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兩相知
劍，在無盡的悲傷中落地，眼淚從這個年老的男人眼中掉了下來：“求你放過他。”
他的這句話當然是對那個仁慈的大皇子說的，隻是大皇子卻看著他沒有說話。
“齊修，為父求你了，求你放過他吧。”皇帝哭著跪在了朱齊修的麵前，人，一旦被抓到弱點，那麽過往的所有尊嚴都成了一個笑話。
朱齊治得意的笑著，他對於這個結果感到很滿意，他就是要讓一切都跪倒在自己哥哥的腳下。
“不好了，虞姬殿起火了！”遠處傳來人們驚恐的呼喊聲，一股濃烈的黑煙自虞姬殿冉冉而起，它們盤旋在皇宮的上空，轉而化作一張魔鬼的麵孔，仿佛正等著將一切都吞噬殆盡。
“嬌美人和小皇子呢？”我急忙問跑來回稟我們的宮人。
“這火就是嬌美人放的，當嬌美人聽到二皇子要將小皇子搶走的時候，便將自己和小皇子鎖在了大殿裏，然後……”
然後，這火就起來了。眼淚瞬間模糊了我的雙眼，我雖然用她的孩子來威脅皇帝，但是那隻是我自保的權宜之策，我料定朱齊修是不會讓朱齊治傷害到小皇子的，隻是沒有想到她竟然會害怕到選擇自焚來結束自己的生命。
“孩子！我的孩子！”皇上瘋狂般的朝著虞姬殿方向大叫著，原本還灰白相間的頭發，在這一刻瞬間全白，“你害死了我的孩子！”他突然惡狠狠的朝我看來，“你殺了一個不滿一天的孩子！穆靈夕，你會遭到報應的！你會被天打雷劈的！”
恐懼如一隻無形的手掌狠狠掐住了我的脖子，恍惚間，天地為之旋轉，我仿佛再一次來到了亡靈穀，再一次看到了那個穿著一身紅衣站在皚皚白骨之上的自己。
“羅刹，此雲惡鬼也。食人血肉，或飛空、或地行，捷疾可畏。”腦海中忽然響起了一個令人生畏的聲音。
“不，不，我不是羅刹女，我不是惡鬼！”我拚命敲打著自己的腦袋，企圖終止腦海中的聲音。
“靈夕，靈夕！”承歡一把抓住我的雙手，“你在幹什麽？你瘋了嗎？”
“我殺人了。”我哭著對他道，“我殺了無辜的嬌美人和她的孩子。嬌美人如此天真善良，我卻殺了她，我是惡鬼！”
承歡皺起眉頭看著我，柔聲道：“你不是惡鬼，他們也不是你殺的，也許死才是對他們來說最好的解脫。”他小聲在我耳邊道，“即便他們今天不死，以二皇子的性格明日也不會放過他們，與其被他殘忍折磨而死，倒不如就這樣死去，說不定才是最好的選擇。”
悲傷如一團南國紅土，硬卡在我的喉嚨裏不算，還不斷吸收著我體內的血液漸漸膨脹著，我呆呆的看著李承歡：“承歡，我好難受。”
他的目光猛地一動，隨即便一把將我抱入懷中：“沒事，沒事，隻要有我在，一切都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爾來無量劫，為度眾生故，方便現涅盤，而實不滅度，常住此說法，我常住於此……”我盤腿坐在虛空殿中，輕聲念著師父給我的《法華經》經文。
昨天本是我跟二皇子成親的日子，可最後，卻成了嬌美人和她的兒子的死祭。仁慈的大皇子最終還是沒有殺掉他的父皇，他將他關在了明德殿中，但我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因為二皇子不會讓他活著。
“公主沒事吧？”朱齊修的聲音在大殿外響起。
“似乎是受了驚嚇，不過現在應該是沒事了。”自昨天我哭暈在李承歡的懷中以後，他便寸步不離的守在我身
邊，直到今天早上我想起師父給我的《法華經》為止。
“這本也不是公主的責任。”朱齊修歎了口氣，隨後道，“出關行文，我已經準備好了，你們隨時都可以離開東國了。”
“多謝大皇子。”
“我……可以進去看看公主嗎？”朱齊修猶豫著問他。
我沒有聽到李承歡的回答，但大殿的門卻已經被人從外麵輕輕推開了。
“公主。”朱齊修似乎想到了什麽又輕輕喚了一聲，“靈夕。”
我緩緩抬起頭，朱齊修還是跟以前一樣，一身素色錦衣，一副仁厚佳公子的樣子。
“對不起，讓你在我們東國受了那麽多苦。”他抱歉的看著我，眼中隱隱藏著另一層含義。
我故作不知道他的意思，直接站起身對他道：“你會是一個好皇帝，隻是你太過仁慈，在很多方麵，朱齊治反而會比你做的更好。”
他苦笑著點點頭：“這我知道，帝王之路從來都是白骨堆積而來的。”
我很想跟他說“你必須小心你的弟弟，他能成就你的帝王之路，也能毀了你的帝王之路。”但等要張口卻又說不出來了，一句話，要一個人的命，這種事情我做的難道還少嗎？
“公主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朱齊修問我。
我搖搖頭。
“那我有些話，不知道能不能跟公主說。”他小心翼翼的望著我，生怕我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我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要對我說什麽。不過，沒有必要說出口了。我是北國的皇妃，這是誰都不能改變的。”
門外有人影閃過，我知道那是對我不放心的李承歡。
“可你根本不了解劉賀，也許北國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美好呢？”他的言下之意是至少我們還是彼此了解的。
我輕輕合上《法華經》將它小心翼翼的包進錦帕中：“皇宮，從來不是我想要的，我要的，劉賀給不起，你也一樣給不起。”
他失望的低下頭，在片刻的思考後卻又抬起頭問我：“你想要的是什麽？”
我說：“尋常百姓的自由。”
除非我不是公主，除非你不是皇帝，我可以改變人為安排的命運，卻改變不了自出生就帶來的身份，即便是死，恐怕也隻能躺在某個地下皇陵的冰涼石棺之中。
“如果你真的不願意嫁入皇宮，我可以為你……”
“你不可以！”我說，“你是東國的皇帝，你首先該想的是東國的子民，而不是我穆靈夕。”我見他有些悲傷便強笑道，“其實你也不用太過擔心了，承歡曾多次跟我說起他的那個皇帝，劉賀是個一等一的好男人，他溫柔，善良，絕對不會虧待我的，也許，等我真的嫁給他以後，就不再豔羨那些所謂的平凡人的自由了呢？”
“可我覺得你不會幸福。”他直言不諱的看著我，“我覺得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而那個人卻並不是劉賀。”
心似乎漏跳了半拍，我輕笑著拍著他的肩膀：“你胡說什麽呢？你要知道我以前可是一直呆在尼姑庵裏的，怎麽可能有喜歡的人了呢？”
他定定的看著我：“靈夕，如果你真的拿我當朋友就不要瞞我好嗎？我隻是想聽你心裏的真話，僅此而已。”
我愣了，朱齊修為我曾不顧一切，而現在，他隻是祈求聽我一句真話。我扭過頭緩緩看向門外，陽光將那個人的影子拉的很長。
“那天你在我父皇麵前請求將他趕去南國，其實是演戲給他們
看對嗎？”朱齊修順著我的目光也看向了門外。
我點點頭：“其實南國玉公主早就失蹤了，所以當我說讓他重回南國去求娶玉公主的時候，他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我讓他隱藏起來伺機而動。”
“那你是什麽時候知道他回來的？”朱齊修又問我，“齊治的人可是時時刻刻都盯著你的，你在皇宮裏見過誰，接觸過誰，他不可能不知道。”
說到這個，我忍不住笑道：“齊治其實才是第一個知道他回來的人。那天，我用花瓶砸開了他的頭，但其實，那片插進他頭骨中的碎片就是李承歡的傑作，他差一點就被他殺了。”
朱齊修聽的整個人都傻了：“那是李承歡的傑作？”
我點點頭：“是，他回來以後就一直隱藏在我身邊保護我，雖然礙於朱齊治的眼線沒有跟我相見，但是當我聽到禦醫說隻有少數的男人才有將花瓶碎片直接插入頭骨中的力氣時，我就知道他回來了。在意識到這點後，我們的溝通就不是問題了，隻要稍微的一點暗示，他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他根本就不需要現身與我見麵。”
朱齊修又是羨慕又是難過的看著我：“能有這樣一個朋友真好啊。”
我微微衝他笑了笑：“你也會有這樣一個人的。”
他卻搖搖頭：“兩相知卻不能長相守的，我寧願不要。”
心猛地疼了一下，是啊，既然不能長相守又何必要那個兩相知呢？
“我不是那個意思，對不起。”朱齊修似乎發覺了自己的失言，“我並不想讓你難過的……”
我苦笑著搖頭：“不，你說的很對，以後我也會注意跟他保持距離的，謝謝你的提醒。”
朱齊修看著我似乎還想說什麽，到最後卻隻是歎了口氣，緩緩朝著門外而去，隻留下兩句意味悠長的話語：“既不能相守，為何要相遇？既然以相知，談何要分離？”
當他跨出虛空殿大門的時候，李承歡的身影再一次進入了我的視線之中，我知道我們的對話內容他全部都聽到了，但聽到了又怎麽樣，他留給我的依然隻有一句：“你準備一下，我們要啟程去北國了。”
我微笑著點點頭：“好。”
相知又如何？又不是相愛，怎麽會不能分離？
“祝你一路順風。”朱齊修親自送我出了皇城，一路上，那些前來圍觀聖公主穆靈夕的群眾比當初在南國時多了一倍之多，對我的流言也從那個宮鬥，鬥倒皇後的小公主形象瞬間提升到了一個顛覆整個東國皇室的傳奇人物。
李承歡恪守了我在朱齊修麵前的承諾，跟我保持了很長一段距離，能不跟我說話盡量不跟我說話，能不看著我，盡量不看著我。
“喂。”我百無聊賴的叫了他一聲。
他策馬來到轎邊。
“你走到我前麵去。”我說。
他疑惑的看著我：“我的任務是保護你。”
“那就在‘走在我身邊’和‘走到我前麵’這兩個選項裏選一個！”我才不管他有多少要走在後麵的理由，在這個隊伍裏，我才是唯一的老大，我要他做什麽他就必須做什麽。
他有些不爽的撇了我一眼但依舊策馬走在了隊伍的最前麵。
既然以後肯定不能在一起，那就更不能浪費了現在多看他一眼的機會！
我輕笑著趴在轎窗邊上看著前方的那個帥氣背影。一個背影都能帥成這樣，這個李承歡真的隻是一個凡人嗎？他會不會其實是個專門來迷惑我的妖精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