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打七寸
第十七章 打七寸
一大早,裏正就滿莊子的敲鑼喊話,說是附近好幾個山塘都遭到不同程度地損壞,眼看春耕在即,每家每戶根據良田多少出壯年男丁修理。
按照田土數量,李家要出五個人,所以“大”字輩的三兄弟加上“興”字輩的大郎二郎都被叫走了。原本姚承恩安排今日紅薯下種,這下隻能三個兒媳婦帶著李興本李興初來完成了。
做種用的紅薯是精心藏在地窖裏的,取出來後李氏又一個個地小心察看有沒有壞的。但凡有一點不對勁的就放到一邊,檢查好的紅薯被放在兩擔籮筐裏由李興本和王氏一人挑一擔。吳氏和李興初一人挑了一擔草木灰。田氏則扛了兩把鋤頭帶了四個竹撮箕。
因為種紅薯的地方不算太遠,李興蓉就和姚舜英跟著大人一起去那裏扯豬草。臨出門時,田氏又讓李興蓉和姚舜英在背簍裏放了兩把刀,說是回來的時候大家順便砍幾擔柴。
李家種紅薯的沙地在莊子對麵的山上,大家趟過溪水,然後開始爬坡,爬到半山腰再橫著走一段路就到了。李家之所以會選在這裏種紅薯,除了這裏當陽之外,還有就是離其他沙地不遠,不然將來栽紅薯秧的時候東跑西跑的麻煩。
走了一陣大家都喘著粗氣,放下東西先歇一會兒。田氏看了看李興蓉和姚舜英,笑道:“就兩個背簍,裝不了多少豬草。不如你們先幫著種紅薯,完了大家一起扯豬草。”跟大家一起幹活多有趣,兩個妮子連連點頭,都覺得這主意好。
接下來王氏李興本開始挖土成畦,田氏吳氏和李興初李興蓉則兩人跟一個挖畦的人,一人撒草木灰一人埋紅薯。放好之後挖畦的人再輕輕推土蓋好。隻有姚舜英沒事幹,田氏又不讓她走遠,她就在沙地邊上扯些豬草。
人多力量大,不到兩個時辰兩擔子紅薯就種完了。這座山左邊灣裏有股細泉,大家便去那邊灣裏喝水歇息。
出來種紅薯的不止他們一家,路邊大樹下已經有兩家人坐在那裏了。冤家路窄,那兩家人一家是三猴子一家,一家是李興月一家。
三猴子看到姚舜英,眼睛倏忽就亮了。李興初惡狠狠瞪著他,一副要撲過去揍人的樣子。李興月原本眼珠子圍著三猴子打轉,見他隻顧看姚舜英,微笑著的小臉立馬板了起來,狠狠剜了姚舜英一眼。
姚舜英對李家莊的人不熟,當然是老老實實地跟在大人身後,不亂看不亂說,哪裏知道這些小插曲。李興蓉自來看不慣李興月,看到她這幅做派,忍不住撇了撇嘴。
三猴子那夥人裏邊有個老婆子,看年紀似乎是李氏那一輩的。果然田氏她們笑著喊對方嬸子,三猴子仿佛沒看到李興初凶狠的模樣,笑咪咪地喊著田氏王氏吳氏。
兩家人湊到一起說笑起來,期間姚舜英難免又要被介紹一番再喊別人幾聲。其中就包括那個三猴子,對方快十六歲了,姚舜英隻好喊對方一聲“哥”了。
這下三猴子可以名正言順地對姚舜英問東問西,姚舜英基於禮貌隻能一一作答。少年仿佛初次亮嗓的小公雞一般,得意地炫耀著自己的本事,什麽下河摸魚鱉上樹掏鳥窩之類的說的唾沫四濺。
自己的漂亮妹妹被這憊懶小子死霸著不放,當著大人的麵李興初又不能揍人,忍了許久終於忍不住了,衝田氏嚷道:“娘,五郎愛滿莊子地亂竄,根本幫不上什麽忙,祖母一人帶著菊娘連個幫手也沒有,咱們還是砍好柴趕緊回去吧,還有兩個妹妹背簍裏的豬草也沒扯夠。”
田氏被兒子一喊,趕緊刹住談話的興頭,招呼大家起來幹活。他們兩家人說得歡快,無形當中就顯得李興月一家不受歡迎。
李興月的娘大吳氏本來還想湊過來跟吳氏說話,但吳氏才被李氏敲打過,哪裏敢當著家裏那麽多人的麵跟她搭話。一開始就坐的離她遠遠地,然後始終低著頭不看那一邊,大吳氏又拉不下臉皮過去喊她。
眼看著姚舜英他們都要離開了,大吳氏氣不過,假裝和李興月的嬸嬸藍氏咬著耳朵,音量卻是大家都能聽到的。“這長植來的妮子就是不同,一下就能看出哪個小子出身不凡,跟著他將來可以做富家少奶奶。這不,剛一見上麵就迷得人家暈頭轉向的。”
姚舜英大怒:你妹的,臭婆娘說誰呢。長植來的除了自己還有別人嗎?什麽一下就能看出哪個小子出生不凡,哪個小子,三猴子嗎?李興蓉沒說錯,這婆娘的確是討人厭。在這樣一個女子聲譽重於生命的社會對一個初次見麵的小姑娘大潑髒水,簡直太缺德太陰損了。
這還不算,藍氏說得更損:“你呀也太高估那妮子了,依我看呀,小姑娘無非是看那小子長得俊俏罷了。哎呀,都是打那個年紀過來的,誰不明白她那點心思啊。”
姚舜英簡直要氣暈了,這話什麽意思,自己成了花癡?見三猴子長得俊就撲上去纏著人家。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難怪姚承恩和李氏與這一家多年不和。
姚舜英捏著拳頭,氣得直發抖,想大聲咒罵眼前一唱一和的妯娌倆,可自己初來乍到又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實在開不了口。怎麽辦呢?自己總不能任由人家誣陷吧。
三猴子家的人也被這番話說得尷尬不已,三猴子眼巴巴地望著姚舜英,急切地想表達自己的無辜。不留神卻對上了李興本李興初森寒的目光,被盯得不禁打了個寒噤,生生轉過頭不敢再看過來。
正當姚舜英悲憤莫名,苦思對策的時候,卻聽到田氏冷笑著對王氏說道:“難怪老一輩人說選媳婦要看門風,這還真有道理。你看那做姑姑的無恥淫奔,弄得這做侄女的有樣學樣,小小年紀就春心萌動的。可惜巴巴地給男人送荷包,人家又不要,倒讓自個兒成了全村人的笑話。”
王氏向來話不多,這回動了氣,竟然也知道和自家大嫂配合了。隻見她不屑地撇嘴道:“大嫂隻知道侄女學姑姑,卻不知道外甥女也有可能學大姨的。咱家大郎就算了,左右媳婦幾個月後就要進門了。二郎三郎也到了說親的年紀,咱們可得打起精神好好打聽女方的門風。家中長輩有私奔偷人的固然不要,可有一味好勇鬥狠打遍全村長輩的人家那也是惹不得的。”
田氏道:“可不就是,咱除了看對方家有沒有淫奔的姑姑,還得看有沒有偷人養漢的姨媽。”
她兩個這番話下來,大吳氏和藍氏臉上是紅一片白一片,哆嗦著嘴唇半天說不出話來。
吳氏雖然對兩位大嫂不滿,但關鍵時刻還是分得清遠近親疏,內心對姚舜英無端被攻擊也很不滿。眼下見自家占了上風,趕緊出聲熄火。“天不早了,大嫂二嫂怎麽還隻顧著說話,快點砍柴扯豬草吧,出來這麽久,菊娘肯定想我了。”
李興本也甕聲甕氣地道:“快走吧娘,還磨蹭什麽。”
大家離開路邊,李興本李興初和吳氏去砍柴,田氏王氏帶著兩個女孩扯豬草。田氏憐惜地摸了摸姚舜英的頭,柔聲安慰道:“那家的人都是瘋狗,向來愛亂咬人,英娘別搭理她。就當她們在放屁,別往心裏去。”
姚舜英笑道:“侄女不光不生氣,還很開心。兩位嬸嬸好厲害,幾句話就讓那兩個惡婆娘無話可說了。”
李興蓉得意地笑道:“這叫打蛇打七寸,咱們捏住了她們的痛腳,她們自然還不了嘴了。”
七寸痛腳是指什麽,姚舜英不解。大人一般不跟未出嫁的小姑娘說這些醃臢事,怕教壞了孩子。可田氏心中的怒火還未消,加之自家和李清早一家勢同水火,這些事讓侄女知道也好。
於是田氏用輕蔑的語氣說道:“李清早的幺女貴四娘當年十五歲未滿,咱們李家莊正月裏請戲班子唱戲,她竟然跟那戲班子裏頭一個唱小生的偷偷跑了。至今還沒有音信,人家都說她要麽是死了要麽是給人賣到了窯子裏頭。你不知道這醜事當年鬧得驚天動地的,幸好李清早前頭三個閨女都出嫁了,侄女又小,不然誰敢娶他家的閨女。”
雖然時隔多年,但田氏至今說起還滿臉的怨憤鄙薄,也難怪,一個未婚少女主動跟人私奔且私奔的對象還是個下九流的戲子,這事情實在叫人難以接受。
“而吳氏這個吳家堡鎮上的女人為什麽會嫁到咱們李家莊來,也是受她娘家姐姐的連累。”田氏接著說道,“聽說她那姐姐嫁到長植城裏,不守婦道偷漢子被夫家人當場抓住,羞憤撞死了。藍氏家倒沒出過這樣的醜事,可他爹太好鬥,聽說和藍家塘差不多家家戶戶都吵過打過。”
雖說鄉下人不像高門大戶那樣禮法森嚴,男女偷情之事並不少見,但大多是暗地裏行事。像這樣被公開揭穿,鬧得人盡皆知的,可就會讓家族蒙羞了。
古人講究連坐,不光體現在朝堂政治上,民間也一樣,一人做下醜事惡事,全家人的名聲都會跟著變臭。
原來李興月家有這樣不光彩的親戚,難怪被自家兩個嬸嬸說的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