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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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張英冤案昭雪的事,經各路銷售員向業務單位解釋後,大家又看了青龍鎮政府發的通告,確信無疑。他們對張英的人品有了進一步的認識,對她的信任度更有了提高。特別是山東劉府集團的劉常春總裁,豎起大拇指對趙忠寶誇道:“老趙啊,不吹牛,我劉常春看人,一看一個準。我就看出你們張總經理是個女中豪傑,是個有前途的企業家。從今後,我相信,劉府集團和華夏集團永遠是一家人了。”

現在,看來形勢一片大好,各業務單位,節前要貨的定單,紛紛下給了華夏公司。華夏的員工互相祝賀,摩拳擦掌,準備節前紅紅火火地大幹一場。有的說,我們的張總就是福將,她一回來,就帶來這麽好的形勢。可是,他們怎麽知道,張英、華金平和徐誌明在接待室裏愁眉苦臉,急得沒地洞鑽呢。

為啥?近半年來,紙張和油墨等各種印刷材料,漲價了百分之十至十五,跟酒廠所訂的產品價格,大多維持在原來的水平,少數幾家大酒廠,同意適當調價。但,調的幅度亦不大。

徐誌明手拿一隻計算器,按了半天,把計算器上麵顯示的數字送到張英麵前,說:“你看,東北那隻曲酒盒,我精打細算,每隻要一元五角兩分成本。去東北的運費又漲了,而我們的老凡訂回來的價格每隻是一元五角。原來是一元四角五分,現在,還漲了五分錢一隻呢。就算漲了五分錢一隻,我們還是虧了。還有陽光那隻老盒子‘中原老窖’,這次銀平說比老價格提高七分錢一隻,但是,我測算了一下,每隻成本起碼提高了一毛錢。做下去的話,我們又虧了。阿英,你說這事怎辦?”

張英低頭凝思了一會,抬起頭說:“舅舅,剛才你說的相差一兩分錢的生意,我想還是要做的,我們在管理上再挖挖潛力,能不能每個地方再節約點。有一條,隻要能保證職工的工資,保證日常的最低費用,這種生意我們要做的,不然,我們幾百號職工咋辦?”

徐誌明點點頭說:“阿英,你說得也是,我再核計核計,跟生產部門開個會,商量商量,還有沒有地方再挖點潛力出來。不過,阿英,我跟你說,管理方麵要挖潛力,希望是不大了,你老公公在這裏的時候,管理是出名的。江東市所有的彩印廠,甚至其他行業的廠家,都來我們華夏取過經的,取你公公勤儉節約的經,向他精打細算的作風學習。現在,我們的一套管理製度,仍然是按照你公公的那套執行的,隻有少數的地方有些改變。”

華金平吸著煙,不冷不熱地插嘴說:“自古做買賣,打要做,罵要做,虧本的不做。華夏就這麽一點家當,不然不賠光了?所以,我說,有利潤的業務做,沒利潤的業務不做,工人沒有事幹,請他們回家。”

徐誌明緊蹙眉頭說:“五百來員工,已跳槽到新宇去了一百多號;真正旺季來,家裏的工人還不夠呢,怎麽好讓他們回去?再說我們已經跟職工簽訂年收入保證合同的,放回去也得付工資呀。”

金平嘿嘿笑道:“很多廠都跟工人有這樣合同的,在這種困難的大氣候下,有哪家廠執行的?大家有口飯吃就不差了。”

“金平,話不能這樣說,我們華夏公司的信譽是鐵打的,不能壞了規矩,你爹把信譽看得比命都重要,對職工的承諾總是現兌的,再說,上次沒有跳槽去新宇的職工都是好職工,他們對華夏都有感情的,能對他們不好嗎?”

金平心裏盡管不舒服,但一時想不出理由駁斥舅舅的說法。他低頭抽煙,開不得口。

張英擰著彎彎的細眉,說道:“這我知道,舅舅,我想這樣吧,你們再細心地核算一下,有些業務要虧本的,讓銷售員向對方提提調價的事,如對方不同意的話,這種生意不做算了。你們該及早通知銷售員,我們不給酒廠做包裝,他們可找另外廠家,別耽誤人家的事情。”

“這我知道了。”徐誌明點點頭接著問:“六十萬套穀王液盒子怎辦?這筆業務,我計算過,光原材料投入就要一百幾十萬。浙江的紙又要二十號左右才到,時間和資金都有很大的難度,你是否親自去陽光打個招呼?”

張英說:“這件事情再等等,看吳天玉來不來。今天一早,誌海叔公從江東給我電話,要我們跟吳天玉合作,將穀王液的版子拿到新宇去做,因他們來不及做版子。大家一起在二十號前完成任務。他問我同意不同意。我說,就算你叔公要我的命,我這個侄媳婦二話不說,借個版子用一用,算啥。他聽得在電話裏大聲笑個不停。他還說,你們有啥困難,盡管跟吳天玉商量。假如他不三不四的話,打電話給我,不怕吳天玉不肯。我想,吳天玉肯定就會來找我們的。”

張英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她放在耳邊接起來:“喂!——哎,是吳總經理呀,好好,你來,我們怎麽不歡迎你呢,請都請不來你呢。”掛了電話,張英笑吟吟道,“舅舅,吳天玉來了,我們也該將他一將了。”

“阿英,你快成女諸葛了,事情竟吃得那麽準。”徐誌明十分欣賞眼前的外甥媳婦。

十分鍾後,吳天玉帶著一位西裝革履的矮子,來到接待室。

吳天玉緊緊握著張英那隻粗壯光滑的手,定定地看著她的麵孔說道:“張總,兩個月前,鎮二級幹部經濟會議上我見到你的。這次,你雖然受了點委屈,但神態依舊,仍然這麽漂亮,仍然這麽樂觀,真是大將風度呀!”

張英從他手裏抽出手來,笑道:“吳總過獎了。請坐,請喝茶!”

“石景山是隻畜生!豬狗不如!誰不為你抱不平呀!張總。所幸你安然無恙,真是謝天謝地了!”吳天玉顯得既氣憤又關切的樣子。

張英笑笑,平和地說道:“老話說得好,善惡分明,自作孽自消災。我們不說這個人了,今天吳總來,不知道有何貴幹哪?”

“這……這個嘛……”吳天玉搓著手,有點不好意思說的樣子。

張英又一笑:“是為合作的事來的吧?吳總,這有啥難為情的?咱們兩家的關係有目共睹,互相幫助是應該的嘛,何況早上誌海叔公給我打過電話了。說吧,吳總,我們怎麽合作?”

“爽快!爽快!張總,你比男人還男人!”吳天玉像女人一樣白皙的麵孔上,堆滿了笑,一對深邃閃爍的眼睛,蘊藏著不可捉摸的玄機。

“這回多謝你家銀平經理恭讓給我們,陽光的六十萬套穀王液的酒包裝,使我們的楊玉仙有了口飯吃。二十號前交貨實在來不及,因我們的版子來不及製出來,隻能借用貴公司的版子,到我們的多色進口膠印車是印製,我們兩家共一百二十萬套盒子,連續印製下來,省工,省料,很合算的。”

張英高興起來,說道:“那多謝吳總了。”

“別謝我,該謝我們新的合作夥伴,解老板。”吳天玉指指那矮子說。

“謝他?”張英望著那矮子,莫名其妙。

此時,吳天玉介紹矮子的情況:“他是浙江蒼南地區搞彩印出名的解老板。他對彩印行業很有研究。別人要虧本的生意,他還能賺錢。他是在管理上管出水平賺的錢。吳天玉自歎不如,於是,把膠印車間承包給解老板了,每年舒舒服服地拿上交的幾百萬。”

吳天玉拿出一份已簽好的合同給張英看。合同上注的很明白,有關膠印車間生產的品種,其投資結算,都由解老板負責,他人無權幹涉!

張英抬眼望著吳天玉問:“這回我們合作的一百二十萬套穀王液內外盒,我們隻能跟解老板結算嗎?”

“是的,我們也要跟解老板簽協議。因為我們的六十萬套盒子,也要在膠印車間生產。”吳天玉一本正經地說。

“解老板,怎麽結算呢?”張英問。

吳天玉搶著說:“張總,這次是特殊情況,以後反正你們有了木漿紙,不必跟我們合作了。這回隻能以紙、電、工各種費結算,利潤解老板是不能賺了,你們華夏又出了板子。解老板是不是?”

解老板很誠懇地朝張英、吳天玉點點頭,連說:“是是……以後,你們兩家有業務,需要我加工的話,我絕不掙利,隻收點工本費,掙錢靠我們自己的業務單位。不吹牛,我老解的彩印廠生意有的是。”

吳天玉笑著說:“我知道你解老板,在彩印行業上是有名氣的人。”

張英卻問:“主要材料木漿紙從何而來?價格怎樣?”

解老板朝吳天玉看看,意思要問他。

吳天玉忙說:“目前,我們兩家急著要向陽光交出一百二十萬套酒盒和外箱,解老板原來幾個供紙定點廠,一時趕不上生產全木漿白板紙,我新宇現在庫存一百多噸紙,準備全部劃給他生產。”

張英趕緊問:“吳總,你是按原來的進價給解老板吧?”

“不不……應該是市價。”

解老板睜大兩眼,忙說:“吳總,你按市價,我也隻能按市價合算,跟你們結賬。”

“那當然,那當然,總不能讓你解老板虧本嘛。”

一直坐在一旁的徐誌明,這時發急道:“吳總,這次,你們楊玉仙和我們銀平,跟陽光訂下的那隻穀王液盒子價格,還是五月份我們生產的價格。這幾個月原材料漲得厲害,銀平已跟陽光的陳老總講妥,盒子價格比原來的價格提高百分之二十。怎知楊玉仙隻要原來的價格,銀平沒辦法,隻得跟著你們的價格一起定下來。吳總,你們是低價位進的紙,對我們卻要提高百分之三十。這生意,我們不是去死,叫啥合作?啥相互支持呢?”

吳天玉一隻腿擱在另一隻腿上,搖著小腿,臉露出詭譎的笑容,說道:“老會計,你們是老廠,基礎好,管理得當,每隻盒子的成本肯定比我們的低。再說,我們的紙,擱在倉庫裏需要大筆的資金,現在銀行的貸款利息就是八厘哪。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向他們弄到貸款的話,交際費合下來,差不多就是兩厘呢。老會計,所以,我們按市價給你們,不加費用,不加運費,已經是很優惠了。再說,在我們華大老板那裏也要交得了差的,很難哪!”

華金平是會打十五位算盤的,氣得站起身對張英說:“既然這樣,我們就別難為吳總了。紙張的事我們自己想法解決吧。”華金平下這一手是有意將吳天玉軍的,看他如何反應。

吳天玉臉色起了變化,心裏想,難道他們浙江有門路,能買到木漿白卡紙。要是這樣,陽光的業務,還是給華夏獨吞了。楊玉仙的工作也就白做了,自己的如意算盤不就白打了嗎?他用手肘子觸觸一旁的解老板,示意他出來打打圓場。解老板有數,從口袋裏拿出包中華煙來,要敬給華金平抽。華金平氣惱地推掉了。

解老板也是個見多識廣的角色,滿臉堆笑地說:“你們,別氣別氣,吳總你別獅子大開口,你要提高百分之三十,我老解自然按提高價結算。張經理這裏不是沒戲唱了?我看提高百分之二十可以了,人家還借板子我們呢!”

為紙張的價格,雙方轉為拉鋸戰,最後以原價格提高百分之三十五定下來。又為了保證紙盒紙箱的質量,華夏派進阿福去新宇日夜監督。

此時,吳天玉想起一件事,對張英說:“張總,這回你們到新宇來了不少工人,中秋、國慶彩印旺季快到了,怕影響你們生產,我們畢竟是兄弟集團嘛,怎麽好拉掉你們的生產人員呢,我想動員一部分工人,讓他們回來吧。”

徐誌明明白吳天玉又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啥好心。麵上說得這樣光滑,其實為招工這件事,他像喉嚨口鯁了根魚刺,吐又吐不出,咽又咽不下。吳天玉無論如何想不到,張英一回來,她就把各單位的業務穩住了,根本不像他想的那樣,華夏的老單位的業務,很快會轉移到新宇來的。一百多號工人來了,沒有活幹,現在多用一個職工,代價不輕啊!吳天玉明白這個關係,所以,現在他對張貼招工通告的事,悔之莫及。吳天玉是明擺著要華夏幫他去拔掉他喉頭那根刺的。

華金平怕舅舅答應吳天玉,忙搶著說:“謝謝吳總關心,你們的心意我們領了。目前,我們各單位雖來了一些定單,但都是小批量的單子,遠不如往年紅火。我們估摸了一下,就按現在的形勢,我們現有的三百多個工人都隻能吃個半飽呢,哪有像你們新宇,又有酒包裝,又有化妝盒,還有服裝包裝,紅火著呢。這裏,我隻有替我們過來的工人提點要求,他們都是我們的老工人,對我們華夏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希望吳總能厚待他們。”

“好說好說。”吳天玉嘴裏這麽說著,心裏卻狠狠地罵:華金平,這家夥!不是省油的燈!張英要坐穩總經理的位置,有戲唱呢。

華夏公司成立以來,華誌堅堅持一個規矩,每個外箱的側麵底部,都印有“江蘇華夏彩印公司承印”的字樣,還有華夏公司的電話號碼。其目的是,廣大消費者,如發現外箱內盒有質量問題的,隨時隨地可向華夏追究其責任。華誌堅這一創舉,果然得到社會認可,加強了華夏工人的質量意識。

此時,張英向吳天玉,軟板子上那條華夏公司承印標誌,你們印的十萬隻外箱,是否把這標誌貼掉?

吳天玉想了一會,笑道:“這回就不用貼了,讓我們新宇沾點華夏公司的光吧。下次我們自己的板子上就沒有這條字樣。”

張英不假思索地說:“那沒關係,事情就這麽定吧。”大家把協議簽下就是。

吳天玉走後,張英問徐誌明:“眼下酒廠來的訂單,業務批量雖然不大,但單子還是不少,節前要完成這麽多任務,我們現有的三百多工人,能完得成嗎?”

徐誌明想了想說:“估計差不多,為保險起見,我們臨時找點外地工,外地工福利待遇可馬虎點。”

張英說:“外地工應該跟本地工一樣看待,不能虧待他們。不過,眼下我們盡量少招工人,工作真忙的時候,就請職工多加加班,待遇提高點了,我想工人們會喜歡的。”

徐誌明點頭讚成“這次幸虧吳天玉幫我們解決了一百幾十個職工的問題,那些工人不走的話,今後我們的生意肯定不如往年。到那時,沒有活幹,工人總不能天天放假吧,真那樣了,倒是個麻煩事。”

金平提醒道:“舅舅,阿英,今後無論如何不能讓那些投奔新宇的工人回過來。”正說著,金阿福的老娘顛著八字步從外麵進來。金阿福在後麵緊緊地護著他老娘,惟恐她在啥地方跌了跟頭。

徐誌明一愣,問:“金老太太,你咋又來了?你家阿妹帶著工人不是到新宇去了,帳也跟他們結清了,還來啥?”

金老太太麵孔脹得紅極了,張開了脫了牙齒的嘴巴,尷尬地笑道:“不好意思,頭頭們,我家阿妹又要回到自家廠裏來了。你們是寬宏大量的,大人不記小人過。我家阿妹做活確實是一個能頂兩個哩,你們還是很喜歡她回來的吧。”

老會計推推眼鏡,伸長脖子,細細看著金老太皺巴巴的臉蛋半天,道:“金老太,我沒聽錯吧,前後才幾天時間呀,阿妹怎麽又要回來了?”

金阿福過來解釋道,張英受冤回來後,又聽說造成這次事件的內情,吳天玉暗地裏起了很大的壞作用,他成心要陷害張英。大家覺得張英的為人太善良,太好啦,都為她抱不平。大家又覺得,在吳天玉那裏吃飯,不會有好果子吃的,俗話說,做熟不做生。商量後,大家決定仍回華夏公司。但是,沒有一個人敢過來說這事,實在拉不下麵孔嘛。後來,還是請老娘出山來了。

金老太太聽得大夥推她來說情,覺得很光彩,很有麵子。張英那裏自己完全捏得住的。上次在自留地上拔菜,老頭子要凶她,還不是阿英隔在中間護著她嗎?再說,她和華家又是鄰居,有啥不好說的?此時,她揮揮手,笑著說:“我老啦,阿英這裏我是自己人啦,怕啥麵皮麵子的。大夥要我來,我就來,我向阿英為大家討個情,請你們領導抬抬貴手,大家不就回來了嗎?”

華金平鐵青著臉,搶著說:“阿福,我們是工廠,不是旅館,要來就來,要走就走,天下哪有這麽好的事?剛才我們商量,還要退掉一些工人呢,你們快走吧。”

徐誌明也哈哈大笑道:“老太太,你說得太容易啦。快叫你家阿妹和大夥去別地方看看,青龍鎮有的是彩印廠,彩印旺季快到啦,都要招工呢。再說,你家阿妹又是熟練工,搶手貨呢。”

老太太一聽,拉下像桃核一樣打皺的麵孔,睜著黃糊糊的眼珠子,抿緊兩片薄薄的嘴唇,不快地看著徐誌明,不由得傻了。上次她為阿妹來討回工資,這會計老頭對她蠻客氣的,很爽快地給她麵子,把事情辦好了。這次大家托她來辦回華夏的事,她以為仍然是兩個手指撚粒螺螄,誰想到今天這個會計老頭,居然換了副麵孔,一點水都潑不進。她再看看金平,金平麵孔鐵板一塊,一點不像是鄰居。她呆住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虎著老臉半天說不出話來。她兩隻黃色的眼珠子,在辦公室裏搜尋著什麽。當她搜尋到伏案寫東西的張英時,像在大海裏找到到一塊救命木板一樣高興起來。

“哎,阿英啊,你在寫東西呢?”金老太太忙站起身,過去握住張英的手,激動得幾乎話都說不成了。“哎,阿英呀,今天,我阿婆特地來看你的,你總算回來哩。聽阿福說,你是被那些殺千刀的賊子害得進去的呀,真是苦了你啦。哎,我好心痛哩。”

張英把她扶到沙發上,說:“金阿婆,你坐,喝茶,有事慢慢說。”

金老太太喝了口兒子給她端來的茶,望著張英,一顆吊著的心,放下來哩。

張英抬起頭,手裏拿著支翠綠色圓珠筆,皺皺眉頭,低聲對金阿福說:“老金呀,你也知道公司的難處,目前雖然一些老廠都來了訂單,但總的業務量還遠不及去年、前年。我們現有三百多個工人,足夠了。上次百多個職工和你家阿妹一起去新宇,這對我們來說倒是件好事,減輕了我們剩餘工人的壓力。所以,我說呀,老金呀,既然吳天玉把他們招進去了,大家就要在他那裏粘住不放,他沒辦法趕大家走的。還有個去處,目前彩印業也算是小旺季,不少廠子說不定要添工人,阿妹是熟手,總有人家要她的。”

金阿福朝坐在沙發上的老娘看看,把個頭湊到張英麵前,急著說道:“張總,你出的點子,阿妹他們試過了。我們鎮裏好多小彩印廠關的關,並的並,工人多著哩。自你回來後,吳天玉覺得不少酒廠不願跟新宇往來,說啥現在彩印形勢不好,新招的工人,全部退回,不誤大家,盡快各找門路。不少工人,在他辦公室裏鬧翻天,他就躲到賓館去。”接著,金阿福以哀求的口氣對張英說:“張總經理,我家妹夫沒有事做,叫他們一家子如何過下去呀?我這老娘如果每天纏住我不放,我還能來正常上班嗎?”

張英順下眼皮想了想,對徐誌明和金平說:“金阿妹畢竟是我廠的老工人,又是熟練工,讓她回來也好。”

徐誌明自然順著張英的意思同意了。金平確板著麵孔對張英說:“你開了頭,還有其他人跟著來怎麽辦?”

張英支吾著說:“我想不會吧。”

金老太女兒的工作解決了,應該滿意地走了,她果真應了金平的話,還要替其他人求情呢。她扭扭頭,撇撇兩片薄薄的嘴唇,對張英說:“二小姐,我們莊上還有六七個阿妹的好姐妹,見阿妹回廠後,他們肯定要纏住我不放,要我來說情,送佛送到西天,求你們一並收他們回廠吧。”

金平朝張英看看,臉上露出笑容,怎麽樣,我說得不錯吧。

張英沒有睬他,自顧對金老太說:“金阿婆,我們這裏工人,確實多著呢,人家的事,你別管了。”

“那怎麽行?現在新宇那邊又不要他們哩,歇在家裏,咋辦?吃飯要錢,孩子讀書要錢,看病要錢。不上班還要在倉庫裏賭錢,輸了,一家子吵鬧得整個村子不安寧。我老太婆實在看不過,二小姐,你們看同村人的份上,收了他們吧!”

張英看著金老太,悄悄地向金平那邊努努嘴,意思叫老太太向金平說話。金老太拎得清張英的意思,過來拉拉金平的手,阿平長阿平短的叫了幾聲:“阿平呀,年輕人歇在家裏不做事,真的難哪,你就看村上人的份上,照顧照顧他們吧。”

張英沒有答應金老太的事,要他金平拿主意。金平看在眼裏,心裏很順暢,臉上露出喜色,對張英說:“阿英,你把難事推給我,啥道理?”

張英笑笑說:“大伯,還是你決定吧。”

金平一高興說:“好,大娘,就讓他們幾個進公司吧,同村人麽,就照顧他們一下。不過,其他的人嘛,我就不管啦!”

徐誌明自然沒有話講,對金老太說:“看你多大麵子,兩個大經理都同意你了。”

金老太紅光滿麵,嗬嗬地笑著。

事情並沒有結束,華家莊的幾個工人,回到華夏公司後,被吳天玉回絕的幾十個原華夏公司的職工,聽到了這個消息,都擁到華夏來,盡管他們死說活說,張英和徐誌明尤其是華金平都把他們拒之門外,沒有再收一個工人。

第二天上午,張英接到沈世清書記的電話,要他馬上派人把跳槽到新宇去的七八十名華夏老職工領回去。現在,他們都擠在書記辦公室裏,叫人無法工作。張英想跟書記講華夏公司的難處。

沈世清打斷她的話頭,說:“張總經理,我知道,知道,你們是有難處的,我們青龍鎮的所有企業,都有難處,而且比往年都難。但,我知道,你是我們青龍鎮傑出的企業家,你總有辦法想的,你是我們秦山上的一棵青鬆,任何風霜雨雪都壓不垮的。要是你不來把你的工人領回去的話,我沈世清就要搬到你們華夏去辦公了!”

接著,沈世清在電話裏又說:“張英同誌,剛才,吳天玉被我在電話裏臭罵了一通。我問他,你既然不要工人,幹嗎把招工通告貼到人家公司門口去了,你也收了,手續都辦了,工人都已經上班了,你倒好,又把人家一腳踢出,是何道理?”

張英問:“吳天玉怎麽回答你的?”

“他說,他對形勢估計不足,誰料到今年的彩印生意滑坡厲害呢,這次小旺季的生意,跟往年比差得多呢。”

張英堅決地說:“沈書記,各廠都有難處,他吳天玉既然把人家招進去了,就得對人家負責到底,不應該把工人推到我們這邊來!”

沈世清又勸道:“張總,吳天玉被我罵得幾乎要哭起來哩。人家是新辦廠,基礎遠不如華夏。再說,這裏幾十個工人原來就是你們集團的,就隻當沒有跳槽這回事吧。你們是幫新宇你老叔公挑擔子嘛,也是幫我們鎮政府挑擔子,好不好?”

電話裏,張英沒有答應沈世清書記的要求也沒有回絕他,隻是說要研究研究再給他答複。張英把徐誌明叫到接待室,兩人商量如何答複沈書記。

徐誌明為難地說:“阿英,按理講,那幾十個工人,原是我們華夏的職工,回華夏工作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怎奈今年業務不如往年,多收工人負擔太重,金平又堅決不同意,怎麽辦?阿英,就算你硬著頭皮答應沈書記把工人收下來,他一定會跟你吵,跟你有矛盾。華夏這麽大的攤子,就我們三個主要人在決策,內部千萬不能不統一,一定要團結。”

張英連連點頭,說:“舅舅,你說得有道理,我就是有顧慮,怕金平鬧矛盾,所以沒有答應沈書記。”

說到這裏,兩人一時都沒有好主意,後來張英臉有喜色,對徐誌明說:“舅舅,我有主意哩,讓沈書記或其他鎮幹部,做金平的工作。金平同意了,我們就把那些人收回來,他們做不通金平的工作,我們肩上也就沒責任哩。”

徐誌明眼睛一亮,喜道:“張英,就你點子多,好,就這麽辦,我來跟沈書記打電話。”

下午,金平從鎮裏回來,來到辦公室,紅著臉,責問張英:“是你讓沈書記把我叫去做工作的?”

張英笑道:“這個不關我的事。”

徐誌明接著說:“阿平,是我給沈書記打的電話,真的不關阿英的事。”

張英笑著問:“大伯,你答應了?”

金平帶著火氣說:“能不答應嗎,沈書記和趙鎮長輪番轟炸我,大局啦,小局啦……弄得我頭昏腦脹!”

“好好,我的大外甥,這回你成大名人,大救星啦。”徐誌明打趣說,“阿平,你該趁機向領導提點要求麽。”

“不用我提,沈書記保證今後華夏集團有啥困難,鎮政府盡最大的力量幫助解決。還有,鎮政府以後絕不再派一個工人來華夏工作。”

“這就好!這就好!我們的鎮政府,對民營企業還是關心支持的。”徐誌明推推鼻梁上的眼鏡開心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