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動不動

尚芳心中一寒,這不是《紅樓夢》中黛玉的《唐多令》嗎?上大學時,她曾抄錄過,如今還記憶猶新。

尚芳憤怒地一推前麵的冷向陽,大聲質問他:“冷向陽,你到底要幹什麽?”

冷向陽沒有回答,一動不動,連頭也沒有回。

尚芳再用力一推,前麵的冷向陽倒了,原來是一個假人。

尚芳大吃一驚,她再轉頭看左右的童男童女,原來都是市場上賣的布娃娃。一定有人在捉弄我!

尚芳打開車門,下車後轉頭四顧,周圍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後麵的車隊早已經不見了,麵前隻有一個白色的紙盒,周圍不盡的桃花把她的膝蓋都淹沒了。

尚芳心中害怕,急得大叫:“冷向陽,你在哪兒?快來呀!我害怕!”

沒有人應聲。

她呆立好久,上下左右全是桃花,後來,她才聽到她的聲音又從遠處傳回來。

山穀回應她孤獨的聲音。這裏太靜了,靜得出奇。

忽然,她腦中一閃:這不是墓地嗎?為什麽他們要把我送到這個地方來?

恐懼使尚芳渾身發抖,她要再進入剛才舒服的車內,車不見了,隻有一個白色的如骨灰盒般的盒子,上麵已有幾朵飄落的桃花。

她害怕了。她在桃花滿地,如積雪樣的山坡上,不辨路徑,口中大喊:“媽媽,快來救我呀!”

山穀中又傳來她恐懼的喊聲。

“媽媽!”

遠處也有人學她在喊叫。

“冷向陽!常有誌!你們都在哪兒?查桂香!你們快來救我呀!我害怕!”

尚芳忘記了來時的路,一邊拚命地奔跑,一邊大喊。

後來,她精疲力盡,實在跑不動了。她躺在桃花地上,無力地雙眼望著天空,隻見桃花紛紛揚揚,如雪花般飄落。

不久,她身上就被厚厚的雪花埋上,她閉上眼睛,再也無力喊叫與掙紮,隻有拚命地喘粗氣。

她要被自天而落的桃花埋葬了。

這時,她猛然見到,有一個人向她衝來,然後,把壓在她身上厚厚的桃花扒開,口中大叫:“尚芳,你怎麽了?你快醒醒!”

尚芳用力睜開雙眼。她望了好久,才認出眼前的人是自己的母親。

她伸出雙手把母親抱住,口中道:“媽,快救我出去!”

“小芳,你怎麽了?你一定是剛才做了噩夢。”

丁小美把臉上掛淚的女兒緊緊地抱在懷中,安慰她道:“傻丫頭,怎麽還跟小孩似的,你做夢了,大喊大叫又哭的……”

尚芳定了定神,轉頭四顧,才發覺自己正在母親的懷裏,猶如小時候一般,剛才自己做的是一個夢。

屋內燈光明亮,母親正用憐愛的目光看著她。

“你做的啥夢?跟我說說。”

“沒事。”尚芳掙紮著從母親懷中出來,她不想對母親說這些,她很迷信,說不定她真會相信,說出來又讓她牽腸掛肚、擔驚受怕。

這是一個奇怪的夢。也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白天與查桂香上桃花山,晚上才有這樣的夢。可是,她再也難眠。

尚芳從家鄉無功而返,母親沒有告訴她那些她想知道的東西。

第二天,她早起時,感到頭暈惡心,冷向陽給她端來牛奶與點心,她一點兒也不想吃。

她堅持起來,洗臉梳頭,然後,無力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冷向陽見她厭食,安慰她說:“也許你舟車勞頓,還沒休息過來,少吃點兒東西,再回房間睡一覺,反正今天也沒有事。她什麽也沒對你說,也是為你好,過去的事不要總裝在心裏,拿得起放得下,總多愁善感的對健康不利。”

“我也許得病了,我也許活不長了。”

“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你還這麽年輕,大有作為,要樂觀向上,如果你感到不舒服,我陪你去醫院看看。”

“我哪兒也不想去。”

“就這麽說定了,等你吃點兒東西,我領你去醫院檢查一下,省得你不放心。”

尚芳在冷向陽的哄勸下,勉強喝了半杯熱牛奶,就要嘔吐。

冷向陽見她如此,也有些擔心,兩人換好衣服,打車來醫院檢查身體。

幾樣化驗結果出來,在醫生辦公室,醫生的結論使冷向陽大吃一驚:尿毒症。晚期。

冷向陽緊張得頓時汗流浹背,他低聲對大夫說:“先不要告訴她,好嗎?”

“但她遲早會知道的,早點兒告訴她,也讓她有一個精神準備,估計她最多活半年。”

“什麽?這麽嚴重?”

“目前還沒有最佳的治療方案,大多采取中西醫結合法搶救治療,也隻能減少一下患者的痛苦。”

“別的大醫院、北京、上海、廣州、國外也不能徹底治療嗎?”

“恐怕不能,延長病人的壽命可以用換腎的辦法,但就怕有排斥,最好是有血緣關係的人,可以試試。”

“必須得有血緣關係?”

“對,那樣可以減少排斥。”

冷向陽心如掉進冰窟之內,頓時渾身冰涼,腿也邁不動了。

天啊!為什麽讓她得了這樣的要命的病?難道,我不能為她減少痛苦,做些什麽嗎?

老天爺呀!我的日子剛剛有所好轉,為什麽就要用這種無情的事情來懲罰我?

冷向陽呆坐好久,大夫和護士都忙別的去了,他才收拾感情,重整笑臉,向坐在外麵椅子中的尚放走去。

“結果出來了嗎?”

“出來了,大夫說沒什麽大事,主要是太疲勞,需要好好休息,我們回去吧。等幾天再不好,我們就去沈陽或北京的大醫院。”

冷向陽這幾天早飯後,就去市裏的書店查找有關尿毒症的醫學書籍,他不敢買回家裏看,怕尚芳懷疑。每次出來,他都先安排好尚芳,編一個理由出門。

他連續幾天來書店,在醫學書籍前或蹲或站,一本書接一本書地翻看,不免引起店員的注意。

年輕的女店員不客氣地對他說:“你到底買不買呀?這裏不是圖書館,你把書都翻舊了,我們賣給誰呀?”

“我買,我可以買走,但不能拿回家去,放在你這裏行不行?”

“為什麽?”女店員不理解,世上還有這麽奇怪的事。

“我不想說。”

“我看你像一個讀書人,家裏沒有地方放,還是怕老婆嫌貴說你?你這麽看書,不核算,幹脆去圖書館辦一個借書證,那裏又有桌子、椅子,看著也舒服。”

冷向陽心中暗道:對呀!我怎麽糊塗了?圖書館的藏書還比這裏多,我真傻,我怎麽沒有想到這一步?

冷向陽向她道謝後,直奔圖書館。

他交了押金,辦好書證後,直接查醫學書籍,以前他不明白醫學,今天,為了尚芳的病,他一定要弄明白。久折肱,成良醫。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白天,他在圖書館查閱有關資料,晚上,他在互聯網上查找有關的網站及信息。同時,向有關地點發E-mail求助。

他得到的信息使他失望。

尚芳的病情似乎越來越重了,藥物勉強維持,仍然不能減輕她的痛苦。

冷向陽決定帶她去北京尋醫問藥,即使花掉他剛抄股掙來的錢,把這個剛裝修好的房子賣掉,傾家蕩產,也要治好她的病。

一個夜深人靜,街道上人少車稀的晚上,冷向陽帶著尚芳,登上進京的列車。

繁華的西單。

常有誌進京開會,他飯後無事閑逛,也準備給文雅買點兒東西。

他正在沿著明亮的大街向前走,看見一個人醉態十足的人扶著一棵樹站住,對著他大聲喊:“常有誌,你給我站住!”

常有誌一愣,燈光之下,但見冷向陽酒氣薰天,似乎要嘔吐又沒有吐,隻是站立不穩,正醉眼朦朧地看著他。

“冷向陽?你怎麽在這兒?”

“怎麽?隻準你來首都?不許我來嗎?走!我們再去喝酒!”說著,拉著常有誌的手,要進一家飯店。

“我剛吃過飯,看樣子你也喝了不少,你還能喝下去嗎?”

“能!誰說我不能喝?再喝一瓶紅星二鍋頭也沒有問題,你不去,就是看不起我!”

“那好,反正我也沒有

事,我再陪你喝幾杯,算我請客,我隻喝飲料,行吧?”

“進去再說。”

兩個人找一個靠窗的座位,常有誌要了幾個冷盤,又要了兩杯啤酒、一聽飲料。

酒菜上來,冷向陽道:“我先飲為敬!”說著,自己先幹了一杯啤酒。

常有誌心中不解,好奇地問道:“你來北京做生意,還是旅遊?”

“看病。”

“誰有病了?”

“尚芳。”

“她有病了?什麽病?她在哪兒?”

冷向陽突然伸出雙手,把常有誌的手緊緊攥住,口中道:“兄弟,我真沒想到,上天對我不公平啊!”

“怎麽了?有話好好說。”常有誌心中一緊,冷向陽似乎醉意十足,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尚芳病了,病得不輕。”

“什麽病?”

“尿毒症。”

“這裏不能治?”

“大夫說得換腎,別人的不行,有血緣關係的才能減少排斥。”

“原來是這樣,沒有別的辦法嗎?”

“沒有,有錢也不好使。”

“這麽說,隻有她父母的腎才行?”

冷向陽雙眼通紅地點點頭,他又似醉非醉,有時看上去又很清醒。

“我太難了。”

常有誌見他此狀,如此坦誠,心中一動,生出幾分惻隱之心。想當年,他冷向陽居高臨下,何等威風!不料,他時乖命謇,虎落平陽,也有背運的時候……

冷向陽仍然握著常有誌的手不放,口中說道:“我沒有幾個真正的朋友,如今,我已經走投無路,很痛苦,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尚芳太可憐了,她為我付出得太多了,我曾經發過誓,要報答她,如今,我卻幫不了她,無能為力……”

常有誌與冷向陽在監獄中曾經談過,這話他言猶在耳。

尚芳也是他鍾情的女人,此時,他不能袖手旁觀。常有誌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對他安慰道:“事已至此,你也不必灰心,車到山前必有路,讓我們一起想想辦法。”

“沒有什麽好法可想,隻有說服她父親或者母親捐出一個腎,我問過大夫,捐出一個腎,對正常人影響不大。”

“這事怎麽對他們說呢?她父母還不知道吧?”

“我沒有告訴他們,我很為難,我要親自對她母親說出真實,他母親一定會罵我,是騙了她的女兒,害了她的女兒,她不會理解,也不會原諒我。”

“不能找她母親,就去找她父親。”

“我去找施龍?”

“對!”

“他不會相信我,也不會理解我,不知他是否知道,尚芳是他的女兒?這話隻有問丁小美了。”

“你這麽一說,更難辦了。”

“來,再喝一杯!”

“別喝了,喝酒不能解決問題,舉杯澆愁,愁更愁,看來,目前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她父母知道真相,並且願意捐出一個腎給她的女兒。”

“她的時間不多了,再這麽拖下去,她沒有時間了!”

“你別著急,讓我想想辦法。她住在哪家醫院?領我先去看看她!”

“有緣千裏來相會,她不會想到,今天你會去看她,走吧!”

常有誌買了鮮花和水果,來到尚芳的病房,靜靜地站在她的麵前。

尚芳似乎睡著了,她的變化使常有誌大吃一驚,隻見她唇白如紙,雙目深陷,頭發蓬亂,眼角已經出現皺紋。

冷向陽輕叫一聲,尚芳慢慢地睜開眼睛。

她看見了站在床邊的常有誌。

她有氣無力地問道:“你怎麽來了?誰告訴你,我病了?”

常有誌低頭對她道:“我來北京開會,順便來看看你。”

“文雅好嗎?”

“好。”

“你工作……”

“不要問那麽多,你別動,我來向你介紹,好嗎?”

冷向陽接過鮮花與水果,放到一邊,然後,編個理由,轉身出去。

他要給兩個人自由談話的時間與空間。

冷向陽沒有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