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溟海蒼茫
第2卷 第5章 溟海蒼茫
港裏地方並不甚大,基本上隻能算是一個小漁村。而史夢竹一家的宅子,幾乎就占了港裏街的一半。
待史夢竹將梅清與侯申二人請進家中後,便先告聲怠慢,到後堂換了衣服回來。這次見他已經換成了一件直裰,頭上也戴了方巾,見了梅清先自笑道:“本不是漁夫,非扮成個打魚的,其實也不怎麽象,倒有些嬌情了。小友先請坐下,稍事休息,你我二人再把酒夜話。”
二人便坐了吃茶,閑聊些史話詩詞。少時下人來報,道是酒席已然擺下。史夢竹請二人移步東廳,不過一張小桌,幾式海鮮。
“今天卻也湊巧,下人新弄了幾隻大鏡魚來,雖然不算什麽,卻難得新鮮。二位高客在京城中,山珍海味自是見得多了。到了鄉下,也隻好借著些野味來充充門麵了。”史夢竹興致甚高,端了酒杯道。
梅清與侯申連道不敢,舉酒共飲。三人把酒說些閑話,梅清笑道:“我觀先生寄於海隅,深知其中三昧,誠可謂退而獨善其身。”
史夢竹聽了,撚須笑道:“小友言中似有所指啊。我看小友言語舉止,氣派不似尋常書生。若有什麽事,隻須明言便好。”
梅清沉吟片刻道:“不瞞先生,在下此來永平,乃是奉一位前輩之命,暗中察訪聞香教之事。一路行來。見眾人提起聞香教三字,無不三箴其口,敢怒而不敢言,頗感無奈。後聞先生清正之名,這才不揣冒昧,登門求教。”
史夢竹麵色不變道:“原來如此。隻是史某向來困守漁鄉,少與外麵往來。何況子不語亂力怪神,這些事也未曾關心過。”
“哦?那史先生久居此地,隻聞得有名為千金爺地什麽人或東西麽?”梅清試探著道。
“千金爺?”史夢竹念叨了幾遍,搖搖頭道:“老夫也算是熟知本地文史。卻是從未聞此。卻教小友失望了。”
梅清見史夢竹言語間滴水不露,知道初次相逢,雖然彼此投緣。但戒備之心在所難免。也不為已甚,舉酒岔開話題道:“這鏡魚果然美味。梅清見識淺陋,竟然未曾深知。今日承厚意嚐此佳品。可謂幸事呢。”
史夢竹哈哈笑道:“所謂一鮃二鏡三鰨麽,在鄉下人說。這鏡魚就算是上等魚了。世人隻知鬆江鱸、黃河鯉,卻不知海中自有佳味。老夫卻有打油詩說這鏡魚——漁家新婦慣調羹,廚下魚鮮溉釜烹。入手分明奩鏡啟,卻憐照麵不分明。”
梅清聽罷,讚歎良久,二人舉酒更酌,談些風月,直到月上當空,鼓打三更。才收了殘席。由下人安排梅清二人到客房睡下。
次日一早起來,梅清與侯申洗漱已畢。卻有下人過來,道是史夢竹因為今日莊中有喜事,因此按著此間風俗,一大早就給請走了。因念著梅清二人初來此地,特地命人陪了他們今天到海邊遊玩。
梅清也隻得聽從安排,與侯申簡單用過早飯,便在那家人陪同下,劃了一葉小舟,沿著村邊小碼頭下了水,緩緩蕩入汊灣中去。
愈向南行,兩邊樹木越是稀少,兩岸俱是鹽堿之地,遍地白茫茫的一片,俱是鹽晶顆粒,在太陽光的照射下,閃閃光,倒如灑得到處的水晶冰原也似。
就連蘆葦,在這堿灘上也難以成長,唯有水溝邊上,有片片黃蓿,零星點綴,增添了少許生氣。
“梅公子,前邊咱們轉過灣去,就是那七裏海了。”撐著小般的家人言道。
剛才交談中梅清已然知道,此人小名阿三,其父輩就一直在史家為仆。這阿三年紀不大,卻口齒靈俐,手腳又勤快,因此經常被史夢竹派了陪同客人四下遊玩。
“這七裏海,乃是咱們當地人的叫法,也有叫它七裏灘的,橫著有十幾裏,縱著有七八裏,才得了這麽個名兒。我們老爺說,這片海大大有名,古書上稱它叫溟海。說是海,其實就是個淺灘子,落潮的時候,從那頭能趟過這頭來,也不過沒腰深的水。”阿三一邊撐船,一邊為二人介紹道。
梅清舉目望去,雖然隻稱七裏,但四下一望無際,遠煙蒼茫。再看阿三手中竹篙,果然入水不過數尺,已經行得離岸頗遠,依然深淺不變。
“老人都說,這地界以前卻是大山呢,人都叫它老碣石山。後來不知什麽時候,一夜就沉入海裏去了,這才變成了這七裏海。海直到七裏外,就在那邊又有幾道沙甸子,把這七裏海和大海隔開。漲潮時海水灌進來,退潮時這海就成了個大湫了。現在正是海潮,咱們船進來容易。若落潮時候,大一點的船都進不來呢。”阿三一邊將船撐過去,一邊指著遠遠一帶沙甸說道。
“原來如此。古時碣石可為名山呢。當年秦皇北巡至碣石,銘石而歸。不想竟然有此滄海桑田之變。那幾處沙甸之上,似有什麽廟宇,不知是何處?”梅清站在船頭,四望笑道。
“那最大地一處,人稱作翔雲島,每每天開氣清的時候,在上邊就有海市出來。仙山神道的,咱們這地人都見過地。上邊那廟是娘娘廟,也叫魚骨廟。廟中沒有主梁,乃是用當年一隻大魚的魚骨架起來的。”阿三指點著說道。
梅清點頭“哦”了一聲,不由想起聽甜妞唱地史夢竹詩句中有“翔雲島下暮雲平,魚骨廟前潮水生”的句子來,笑道:“如此倒是個好去處。便煩阿三兄弟將船撐過去,也讓我們看看這魚骨廟地好處。”
阿三卻麵有難色,抓了抓頭道:“不瞞梅公子說,若是尋常時,您不說我也會撐將過去。隻是此時,卻有些不便了。”
“哦?卻是為何?”梅清有些驚訝地道。
阿三有些神秘地道:“公子有所不說,這魚骨廟中因祭的是海神娘娘,咱們打漁的下海,全憑了娘娘保佑,因此往常香火最盛。不想從前兩年開始,這廟中忽然鬧起怪跡來。”
“什麽怪跡?難道娘娘還會顯靈麽?”梅清問道。
“要是顯靈就好了。”阿三苦笑道:“開始時就是總有些奇怪的聲音動靜,後來鬧得大了,大家也以為是娘娘顯靈,結果卻是絕非如此。但有人進過廟燒過香的,沒有一個得保佑,反倒連連出事遭災。到得後來,就算有人想上島都難說了,不是船出事,就是人遭災。前些天鐵秋爺兒三人走船時離那島太近了,還一下子給卷到邊上,將船弄了個大口子。現在這周邊幾十裏的漁民,沒一個敢往邊上靠的。”
梅清聽了,皺眉不語,侯申卻開口道:“既然娘娘廟,受了香火自然該保佑人家。哪有反倒害人的道理?”
阿三愁眉苦臉道:“大家也都這麽想。後來鬧得大了,還請了聞香教的二教主來施法。教主道,是咱們當地漁民不肯虔誠信教,娘娘生了氣,這才降下災星。還說必得由他做法七七四十九天,當地百姓更要一心持拜,方才能感動娘娘,不再降禍。”
梅清陡然聽了聞香教之事,連忙問道:“那聞香教教主就在當地麽?——莫非他們便是拜地海神娘娘麽,卻是如何行事地?”
阿三連連搖頭道:“不是的,聞香教教主向來都是居無定所,誰也不知道他們在哪。而且他們也不拜海神娘娘,我聽有入了教地人說,拜的是什麽聖母,乃是彌勒佛祖轉世的。他們那教中都不是什麽好人,神神秘秘的。不過倒都是真有法術的,本事可大著呢。”
梅清搖頭道:“彌勒本是佛家佛祖,看書 .ns. )怎麽倒管到海神娘娘頭上來了?這聞香教卻有些唬人。”
阿三點頭道:“我家老爺也很看不慣,上次聞香教要在這開壇作法時,便是老爺將他們轟走了。”
梅清聽了,忙問端底。怎奈阿三一談到自家老爺的事,便轉過話題,轉而向梅清介紹起當地風俗民情,明顯地是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說。
“今天晚上莊裏辦喜事,梅公子您遠來是客,正遇上這時節,免不得也要去吃酒席。到時節卻須小心了,不管是酒杯飯碗勺子,定然要口上放,絕不能錯了;吃那魚時,千萬記得吃過一麵,直接去了骨刺再吃另一麵,千萬不能把魚身劃過來。”阿三一個勁兒的囑咐道。
原來海上規矩,最忌諱“翻”字,便是諧音也不能說,更不用作為這樣的動作了。就連阿三囑咐時,也隻說不能把魚“劃”過來,而絕口不提“翻”字。
梅清笑著點頭,眼睛卻不住地望向遠遠天際那翔雲島上魚骨廟的淡淡陰影。不知為何,他心裏直覺地感到,這處小小娘娘廟裏,似乎大有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