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十十與柏紫春

柏紫春從賭場出來,渾然不覺秋意襲來,衣沾寒涼,哼著小曲去敲坊間那家名叫“水雲間”的首飾店的店門。

這時,天才麻麻亮,水雲間的老板娘一邊罵一邊係著衣帶走了出來。

這水雲間是這西坊最大的一家女子飾品店,老板娘水舞娘,年近三旬,依舊嫵媚風流,她雖剛從床上起身,但萬般風情看上去絲毫不減。

她聽出了柏紫春的聲音,臉上露出特有迷人的笑意,想著這個時間,猜測他的來意,心裏不由得七上八下起來,急忙抬手整理自己的頭發。

她打開門,語氣流露出恰到好處的埋怨:“這麽早,來幹嘛?”

柏紫春也笑著:“想姐姐你了。”

“那就進來吧。”說著水舞娘伸手就去拉柏紫春。

柏紫春對水舞娘風韻猶存的臉視而不見,擋開水舞娘的手,從懷裏掏出一個小袋子,抖了抖,裏麵傳出銀錢丁零當啷的撞擊聲。

“喏,全在這裏了,麻煩姐姐快把那個銀珠點翠髻飾拿給我。”

水舞娘險險沒有掩蓋住自己的失望,虧得她多年磨練出的老辣和未明的天色使柏紫春沒有察覺到這一切。

水舞娘一把抓過錢袋,回身進屋去取柏紫春要的東西。

那是一個不大的髻飾,乃是用銀子打就,上麵綴了幾粒小小的亮閃閃的珠子,頂上是幾朵點翠的梅花。

柏紫春小心翼翼地把那個銀髻飾揣進懷裏,向水舞娘笑笑說:“打擾姐姐清夢了,請姐姐繼續歇息吧,我改日給姐姐賠罪。”說罷,朝她搖了搖手,快步走開了。

水舞娘望著清晨微光中那個年輕矯健的背影,忍不住咬牙跺腳。

這個該死的柏紫春,在眾多年輕後生裏,她偏偏對他情有獨鍾,可他如此滑溜,換做別的人,早就迫不及待地留下了。

“眼裏隻看得見自己的女人,就不知道別人的心。”不提水舞娘暗自懊惱自己的多情總被無情傷,柏紫春向著熟悉的街道行去。

拉夜香的車子骨碌碌在街道上駛著,不時停下來等人倒馬桶。

趕車的竇天寶一眼看見柏紫春,嗓門一下大了起來:“柏紫春,賭了一夜?”柏紫春笑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竇天寶壓低了聲音:“是輸是贏?”柏紫春也低聲說:“小贏了幾把。”竇天寶會意地點點頭。

天色微明,石板路麵模糊不清,柏紫春卻無所謂,這些自己從小到大都在跑的街道,就算是閉著眼也能去到想去的地方。

他熟門熟路地翻過一處院牆,輕手輕腳地進了這家人的廚房。

灶前正蹲著一個人,正在燒火的樣子。

柏紫春從後麵把那個人一把抱了起來。

那人駭得要尖叫,嘴巴卻被柏紫春的嘴唇緊緊堵住了。

這深深的一吻使那人發現來者是柏紫春,方才放了心,停止了掙紮,又被他親得喘不過氣來,把兩手在他肩上亂打。

柏紫春親夠了,才鬆了手,在灶火的微光中看著自己的女人。

說是女

人隻是柏紫春自己的想法,眼前的這人分明是個年方二八的小姑娘。

隻見她身形嬌小,發色烏黑,皮膚雪白,麵容俏麗,尖下巴,粉紅唇,丹鳳眼,左眼角下方有小小一粒朱砂痣,益發顯得眼珠如水晶般明亮。

柏紫春看得心中癢癢,忍不住又在那痣上親了一口,姑娘躲閃不及,被實實在在親了個正著。

她想大聲斥罵幾句,又怕驚動家人,隻得握緊拳頭,在柏紫春的胸脯上捶了幾下。

這幾記粉拳猶如蚍蜉憾大樹,根本沒有任何威力。

柏紫春支著讓她打,欣賞著她又羞又怒的表情,一邊兩手慢慢順著姑娘的後腰往下溜。

突然外麵傳來說話的聲音。

兩人嚇得一抖,停止了所有動作。

隻聽那聲音又叫道:“十十,火生好了麽?”

原來章十十的娘半夢半醒,隻道天快亮了,怎麽一向動作麻利的女兒今天磨磨蹭蹭的,半天沒有動靜。

章十十忙大聲回答:“火早生好了,粥也快熬好了,我馬上給你打熱水來。”

又悄聲對柏紫春說:“你趕快走,待會我娘看見你又要罵了。咦,你今天怎麽這麽早來?”

柏紫春怕章十十聯想到自己沒回家、賭了一夜錢去,急忙從懷裏拿出了自己買的那個銀珠點翠髻飾:“給你買了這個,所以想早點送來,看你戴上。”

章十十看見了那個自己心心念念了很久的髻飾,不由得眼前一亮,剛想伸手去拿,卻猛然想起什麽,抬頭問柏紫春:“你哪來這麽多錢?”

柏紫春就怕她提這個,急忙道:“我幫你戴上。”一邊戴一邊說:“趕快打熱水給你娘去,我先走啦。”說罷,又仔細看了看章十十戴著這個髻飾的樣子,在她嘴邊啄了一下,忙不迭出門翻牆而去。

章十十看著柏紫春的背影直搖頭,想想還是把髻飾取了下來,揣進懷裏:“省得被娘看見又要嘮叨。”

章十十端了盆熱水到娘房裏。

章家娘子已經起身穿戴整齊了,正對著鏡子用篦子把鬢邊的頭發抿得更光滑些。

見章十十端水進來,有點不悅地說:“怎麽今天這麽晚才燒好水?”不待章十十回答,又問:“剛才我好像聽見你和誰說話的聲音?”

章十十一邊訝異娘的好耳力,一邊猜測她是否真的聽見了自己和柏紫春的講話的聲音,還是隻是來詐一詐自己,於是臉上不露聲色地說:“娘,你是在做夢吧。”

章家娘子見女兒一臉真誠,不似作偽,歎口氣說:“你也不要怪娘多事,管你管得太嚴。未出門的姑娘家,最要緊的就是名聲了,壞了名聲的姑娘,你不知道以後的日子過起來有多難。”

雖然這些話章家娘子已經說了無數遍,但她一想起來就忍不住老調重彈,說了又說:“我知道你和紫春兩個自小一起長大,心裏都裝著彼此,可是,怎麽也得等到提過親、下了聘、拜堂成了親再說。也怪柏家娘子,到底是讀書人家的,非要等那柏宗尹來主持兒子的婚事,可他又在哪

裏,他一輩子不回來,難道紫春就一輩子不成親?”

見女兒一臉不耐煩,章家娘子又歎口氣:“自己多注意一點,不要再做那會被人指指戳戳的事,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章十十猛點頭,急忙退出房間。

章家一家四口住在這個小院裏。

一家之主章慶國是個手藝人,略識幾個字,專替那些開堂會、辦宴席的人家紮各種牌坊、架子、布景,平日裏早早出門去青衣巷口等生意,沒有生意的時候就做做雜活,雇主要幹什麽自然也到青衣巷口來尋人。這不,昨天早上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平日裏,章慶國是個好丈夫好父親,每次幹活的工錢拿回來都交給章家娘子,不時還買點小玩意給兩個孩子。

但是,隻要一喝上幾杯,章慶國就變了個人,胡天海地,亂說亂罵亂打亂砸,簡直像個瘋子,往往嚇得章家娘子帶著孩子避讓出去,等他酒醒過後才敢回來。

如果是在外麵發酒瘋,那就更糟,常常有人上門來討要被打傷的醫藥費、損壞物件的賠償,所以,就算是他手藝再好,賺的錢再多,也禁不住這樣開銷。

等酒醒了,章慶國在娘子麵前又是自扇耳光,又是跑前跑後賠罪,發誓賭咒說再也不喝酒了,如此反反複複,時間一長,誰也不相信他的話了。

見章慶國酒後如此生事,章家娘子隻好跟各位鄰居打好招呼,隻要有人見到章慶國喝醉,就立刻來告訴她,她喊上幾個壯實的鄰居去把他綁回來,直到酒醒才放開,同時又嚴格控製他手裏的銀錢用度,最大限度降低他喝酒的次數,情況才慢慢有所好轉。

所以,總的來說,這個家是章家娘子做主,章慶國自己既然斷不了喝酒的習慣,買酒要向娘子伸手要錢,酒後又要娘子為自己善後,所以在娘子麵前也就低聲下氣了許多。

話說當年章家娘子生女兒的時候,章慶國剛喝了一點不足以讓他大醉的酒,正笑眯眯地搖頭晃腦,數著剛拿到的工錢,聽竇天寶娘子來問說生了個女兒,取個什麽名字好。

章慶國左手剛好數了十個銅錢,一看右手裏剩下的,剛好也是十個,便說:“就叫十十吧。”

等過了幾年,章家娘子生兒子的時候,章慶國剛從宿醉中醒來,頭痛欲裂,聽到竇娘子又來讓他給孩子起名,不由心煩道:“比十十多了一點,就叫土土吧。”

就這樣,家中一女一子,分別叫章十十、章土土。

章家娘子調得好酒水,日常在玉樓春、香滿樓、聚華德等酒家賣酒,雖然沒有固定主家,卻不愁找不到合適的雇主,所以常常過午便出去幹活,直到明月高掛天空方才回家。

平常父母出去幹活,章十十主要的事就是在家看管弟弟、做飯、做家務。

章土土比章十十小四歲,長得和姐姐很像,容貌如玉雪一般的孩兒,人見人愛,他小的時候個個鄰居都喜歡來抱他,他一有人抱便不哭了,大一點了更是會衝抱他的人笑,逗得大嬸大娘們愛得不得了,紛紛要與章家定娃娃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