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二十一
二十一
青龍鎮小學,三乙實驗班,下午第一堂課是數學課。唐麗麗拿著教科書,從辦公室走出來,她邁著輕鬆的步伐,向課堂走去。高跟鞋在磨石子地麵的走廊裏,發出清脆的咯咯聲。自張英進了拘留所,她覺得心情舒暢,走路輕快,做事也十分順利。
她來到教室,三十多個小朋友都昂頭挺胸,坐得端正,每雙眼睛都看著她笑容可掬的麵孔,以及她漂亮的衣服。隻有坐在最後一排的大個子同學孔大熊,正嬉笑著還跟的趙阿寶打鬧。孔大熊長得人高馬大,氣力很大,同學們都背地裏叫他“三差生”,因他成績差,紀律差,品德差。他老是欺侮小同學,大家又叫他大狗熊。
趙阿寶長得渾圓結實,皮膚白淨,像個白蘿卜。又加上他家裏開一爿醬菜店,專賣蘿卜片,蘿卜絲、蘿卜幹、蘿卜頭等,所以同學們背地裏叫他蘿卜頭。孔大熊和趙阿寶上課、下課,甚至上廁所都形影不離,是班級裏最麻煩的兩個同學。
“孔大熊!”唐麗麗凶著臉喊了聲。
“到!”孔大熊慌忙站起身。
“上課了。”
“是,唐老師。”
同學們都哄笑起來。
唐麗麗緊蹙雙眉,向孔大熊擺擺手,意思叫他坐下。她看到坐在中排的侄兒華強強。見他紅撲撲的臉蛋,濃濃的眉毛,端正地坐著,兩隻清澈如水的眼睛,緊緊地盯著自己說話。她知道侄兒是三乙班出類拔萃的尖子,又是學習委員。任課老師沒有一個不喜歡他。同學們都羨慕他,歡喜他。
唐麗麗又看到坐在第二排的女兒華丹丹。丹丹人相長得不差,活像自己,就是成績趕不上強強。她老是責罵丈夫,他的基因有問題,所以女兒就像你一樣死腦筋,成績爭不到第一去。現在,丹丹正低著頭,用小刀削鉛筆。唐麗麗歎了口氣,低聲說:“丹丹,現在別削了,上課哩。”現在唐麗麗的心情,不如剛才那麽好,好像有一股無形的東西壓迫著,使她的心靈歪曲著,不平著。
“同學們,上課了。剛才還有一些同學在吵鬧,做小動作,所以,在開課之前,我想給大家講一件事,或許對你們有所教益。”唐麗麗環視了一下教室,同學們都肅靜地坐著,每隻眼睛都認真地注視著她。她一下子來了精神。
“現在你們還是學生,做學生不但要學習好,成績好,還要遵守紀律,遵守學校的各項規章製度。今後走向了社會,不但要工作好,當了官,做了大老板,更要遵紀守法,有了錢不能亂來。不然,就會觸犯法律,就會犯罪,受到法律製裁。”等了等,她又說,“前天,華強強的媽媽,她雖然當了大經理,由於她是個法盲,不懂得國家的法律法規,指使所工人印製大公司的假冒產品,被工商部門抓住了。她觸犯了工商法,現在已關進黑山拘留所了……她多可惜啊!”
“唐老師,啥叫拘留所?”有一個女同學舉手問。
唐麗麗說:“這你還不懂,拘留就是吃官司嘛。”
孔大熊也站起身,舉手問:“唐老師,我爺爺說,*時,有地、富、反、壞、右分子,他們都是壞蛋,強強的媽媽算不算壞蛋呢?”
唐麗麗呆了一下,點了點頭說:“可以這麽說吧。”
孔大熊一聽興奮起來,說道:“我爺爺說,壞分子的孩子就是黑崽子。哎,華強強是黑崽子!黑崽子……”這時趙阿寶也跟著喊起黑崽子來。
唐麗麗一聽,意識到什麽,忙喝道:“孔大熊,別嚷,上課了。”
華強強小臉憋得通紅,舉著手,站起身,大聲喊道:“唐老師,你瞎說!我媽媽不會吃官司,她出差了,外公說這幾天就會回來的。”
唐麗麗走到強強身邊,低聲說:“強強,你外公騙你,你媽真的被關進黑山拘留所了。”
“不不不!我媽媽不會的,她不是壞分子!不是壞分子!”他說著,放聲大哭了起來。
唐麗麗一看發了急,摸摸強強的頭,叫他別哭。強強不聽,她火了,把強強拉到外麵走廊裏,嚇唬他說:“你不能再哭,影響大家上課,你就是壞分子!”
強強看了她一眼,覺得娘娘的兩條眼神很害怕,他止住了哭聲,用手背擦著眼淚,靠牆蹲著,抽泣不停。
下課後,同學們都擁到走廊裏,大家圍住強強。有幾個女同學安慰他說:“強強,你媽媽不會有事的。”
另一個同學說道:“你媽媽很快會回來的。你別怕。”
又一個同學說:“強強,昨晚我聽我爸說,你媽媽是有人害的。”
強強用手背擦著眼淚,帶著哭聲說:“我不知道。”
看得出同學們又愛護又同情強強的。有幾個女同學見強強抽抽搭搭地哭著,不覺自己也流起眼淚來。
“走開走開!”孔大熊走過來,把圍著強強的同學推開。他摸了一下強強的頭,凶狠地說:“你媽是壞分子,你是黑崽子,你還哭呢。”他在他頭上打了一下。
強強明白,前天孔大熊要向他借數學作業本抄題,他沒有肯借。孔大熊警告他,下次再不借的話,他要給他吃苦頭。此時,強強不敢還手,隻是兩眼怒視著他。可是,圍觀的同學為強強不平,紛紛地指責孔大熊。
“孔大熊你怎麽隨便打人?”
“你以大欺小!”
“他媽媽的事關強強啥事?”
“……”
孔大熊被同學們指責得麵紅耳赤,握著拳頭大聲喊道:“我打黑崽子,關你們屁事!看我還要打他!”說著他舉起拳頭就要向強強頭上衝去。強強突然跳了起來,低著頭朝孔大熊的胸前撞去。孔大熊沒防備強強會有這麽一著,身子往後直仰,兩腳在光光的磨石子地麵上朝前滑去,整個身子著著實實地跌了個臉朝天。
“強強撞得好,再撞他一下!再撞他一下!”同學們興高采烈地拍著手。站在一旁的蘿卜頭趙阿寶,見知心朋友被撞倒,很不服氣,伸手就往往強強臉上打去。強強隻覺得腦子裏嗡嗡直響,迷迷糊糊地沿牆倒了下去。
三乙班的班主任吳玉香,她已是一個四十多歲,有著二十年教齡的老教師了。她擔過多任班主任,同學們都敬她,愛她,怕她。她的班裏從來也沒有同學大打出手的事發生過。今天,她聽同學來稟報後,大吃一驚,急急來到三乙班教室門口,同學們還都圍在走廊裏,孔大熊在那裏扭著腰肢,摸著屁股,看來是跌傷了。趙阿寶已進教室去了。
強強站在教室窗口,兩個同學正在用紙替他擦嘴上的血。他的門牙被打掉了一個,左額頭鼓起一個青色的腫塊來。他還在抽抽搭搭地流著眼淚。吳玉香心裏隻發酸,她把那個替強強擦血的女同學和強強叫到辦公室問情況。她讓孔大熊去教室上課。
問清了情況後,她把華強強留在辦公室,自己來到教師辦公室,她抑製著心頭的氣憤,平和地問唐麗麗:“唐老師,你怎麽把華強強媽媽被拘留的事,在同學麵前宣傳呢?孩子的思想是很單純的,很活潑的,大家對強強會有啥看法,強強能受得了嗎?”
“哎,吳老師,今天的事我沒有做錯嘛。我跟同學們說,你們學習的時候,要遵守學校的製度紀律,今後踏上了社會,要遵守國家法律法規。為了說明問題,我才舉了個強強媽媽的例子。這樣有錯嗎?”唐麗麗嘴角邊還掛著微笑,一個小小的班主任能奈何我嗎?
“唐老師,單就這件事來講,你是沒有錯,可是,華強強就坐在你的麵前,他是個十來歲的孩子,給他的感受是什麽?他能受得了嗎?還有平時和華強強不和的同學,他們會怎麽想?怎麽做?唐老師,你的親侄兒,是我們全校數一數二的尖子生,難免會遭到一些同學嫉妒。我們更要愛護他,保護他。”
“吳老師,同學的思想情況,似乎是你們班主任該管的事情,跟我們任課老師關係不大吧。”
“可是,唐老師,今天發生的事就是你課上引發起來的。你怎麽解釋?”吳玉香手指篤著桌子,麵孔也脹紅了。
“你……”唐麗麗氣得胸脯一起一伏的,臉色也變了,一時無語可答。
吳玉香放緩口氣又說道:“唐老師,細想一下,今天的事不算小,同學們說,孔大熊一跤,腦袋好得沒有撞在欄杆上,趙阿寶一拳隻打在華強強嘴巴上,要是打在腦門上,危險就大了。到時,誰喝得了這碗酒?校長,鎮領導,教育局都逃不了幹係。”
“吳老師,別聳人聽聞!孩子吵吵鬧鬧是常事,有啥亂子的?總之今天的事,我是不會有錯的。”
吳玉香斜眼看了她一眼,歎口氣說道:“唐老師,我是沒有能力,也沒有那種權力說你。不過,今天這件事不像你所說的吵吵鬧鬧這麽簡單,我覺得事情不同一般,是有關一個人民教師的理念和品德大事,我要建議校長,在全校教師中討論一次,就討論有關教師應有的品德作風問題。”
唐麗麗不屑一顧地說:“這是你的事。”
吳老師回到自己辦公室,把強強拉到身邊,從口袋裏摸出雪白的手帕,替他慢慢地擦著嘴角的血跡,問他痛不痛?強強搖搖頭。吳老師又摸摸強強左頰上的一個青紫色腫塊,問他還痛嗎?強強又搖搖頭。
吳老師捧著強強的頭,湊上脖子,在他額頭親了一下,對他說:“強強,今天回去,別跟外公說你給同學打了,隻說是自己不小心跌了一跤,好不好?”
強強點點頭。“吳老師,我知道了。”
由於下午發生了打架的事,強強又脫了一節課,沒有及時做完作業。現在,同學們都回家了,他一個人在空落落的教室裏認真地做作業。當他把作業做完後,背著書包走出校門時,太陽已經在西天剩下半個大紅臉了。迷迷糊糊的暮色開始籠罩整個鎮區了。
強強在繞鎮的馬路上,朝鎮小區慢慢地走著。他每天放學後,到姑姑華子珍家等外公來接他回家的。突然他聽到後麵人有人喊他:“華強強,你這黑崽子,別走!我們要你算賬!是你害得我們給吳老師又罵又罰。”
強強回頭一看,是大狗熊和蘿卜頭向他追來。於是他撒開腿就往前麵逃。挎在肩上的那隻黑色書包,一跳一跳直拍打他的屁股。大狗熊他們越追越近。華強強急得還是拚命往前跑,路上的行人一個一個被超過去。但是,沒有一個路人理睬他們的事情。孩子追孩子,是他們打鬧玩耍的常事。這時,強強多麽希望外公出現在麵前啊,可是,逃了好一段路,根本不見外公的影子,他急了,轉過一坐房子,路旁有一隻綠色的大垃圾箱,箱門半開著。
強強回過頭望望,大狗熊他們還沒有從牆角邊轉過來。於是,他麻利地鑽進垃圾箱。裏麵飛起像一片烏雲似的蒼蠅,嗡嗡地叫著向外麵飛去。帶著熱烘烘的雜物腐爛的臭氣直逼孩子的鼻子。這惡劣的地方強強沒覺得有什麽不好,因為這裏很安全。他反手拉上了門,蜷曲在垃圾箱的一角,一顆心砰砰跳著,身子也抖了起來。
大狗熊和蘿卜頭終於追過去了。
“唔,阿寶,黑崽子咋不見了?他到哪裏去了?”大狗熊喘著氣問。
蘿卜頭也喘息著說:“會不會逃到他姑姑家去了?”
“不會這麽快吧,說不定他就躲在附近,我們找找。”
強強聽得清楚,心快要從胸口跳出來了。他幾乎屏住了呼吸,身子盡力往箱壁蜷縮著。
“走,我們再到前麵找找。”
腳步聲遠去了。強強舒服地吐了口氣,聞到了使人惡心的臭味。箱門被打開,強強嚇了一跳,外麵還有了點亮光。啊,是丹丹。她把一塑料袋垃圾丟了進來。她沒有看到裏麵的強強。強強想喊她,但一下子就想到了大娘娘,就沒敢喊出來。
“華丹丹,你在幹啥?看見華強強沒有?”大狗熊和蘿卜頭又回來了。
“啥?你們還想打他嗎?”丹丹凶著問。
“哼,我們給吳老師又罵又罰,全是他害的,我們要找這黑崽子算賬!”
“你們再要打他,我去告訴他外公。”
“不怕!阿寶,我們再到前麵去找!”大狗熊大聲說著。
強強沒有敢走出垃圾箱,生怕被他們看見。忽然他聞到一股食物的香味,是丹丹丟進來的垃圾袋裏發出來的。每天,放學回來,強強的肚子總是餓得“咕嚕咕嚕”直響。外公接他時,總給他帶點麵包,或者還冒著熱氣的銅鼓餅。現在他聞到了香味,肚子頓時也叫了起來。他解開塑料袋,借著從箱房縫隙裏照進來的路燈亮光,看得出裏麵全是一些魚刺和肉類的骨頭,還有雜七雜八的剩菜飯團,還有幾塊肥胖的紅燒肉……丹丹家怎麽有這麽好的菜呀?強強想起來了,上午在學校的時候,丹丹邀請他去她家吃晚飯,她媽說,今天晚上要請大客人吃飯。她爸爸一早就去菜場買菜了。
平時在家裏,強強是不吃肥胖肉的。現在,強強已到了饑不擇食的地步了,於是拿起一塊紅燒肉吃起來。哎!味道特別好呢。怪不得外公喜歡吃呢。他又揀著吃了兩塊。他把塑料袋翻了個底,裏麵再也沒有紅燒肉了。此時,強強覺得腦袋暈乎乎的,心口氣悶,呼吸加快,一張嘴,從胃裏吐出剛才吃進去的紅燒肉和其他食物,強強越來越覺得胸口氣短難過。兩眼麵前一片迷糊起來,這是一種不好的兆頭,有毒有害氣體正迅速地向他體內沁入。孩子無法支持了,一顆腦袋沿著垃圾箱倒下去,他昏死過去了。
自張英去了拘留所後,張大奎白天在公司上班寡言少語,拚命地幹活。一包足有一百五六十斤重的包裝盒,他一個人就把好幾十袋一口氣裝到車上去了。他覺得隻有這樣心裏才會好受一點。工作完後,他坐在車間裏,兩手托著麵孔,女兒的神態,就在他眼前晃動著。
但是,張大奎沒有完全絕望,他相信**,他們會把他女兒的事情弄清楚的。目前,他堅強地忍受著,對女兒思念的痛苦,把希望和安慰放到外孫強強身上。早上,他用老得過時的長征牌自行車送強強到學校,下午五點鍾光景接回華家,燒晚飯吃,專門燒孩子喜歡吃的菜。一老一小靠著桌子吃飯,他盡量給孩子一些快樂。
強強突然發問:“外公,媽媽到底啥時候回來?她一定也喜歡吃外公燒的菜的。”
張大奎心頭一抖,垂下眼皮,支吾著說:“快了,快了。”
“那爸爸呢?”
“也快了。”
“老是快了,外公你騙人。我想爸爸媽媽呢。”
“……明天,晚到後天,他們一定出差回來的。”
“真的?”
“真的。這回外公不騙你。”他一口喝幹了杯子裏的酒。為了避免強強看到他的眼淚,他慌忙站起身,故意要到灶間去添飯。
今天,張大奎下了班,來到菜場上買了三兩手指長的太湖細條銀魚,銀魚炒蛋,強強似乎沒有吃過,他一定喜歡吃。一把新鮮長豆莢,六隻油爆雞爪……這些菜,都是外孫要搶著吃的。張英不在家,他不能把她寶貝兒子養瘦了,不然向她交不了賬。他經過小吃攤麵前,又買了三隻滴糖油的銅鼓餅。每天接強強的時候,一見麵,外孫就向外公討東西吃。
今天,張大奎來到華子珍家,強強還沒有從學校回來。華子珍陪著兒子正在讀課文。她忙給張大奎搬了張凳子,又替他倒了杯綠茶。張大奎拿出一隻銅鼓餅給小寶寶吃。接著,兩人自然談起了張英的事來。
華子珍對張大奎說:“外公(江南地方稱長輩總是父母依著後輩的輩分尊稱的,表示尊重對方),好些人對我說,沈書記回來不一定馬上管得了二嫂的事,他多忙啊,派下麵的人去管,人家總是不得力。我覺得,解鈴還得係鈴人啊。”
“子珍,你說的啥意思?我不明白。”
子珍笑笑說:“二嫂是給工商所弄進去的,我們還得去求求石景山,多說些軟話,好話,不要像上次一樣衝他發火。”
張大奎順下眼皮,點了點頭,歎口氣說道:“總說強漢不立市,目前我們在人家屋簷下,不低頭也得低頭了。子珍,我明天就去求石景山,讓阿英早一天回來。”
兩人講著話,不覺時針已過六點了。紅臉太陽早已落到西天的山後麵去了。
“我去學校接強強了。”張大奎說著,騎上他的老長征飛也似的往青龍鎮小學奔去。整個小學的教室門都關閉了。隻有老門衛的老計頭和他的老太婆在門衛室擦桌子,放著一瓶乳腐,兩個老人把著桌子,“剝落剝落”喝著稀粥。
“老師傅,有沒有見我家外孫?”張大奎氣急敗壞地比劃著強強的高矮胖瘦以及穿啥衣服。
老計頭搖搖頭,也替張大奎著急起來,說道:“我們學校一千五六百學生,我怎能熟悉你家外孫呢?去問問他的班主任。孩子讀哪一班的?噢,吳玉香老師班?吳老師就住在教師新村,快去問問吧。”
張大奎飛車來到教師新村,問到了吳老師住處。吳老師一家老小圍著小桌子在吃晚飯。她聽說強強不見了,臉色突然凝重起來,疑惑地說:“不會吧,我在辦公室找兩個學生談話時,見他在教室過道裏向樓下走去的,怎會不到家呢?我們去找!”
吳老師筷子一放,和張大奎一起走出門去。
很快,青龍鎮廣播站還向全鎮發出廣播:有哪家哪位同誌,發現青龍鎮小學三年級學生華強強?他今年十一歲,中等個子,圓圓的臉蛋,眼睛較大……如有人發現,請速與吳玉香老師聯係,電話是……
華子珍跟張大奎一樣著急,在鎮區找了一圈,要找的地方都找了,該問的地方都問了,就是不見強強的蹤跡。
張大奎騎著自行車拚命往華家莊飛去,意識到強強出事哩,近來他聽到不少傳言,說外地人老來這裏拐騙孩子,說一個孩子弄到北方去,能賣不少錢。要是強強真的被拐賣了的話,他無法活了。
整個華家大宅一片死靜。張大奎一顆心在胸口直跳。他站在園子裏呆住了。突然,阿黃像箭一樣穿進門來,渾身冒著汗。它咬住張大奎的褲管,往外麵拖著,嘴裏發出“嗬嗬”的怪叫聲。張大奎明白阿黃一定有事,他跟著阿黃來到門外。阿黃領著他往水泥路上奔去,來到運糧河邊,阿黃往鎮上奔去。張大奎踏著老長征,在後麵拚命追趕著。來到鎮小區的垃圾箱旁邊,阿黃直喘粗氣,用兩隻前腳抓扒垃圾箱的門。張大奎意識到什麽,臉孔變色,瘋狂地拉開垃圾箱門,借著微弱的路燈光,裏麵有一個黑糊糊的孩子,蜷縮在垃圾箱的一角。張大奎的腦袋轟地一下炸開了。他機械地把孩子抱起來,跪在水泥地上,失聲哭喊起來:“孩子!我的寶貝啊……”
孩子沒有回答,頭和腳都往下沉著,那隻上麵印著紅綠色卡通的書包,還斜掛在孩子的肩膀上,書包底擱在地上。
“孩子!孩子!……”張大奎哭喊著,腦子裏一片模糊,一片空白。他和強強一起倒在水泥地上。
阿黃圍著他們轉來轉去,拚命地狂叫著。
今晚,華金平家宴請了石景山。夫婦倆分工又合作。華金平負責廚房工作:燒菜做飯,上菜洗滌。唐麗麗負責陪酒,夾菜,點煙,和石景山商量事情。她把珍藏了十年的茅台酒孝敬了石景山。很快,石景山已有幾分醉意,他握住唐麗麗白嫩光滑的手腕,細眯著眼睛說道:“麗麗,你服務得真好,比城裏的小姐還……還要地道。你……你會X+Y……教數學。”
唐麗麗滿臉緋紅,撒開了他的手,朝廚房斜視一眼,惟恐丈夫看見他們的情形。
“阿平,你送石所回去吧。他要休息了。”唐麗麗臉朝廚房喊著。
華金平沒有理睬老婆,但從廚房裏走了出來,一麵解著圍裙,一麵斜著眼睛看了一下醉醺醺的石景山。唐麗麗和石景山親親熱熱的情況,華金平感到很不自在,很不舒服。其實在市中讀書的時候,華金平跟同學們一樣,是很看不起石景山的。
此時,唐麗麗扶著石景山慢慢地往小區的停車場走去,一麵熱情地說:“石所,慢慢走,小心腳下。對對,慢著。”
“阿平,來,我們一起把石所扶進車裏。”夫妻倆把呼哧呼哧直喘氣的石景山塞到屁股後麵有四個圓圈的奧迪車裏去。
“麗麗,再見再見!”石景山從窗戶裏伸出一隻手來,緊緊地握著她光滑的手不放。
唐麗麗用力把手從他手裏拉出來,臉上覺得發熱。他交代丈夫一定要安全地把石景山送回家。
小車慢慢地往青龍鎮工商所馳去。路燈在車旁閃過,水泥路上,一會明亮,一會昏暗。
“金平,你……你豔福不淺,麗麗多漂亮啊,皮膚又……又白嫩又……又光滑。她又會X+Y……教數學……”石景山一個腦袋靠在背座上,閉著眼自言自語著。
華金平放慢了車速,騰出一隻右手,緊緊地握住拳頭,很想往老同學的腦門砸去,砸得他的兩個鼻孔流血。但是,他隻咬了咬牙,右手的拳頭就放開了,重新按到方向盤上去。
“你放心,老同學,我……我答應麗麗了,她要我……要我辦的事,一定……一定辦到。我跟……我跟老兄說,一定要讓……讓張英判刑……可是,老同學,你當了華夏的大……大老板後,別……別忘記我……我這個老……老同學……”
華金平斜眼看了眼石景山,由於路燈距離的變化,石景山臉上照過的燈光,一明一暗的。魔鬼!簡直是個魔鬼!自己的老婆居然跟這種惡鬼很投緣,搞合作。他感到悲哀,更使他憤怒。他同情張英,他可憐張英,是誰把她推到河裏去的?現在,又有誰策劃要把她踩到水底裏去?華金平心裏明白了。
華金平回到家裏,坐在客廳裏的沙發上,悶頭抽煙。唐麗麗浴罷出來,穿著一身粉紅色的厚毛浴衣,趿著一**黃色的皮質涼鞋,兩手往後捋披肩長發。她坐到丈夫身邊,問:“你把石所長送回去了?”
“嗯。”華金平像不願意回答似的。
“咋啦?你不高興?石所一口答應,張英的事有把握辦妥,你準備坐總經理的位置吧。”
“誰要坐總經理的位置?”華金平斜著眼睛看著老婆。
“你呀。”唐麗麗睜大眼睛,感到驚訝極了。
“我沒有福氣!我坐不了總經理的位置。”
“你說啥?”唐麗麗站起來,彎著腰,一個手指頭幾乎戳到丈夫麵皮上,怒不可遏地說道:“你還是男人嗎?我和石所為你冒了多大的風險,做了多少工作……現在事情眼看要成功了,你倒好,退卻了,怕了,是不是?你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你是一堆臭****!”
華金平一拍麵前的茶幾,站了起來,打開了老婆指過來的手指,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喊道:“唐麗麗,我不會領你的情的。我不稀罕總經理的位置!我也沒能力做總經理!”他說這話的時候,發覺老婆呆若木雞,兩眼露出莫名其妙的光。
華金平緩和了一下口氣說道:“你以為我坐上華夏總經理的位置就能大權獨攬呼風喚雨了是不是?就會天下太平了是不是?做夢!你知道嗎,父親出事後,張英出事後,家人,親戚,工人,明理的朋友……他們都遠離我們了,他們都瞧不起我們,我還能當華夏的總經理嗎?就算當了總經理,有多少人支持我,我能當得下去嗎?”
唐麗麗像被當頭打了一棍,丈夫的話真正震驚了她。她確實沒有好好往這方麵去想。但,她是個不甘心失敗的女人,她不能前功盡棄。她咬咬牙說:“華金平,你別說喪氣話,手裏有了權,啥都不怕。誰不聽你的話,不管親戚還是朋友,不管是不是自己人,都得辣手辣腳,把他們開除出廠。一千人走了,還怕沒有一萬人來?”
華金平冷笑道:“照你這麽做,到時,大家都走光哩,也沒有人給你開除了。”
就在這時,丹丹從外麵跑進來,驚慌失措地喊:“爸爸,爸爸,強強死了!”
“啥?強強……死了?”華金平呆了,一顆心幾乎停止了跳動。
唐麗麗一把抓住丹丹,驚恐地問:“丹丹,你說啥?強強咋啦?”
“真的,媽媽,強強……強強死在垃圾箱裏了,好多好多人都……都在看哩。”丹丹一邊哭,一邊結結巴巴地說著。
外麵傳來雜亂的人聲,很多人都往垃圾箱方麵跑去。華金平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拔腿向外衝。唐麗麗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喝道:“金平,你別去!人家的事你別管,死了就死了,別去招晦氣!”
華金平真正怒不可遏了,猛地推了唐麗麗一把。唐麗麗剛巧跌坐在沙發上,無傷大礙。
“唐麗麗,你是條毒蛇!親侄兒的事我還不能管嗎?”華金平大聲罵著,衝了出去。
唐麗麗頭發散亂,蜷縮在沙發上,兩眼露出驚恐的神色。丈夫變了,變成一個不可理喻的陌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