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他值得
夜已深，王宮裏一片靜謐。除了夏夜的蟬鳴不斷，便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
宿鳳宮的後寢突然傳來一聲驚叫，不敢深睡的宮人連忙從床上坐了起來，辨聽這聲音究竟從哪裏傳來，會不會是慕公子又出什麽事了。
寒梅最先醒來，她清楚聽到這是離湮的聲音，連忙披衣起來，推門進去，隻見殷乘風正抱著離湮，輕輕地拍著離湮的背，柔聲安慰道：“不怕，不怕，有我在呢，鳳止不怕，不怕……”
而殷乘風懷裏的離湮此時似乎猶在夢中，她渾身顫抖不止，雙手無助地在空中抓撓，似乎是想要將什麽救命的東西抓到手裏。她的嘴裏喃喃地說著：“父王救我，母親救我……父王救我，母親救我……”
殷乘風抓住離湮的一雙手，輕聲安撫：“鳳止不怕，我在這兒，我在這兒……”
離湮的一雙手被殷乘風緊緊地握在手裏，這時她漸漸地平靜了下來，嘴裏的聲音也漸漸地低了下去，但仍喃喃不休地說著：“父王救我，母親救我……父王，母親，救救我……”
寒梅呆了呆，突然想到，這會不會是假公子在演戲？目的就是為了博得乘風王更多的憐愛，讓他不忍心采納國相大人的諫言，不忍心對她下手？
寒梅忍不住想笑，這個女子倒是很聰明，戲演得也甚是逼真，看乘風王這番心疼的模樣，她應該是成功了。
轉頭看到了寒梅，殷乘風擺了擺手，輕聲道：“出去吧，不必侍候。公子這是做惡夢了。”
“是。”寒梅躬身退了出來。
想那假公子對付乘風王還真有一套，而乘風王竟然絲毫沒有起疑，對假公子使的苦肉計照單全收，寒梅不禁搖頭笑了。
此時，寒梅已經相信，這個假公子對她所說的話應該都是真話，她一定是為了救公子而來。那麽，自己隻需好好配合她，營救公子之事必是勝券在握了。
返手替乘風王和離湮掩上門，寒梅不經意的一瞥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對麵的簷角下正朝這邊端詳，見寒梅發現朝那邊望去，那個身影瞬間沒入廊簷前的竹叢後邊去了。
那人是誰？寒梅一愣。
瞧那身影好生熟悉！
寒梅便朝竹叢走了過去，竹叢後卻已經空空如也。倒是遠遠看到一個身影匆匆朝耳房走去，寒梅鬆了口氣，原來不知是宿鳳宮的哪一個婢女，聽到驚叫聲，所以起來瞧瞧，對主子倒是忠心。
回到偏殿，寒梅重新躺了下來。回想著剛才看到的那一幕，此時，她已經睡意全無。
若她不清楚假公子的底細，那她根本就不敢判斷假公子場惡夢其實隻是假裝。
因為她裝得太像了，真是裝得活靈活現。乘風王不知道，隻當是國相進諫之事嚇到了她，見她這副模樣不知有多心疼。
這樣看來，那個假公子與乘風王理應確實沒有什麽關係，更不可能像寒梅之前所想的那般，是乘風王為了試探長樂王而故意設的局。
如此一來，是不是便不用給長樂王傳送消息了？
寒梅迷迷糊糊睡去了。
而離湮那廂，此時尚還伏在的殷乘風的胸口低聲飲泣。所謂的惡夢，的確是她假裝出來的，但是眼淚卻是真的。
搭救慕子羽之事眼看就要成功了。此時，離湮想到了離別。
她與殷乘風的離別。
白日跳入荷花池時，她的神智尚還清楚。她聽到了寒梅的哭喊聲，也聽到了殷乘風焦急的聲音。
殷乘風不顧一切縱身跳入湖中救她時，她的意識已然逐漸模糊，她隻記得，當殷乘風強有力的臂膀將她從水中抱起時，她的一顆心便徹底地放了下來。
她的最後一點意識是，他把我救上來了。隨後，她便放心地睡去了。
她對寒梅說她不諳水性，那是真的。
作為鳳凰一族，禦風飛翔才是他們的強項，梧桐穀裏雖然也有明鏡一般的清池，但她卻對那清澈的池水存著敬畏之心。
因此可見，她縱身跳入荷花池，那需要多大的勇氣。
但她堅信他會救她，結果，她沒有猜錯。
即使侍衛軍一個個衝了過來，但他卻一刻也等不了，貴為一國之君的他，親自縱自跳入了池中。
隻是因為，落水的是她。
想到這些，離湮便沒來由地心裏一陣絞痛。
她還記得清醒之前，她已經依稀有了模糊的意識，她感覺到他正緊握著自己的雙手，不停地親吻她的手指，她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在聲聲呼喚她的名字：“鳳止，你要醒來，你一定要醒來，好嗎？你不能有事，你不能就這樣離開我……”
“快醒來吧，鳳止，睡了一下午了，也該醒了。你怎麽這麽傻呢，鳳止？你明知道你在我心裏有多重要，明知道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到你，你為什麽還要以為這樣的方式來揪我的心呢？”
“我不會讓你有事的，鳳止，我的傻丫頭……”
那一聲聲，一字字，一句句，都是那麽情真意切，當時她明明聽到了，心裏是那般的痛徹心肺，卻絲毫也不能動彈，眼皮也無力睜開。
她在想，若自己就這樣永遠地睡過去了，那他會傷心多久？
不，她也會傷心，若自己就這樣永遠地睡過去了，傷心的人並不是隻有他一個。
她也會傷心，從此不能再回到他溫暖的懷抱了。她倚在他有力的臂彎裏可是卻無法睜開雙眼，這種感覺，是多麽的無助，多麽的痛苦。
還好，後來她醒了。
當她醒過來以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他驚喜的臉。
本來，在昏睡時她可以肆無忌憚地享受他的愛，可是醒過來了，她卻必須戴起麵具，掩藏起自己的真心來了。
就像一個逢場作戲的戲子。她開始演戲。
她假裝自己尚未完全清醒，她用夢囈般的腔調問：“王？我怎麽還能看到你？我這是在哪兒？”
而他，竟然信以為真，他那麽溫柔地笑著，對她說：“你當然還能看到我，因為你還在宿鳳宮呀！”
一場戲演下來，就
算有多麽的不情願，就得繼續地往下演。此時她扮弱便是為了博得他更多的疼愛。她假裝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竟然還在宿鳳宮，她說她剛才明明看到自己的父王和母親了，這讓他多麽的心疼。
他心疼但是臉上帶卻著笑，他輕撫她的秀發，柔聲道：“不，鳳止好好的，沒事。有我在，鳳止不會有事的。”
那時候，離湮是多麽的痛恨自己的虛偽。
那不是她，那隻是一個戲子。
可是，戲子即使是在演戲，卻也會用心投入，而她，欺騙的是一個真正心疼她的人。這讓她心裏多麽難過。
假籍做了惡夢，離湮想著這些，任淚水從臉龐肆虐而下。
殷乘風不明就裏，心疼地摟緊離湮，內疚地道：“都是我的錯，鳳止，都是我的錯。”
殷乘風長歎了一聲，繼續說道：“若不是我發起那場戰事，你便不會失去國家與親人，孤伶伶一個人活在這世上，你一定覺得很孤單吧？這些日子我一直竭盡全力想安撫你，想撫平你的創傷，讓你感覺到這世上還有人疼愛你，寵著你，我原本以為時間能夠幫助我做到這一點。但是呀，又發生了這一檔子事……”
殷乘風輕輕地撫摸著離湮的秀發，歎息道：“我沒想到，你竟然願意犧牲自己的性命，隻是為了不讓我為難。是你多想了，鳳止。我怎會為難呢，你是我最寵愛的人，我怎可能聽任別人的話，掉過矛頭來傷害你？”
“也是這件事，讓你更加的沒有安全感吧？所以，你才會夢到你的父王與母親，你希望得到他們的保護，是嗎？”
“都是我的錯。若時光能夠從頭再來，我一定不會再兵發陳國，一定不會傷害你的國度與家人，也不會再傷害別人的國度與家人。你能原諒我嗎，鳳止？”
“我希望你能原諒我，我將會用盡餘生來對你彌補，鳳止。你放心，我會保護你，我會永遠地保護你，我會給你安全感，從此以後不會再讓你做惡夢了。”
殷乘風的話，那般真誠，絕非作假。離湮聽得聲聲入耳。聽得呆住。
他說什麽？
他說，發兵陳國那場戰事都是他的錯嗎？他說，如果時光能夠從頭再來，他一定不會再兵發陳國，一定不會傷害你的國度與家人，也不會再傷害別人的國度與家人？
他說，他會用盡餘生來對她彌補？他會保護她，給她安全感？不，不是對她，應該是對慕子羽。
對自己曾經造下的孽和傷感到了愧疚？
他愧過了，這若是讓慕子羽知道，那該多好！那麽，慕子羽便不會再心懷恨意了吧？
可惜，這悔過還是來得太晚了些，陳國舉國死去的冤魂能原諒他嗎？還有其他那些國家死在徐國征討的鐵蹄下那些無辜的百姓，他們能原諒他對他們所造下的罪孽嗎？
可即是如此，他悔過了，便比那些不肯悔過的施暴者強吧？
這麽說，她這些日子以來不知不覺的投入真心並沒有找錯人，他值得，他當得起，他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