爹

吃完午膳已是未時末,在前門大街兜了個來回大圈,被敏容抱下馬車時,林槿璽已經疲累地迷迷糊糊了。

“喲,這不是姐姐嗎?這是打哪兒來呀?”一道蘊含挑釁的女聲,震醒了快要進入夢鄉的林槿璽。

睜開迷蒙的小杏眼,隻見便宜娘與末兒、夏兒的臉色皆很難看。不解地循著尖銳女聲的方向望去:數米外,一個婀娜多姿的濃妝女人正偎在一個明顯比她大上二十來歲的半老男人身上,激得林槿璽好一陣惡寒。

“喲!格格病好了?怎麽也不與老爺說一聲,難得老爺時時記掛著。”濃妝女人扭著手裏的絲帕,嘴裏說著關心,眼底一閃而過的嫉恨卻並沒有被林槿璽漏瞧。

“不勞妹妹費心。托老爺的福,璽兒已經無恙。”敏容斂下眼瞼,淡聲而回。隨即抱緊林槿璽,越過兩人往後院走去。

“唉,這不知道的呢,還道是咱們府邸沒主母了。老爺,您不知道,前陣子進宮見惠妃娘娘,她還問起這個事兒呢……”

濃妝女人的聲音隨著敏容幾人迅速離去而漸漸淡去。但林槿璽從便宜娘對自己的攬抱緊度可以猜出,此刻,便宜娘心裏的的確確很在意對方的話。

“額娘,剛才那人是誰?”林槿璽狀似睡意朦朧地打了個哈欠,隨口問道。

敏容聞言,頓了頓身子,手上的力道再度緊了緊,“秋姨娘,和你阿瑪。”一顆心全在費揚古身上的敏容,壓根沒發現女兒其實早在她剛下馬車之際就已經蘇醒了。壓抑著心底的痛苦,敏容佯裝淡漠地說道。

”阿……阿瑪?”哇咧!那個比便宜娘要大上二十歲不止的老男人?林槿璽頓時無語。

“嗯。璽兒……想見阿瑪?”雖然她與費揚古決裂三年,但璽兒還是會被接去前廳參加一年一度的除夕夜全府大聚。敏容知道,乖巧懂事的女兒雖然不曾在她麵前提起過費揚古、提起他的其他女人與孩子,但是,好幾次脫口而出的“阿瑪”這個詞,讓她知道,女兒內心還是很在意費揚古的疼愛與重視的。

“不想。”林槿璽頭也不抬地答道。

那老男人直直注視她的目光,幽深地讓她緊張。

便宜娘性子純善,她想怎麽裝、怎麽編,相信都可以順利地蒙混過關。

可那個便宜爹……林槿璽暗暗哀歎,明顯是個勝過狡狐的主兒!也不知當初便宜娘是怎麽被他騙進府的?聽那個秋姨娘的口氣,便宜娘好似這個府裏的主母,卻又因某種原因,與她那個便宜爹發生了什麽,方才導致現下這般冷宮似的哀淒生活。

唉,自古多情空餘恨呀!

不過,話又說回來,林槿璽確信便宜娘心底對便宜爹還存有很深的情誼。否則,又怎會被秋姨娘短短幾句話就打擊的哀傷不止呢?

而便宜爹麽,林槿璽還不確信他心底是怎麽想的。不過,想要證實也不難,直接找他問清楚就行了。

隻是,目前的她,首要解決的是這具肥到影響體力、甜食吃到體質羸弱的身體。

她發誓,一定要在一年內,恢複她林槿璽標準模特兒般的好身材,以及健康到百病皆除的超棒體質。

…………

“格格——格格——開飯了。”末兒擺好碗碟,開始找那個自福塔寺回來次日起就揚言要鍛煉身體、增強體質的格格。

這回又是在哪兒呢?末兒依著以往的經驗,循著院子一處一處地找去。

“格格——格格——”

“格格呢?”一道低沉的男聲插入末兒高喚的聲音裏。

“呀……奴婢見過老爺。”末兒心慌慌地福身行禮。老爺竟然會破天荒地走進“容園”。

“免禮。你不是正在找你家格格嗎?她怎麽了?”費揚古絕不承認自己是刻意前來“容園”看妻女的。他是路過院外,聽到丫鬟找女兒,才進來看看罷了。他在心底自我暗示。

“秉老爺,格格上午都會在院子的某一處鍛煉身體,奴婢這是在喚格格用膳呢。”末兒低著頭,細細回秉。

老爺可不比福晉,府裏的下人但凡見識過老爺發怒的,皆不敢胡亂造次。

“鍛煉?怎麽個鍛煉法?”費揚古濃眉一挑,好奇地問道。

“這個……奴婢也說不清楚。”末兒的回話越來越輕。生怕老爺責罰。

可是她是真的說不清楚嘛。格格經常在鋪著軟毛地墊上的林子裏做些很奇怪很危險的動作。且又不允許她告訴福晉,隻說是鍛煉。

她不懂,但是格格告訴她,經常這樣,會增強體質,不會再動不動生病。

想到過去三年裏,格格確實動不動就發熱著寒,大夫也曾建議讓格格多鍛煉,別一味窩在屋子裏。故而,末兒毫不懷疑地信了。且遵著格格的囑咐,沒讓福晉知道。每次福晉問起格格,末兒都說格格在林子裏玩。

“你帶我去。”費揚古蹙眉沉吟了片刻,吩咐道。

“可是……”末兒未出口的話,在費揚古迅速下沉的麵色中收起。若問府裏誰最大,當然是老爺了。

於是,尋找林槿璽用膳的隊伍又壯大了一人。

“每日都是這般尋找格格用膳的?”幾番找不到人後,費揚古幾乎懷疑起前麵帶路的丫鬟是否存心在耍他。

“是。格格說,這叫情趣。”年僅九歲的末兒,不明白情趣之意,但久經情場的費揚古知道。

僵了僵身子,一張鐵青的臉上,頓時交織起惱羞成怒。

該死的,納蘭·敏容究竟是怎麽在教養女兒的?!小小年紀,居然連情趣一詞都說的出口!

“格格!”末兒驚喜的呼喚,打斷了費揚古的沉思。

抬眼望去,他這個年僅五歲零三個月的小女兒,竟然倒掛在一棵古樹上。

“下來!”他厲聲大喝。“誰允許你這麽幹的!小兔崽子,膽兒不小!還不趕緊給我下來!”

林槿璽驚愕地盯著眼前這個倒影般的老男人——正是她那個僅有一麵之緣的便宜爹。

可是,自己無非是倒立罷了,有必要這般聲嘶力竭地怒吼嗎?

費揚古在林槿璽自發下來之前,早一步上前抱下了她,落地後也不鬆開她,反倒將她橫置在他大腿上,對著她肥嘟嘟鬆軟軟的臀部就一頓好打。

“你!哇——”該死的,該死的,她她她,竟然被眼前這個不分青紅皂白的老男人打屁股了。且一打就是十來下。下下用力!

林槿璽羞憤地捂著臉。這輩子,哦,不,上輩子加這輩子,她還沒這麽丟臉過!簡直榮登她兩輩子的奇恥大辱!

好哇,死老頭,臭老頭!原本還想拉攏你和便宜娘的。這下,免談!你求我我都不幹!

林槿璽在滿臉淚痕中憤憤發誓。

…………

“璽兒,想要什麽與額娘說。額娘守著你。”看著無精打采地趴在床上養傷的林槿璽,敏容的心都抽緊了。

隻是,從末兒口裏得知女兒之所以被老爺責罰的緣由後,她也無法再去責難他的不是。畢竟,那是他自縊的前妻留給他的陰影。十年過去了,他竟然還這般在意。

輕歎了口氣,敏容撫著林槿璽側躺的後腦勺,柔聲解釋道:“璽兒,你阿瑪他,是害怕失去你。”

“害怕?”林槿璽撇撇嘴,壓根不信這樣的說辭。

“這要從多年前說起……”

這是個心酸的故事。

林槿璽聽完便宜娘柔柔的講述,才知曉她那個便宜爹一段糾葛的前塵往事:

費揚古自幼喪父,六歲那年喪母,受一名與其父關係交好的內侍衛養育,在順治帝登基的變革之際入了上三旗包衣佐領,跟隨順治帝征戰南北,立下赫赫戰功,升二等侍衛。後輔佐康熙帝登基,平了京城大大小小無數起叛亂,被康熙帝授予騎都尉,官拜從二品,且賜府邸一座。

康熙九年,費揚古二十三歲,由康熙帝做主,將同屬那拉氏的葉赫部族的沁雅格格指婚給他作正妻。婚後兩年,倒也恩愛,康熙十一年夏末,葉赫那拉·沁雅產下一對雙生子。費揚古越發對她疼愛有加。隻是風雲多變,康熙十二年春,三藩造亂,朝廷幾無可用幹將,費揚古為謝皇恩,主動請纓出戰。哪知,這一戰就是八年。康熙二十年夏,三藩之亂方平,費揚古帶著碩大功績班師回朝,被康熙帝獎勵一等軍功,並升任鑲黃旗護軍統領,官拜正二品。孰料,當他歡歡喜喜地回到家中,得到的卻是妻子與他人胎珠暗結並自請和離的噩耗。

傷心欲絕的費揚古,心生恨意,不僅撕毀了和離書,還將妻子日夜囚在家中。

某日下朝,卻見她已倒懸枝頭,自縊身亡。連帶她肚子裏八個月大的胎兒。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費揚古沉湎烈酒難以清醒。康熙帝也拿他沒辦法,想讓他續娶繼妻。可當時已年近四十又是鰥夫的費揚古,姻緣一說何其艱難。

最後,竟然是因戰功而愛慕他良久的納蘭·敏容,托了早她三年進宮的晴珞,說服康熙指婚,自願下嫁。且因此,庶出的敏容與本就感情寡淡的納蘭家起了爭執。隻因一心想讓敏容嫁入皇族宗室的生父嫡母極度不喜這個隻是上三旗包衣出身的武將女婿。

怕費揚古陪她回納蘭家受辱,敏容索性與寡情的娘家斷了平常間的往來。隻在不得不參加的年禮春節時才回去一趟。

這樣的付出,換得的婚姻,在婚後前幾年還是很溫馨美好的。然而,隨著府裏逐漸增多的女人,兩人的感情日漸觸礁。

特別是在女兒滿周歲那日,他迎了皇恩賞賜的沈麗秋入府,隨著極有手段的秋姨娘得寸進尺的離間,兩人爆發了最大也是最後一次的口角。此後,她決絕地搬出了府邸的主院——和園。帶著剛過周歲的女兒,以及陪嫁丫鬟夏兒、撿來的小丫鬟末兒,隻身住進了府裏最小最破舊的院落,以此來抗議費揚古的濫情。

原以為,她不顧一切嫁給這個曾經有過一段情傷的男人,可以免去一般男人納妾的神傷。卻沒想到,依然阻止不了男人的劣根性。

三年前那場決裂般的爭執,導致最後,兩人好不容易建立的感情破碎不說,生份三年後,她回歸無欲無求,他回歸浪跡花叢。娶回一房又一房小妾。原本以為,此生就該這樣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