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過去的事

景平永遠記得那年生日。那天,空氣很冷,天上飄著冬雨。

安然穿著厚厚的紅色羽絨服,打著雨傘,穿過一排70年代築建的小區房,來到景平房間。客廳的飯桌上,早已準備好了一桌子家常菜,還破天荒地多了一瓶紅酒。

客廳裏的景平正坐在沙發上吸煙,聽見開門聲,景平轉過頭來,看見安然時,他臉上立刻浮現出燦爛的笑容。

“你來了。”

景平一邊說著,忙起身迎向來者,接過她手裏的包和雨傘。

“餓了吧,快坐下吃飯。”

景平將包和雨傘掛在牆上的釘子上,然後拉安然坐在飯桌前。

安然表情有些怪異地看了看華清,然後,低下頭去,擺弄著自己的手指,動作顯得有些緊張。

景平打開紅酒,倒了一杯放在安然麵前,高興地道:“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所以買了一瓶紅酒,天氣冷,正好喝點酒暖暖身子。”

景平說這話時,以為能聽到安然說生日快樂,可是沒想到,他話音剛落,安然抬起麵前的那杯紅酒一口喝了進去,然後,說:“我們分手吧!”

景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說:“你說什麽?”

安然重複道:“我們分手吧!”語氣比剛才決絕了許多。

景平用驚愕的眼神看著安然,一時語塞。這突如其來的結局,大概是他沒有預料到的。

此刻,時鍾仿佛停止了轉動。空氣在沉默中變得愈加寒冷。整個環境在死亡一般的寂靜中,氣氛卻無比緊張。

當他還未從那驚愕中回過神來時,安然已經站起身,從牆上取下自己的包和雨傘。

就在她要開門離去的那一刻,他突然開口,問道:“為什麽?”

她怔了一下,停在原地,然後緩緩轉過身,用幽怨的眼神看著他,說:“我已經二十七了,再過三年就三十歲了,可我現在一無所有,我以為,你是能給我希望的,可是……可是我們戀愛了三年,我愈發感覺到我的未來一片茫然,你懂嗎?我要的是一個能夠給我幸福的愛人,我承認,你對我很好,跟你在一起也挺開心的,可是……可是,這不是我想要的幸福,你知道嗎,跟你在一起我感覺自己很沒有安全感,一個奔三的女人,最想要的不是讓人心動的愛情,而是一個婚姻,一個穩定的家,一個家,你懂嗎?”

景平聽著安然的話,感覺自己的喉嚨裏仿佛卡了一根魚刺,幹澀地疼痛著,他吞了一口唾沫,像算盤珠子一樣的喉結重重地滾動了一下,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舌頭在嘴巴裏堅硬地打著結,好不容易吐出一句不夠利索的話:“我……我們結婚,我娶你!我們立刻就結婚,我……我給你一個家。”

安然輕輕地冷笑了一聲,用無可救藥的表情對著他,說:“看來,你還是沒懂,你跟本就不知道我要的到底是什麽,也對,你畢竟是男人,你怎麽能懂呢?你無法了解作為一個奔三的女人對生活的要求和渴望,我跟你不一樣,景平,你是男人,你怎麽樣都行,失去了青春你還有未來,可是我不行,我隻是一個平凡的女人,如果沒有了青春……我……算了,說了你也不懂,總之,我們不能再在一起。”

景平又吞了一口唾沫,說:“不是……安然,你,你聽我說,我們在一起一直都挺好的不是嗎,你想要一個家,那我就給你一個家,我們結婚,我們……”

安然打斷景平的話,無耐地說:“好了景平,你現在每個月就掙那麽一點稿費,連一套幾十平米的房子都買不起,你如何給我一個家,難道你要讓我跟你租一輩子的房子過日子嗎?”

這一刻,景平終於懂了,原來她想要的是這些。也對,隻怪自己太愚鈍,無法理解女人的心思。也罷,既然自己給不了別人想要的,那麽就放手吧!

景平點點頭,無話可說。

安然有些抱歉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開門離去。

景平手足無措地看著桌上的紅酒和飯菜,一時間,連憤怒和怨恨的理由都沒有了,那一刻,他感覺到了無盡的挫敗感。事實證明,自己是一個多麽無用的人。是的,不能給自己心愛的女人想要的東西,那不叫無用是什麽?可是,他依就感到了無盡的悲傷,那種失去愛人的疼痛,就像一張無形的鐵手撕扯著自己的心髒,讓他疼得快要窒息。

“這就是你給我的生日禮物嗎?”

景平抱著自己的頭,痛苦地輕輕念道。

是的,今天是他的生日,原本以為好好的慶祝一番,跟安然一起過浪漫的二人世界。他為此準備了兩個時辰的飯菜,還特地去超市買

了一瓶紅酒回來。可是沒想到,自己的生日,變成了自己愛情的忌日。安然,你好殘忍!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香煙的味道。地板上,無數根燃盡了的煙頭。煙灰撒滿一地,混合著翻倒的啤酒,肮髒無比。

沙發上躺著那個因為失戀而頹廢的男人,頭發蓬亂,滿臉胡須,麵容憔悴無比。

三天來,這個男人就一直躺在沙發上,除了抽煙喝酒,便是盯著天花板發呆,當然偶爾也會起來上上廁所。這三天來,他顆粒未進,竟然不知道饑餓,或許是精神上的痛苦早已覆蓋了肉體上的折磨。

失去曾經所擁有的巨大幸福,其痛苦也是無比巨大的。隻因為愛得太深。

安然。這個曾經以為會與自己白頭偕老的女人,突然之間,丟棄了對愛情的承諾,渾然離去。隻因為自己無法滿足她在物質上的願望。是的,這是一個物欲時代,除了理解,便不存在責怪或怨恨。

可是,心還是如針紮一般地疼痛。

回憶就像一張無形地鐵絲網,在自己腦中不斷盤旋,她的笑,她的身影,她說話的樣子。他想起,她曾經用雙手勾著他的脖子,深情地對他說:“我們要好好在一起,一直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他笑著逗她:“一直是多久?一直一直是多久?”

她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說:“一直就是一直,一直一直就是一直一直。”

他接著逗她:“有多少個一直?”

她想了一下說:“好長好長的一直,很多個一直。”

……

他想起,她曾躺在他的懷裏,一邊撫摸著他的胸膛,一邊深情款款地對他說:“我希望黑夜不要走,白天不要來。”

他說:“嗯?怎麽說?”

她說:“那樣,我就可以一直趴在你的懷裏,一直一直爬到你的懷裏,老去,死去。”

他溫柔地摸著她的頭發,說:“那麽,我明天去買一些厚厚的黑布來,把窗戶都給遮上,遮得密不透風,這樣,這裏就隻有黑夜,沒有白天了。”

她輕輕地在他的臉上打了一下,說:“豬!”

他回她,道:“母豬!”

她扯住他的嘴巴,往兩邊一拉,說:“公豬!”

他用指頭點住她的鼻子,用力一按,說:“母豬!”

她用力扯著他的嘴巴,說:“你再罵我豬,我讓你永遠變成豬。”

他說:“怎麽變?”

她說:“先從臉變起走!”抬起手就給他一個耳光,然後,哈哈大笑。

他撫著發疼的臉,說:“竟然真打啊,公豬不發威,母豬要上樹了。”說著,一個翻身坐到她身上。

她立刻求饒,說:“我錯了!”

……

想著過去的許多回憶,他的臉上浮現了笑容,可是,當他從回憶中走出來時,麵對的,卻又是那無盡的痛苦。

是啊,過去是多麽地美好,多麽地讓人留念,可是,如今也是物是人非。過去,帶給自己多大的快樂,現在,就帶給自己多大的痛苦。

為什麽?安然,你為什麽要離開我?他在心裏痛苦地喊叫著。物質真的那麽重要嗎?愛情在物質麵前,真的不值一提嗎?還是因為你愛得不夠徹底,還是愛情,本身就是一場夢,是一首歌,當夢醒來的時候,也就曲終人散。

現在,留我一個人在這黑夜裏獨自添著傷口,用回憶作伴,而每次回憶過後,心又更痛一點。

好吧,這一切與你無關。頹廢,讓我在這頹廢中毀滅自己。

景平這麽想著,便站起來,跑進廚房,抓起一把菜刀,然後,對著窗戶玻璃,看著玻璃中自己的影子,他將菜刀到放在自己的脖子處,想到:“如果,我這麽一刀下去……”

想著接下來有可能發生的場麵,他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好笑,“我是那麽輕易解決自己的人嗎?”他對自己說,“不,怎麽可能,失戀縱然很痛苦,但,這並不是我生命的全部,事實上,我還有我的夢想。”

是的,他還有他的夢想。那個,大概才是他真正值得用生命去愛的東西。

於是,他放下菜刀,轉身,走進臥室,打開電腦,用文字追逐自己的夢想。

景平是一個寫作者,最大的快樂,就是用文字詮釋自己生命的意義。這是一個艱辛的旅程,很多人難以理解。但,KZ卻能夠懂他。

認識KZ是在一個文學交流會上。那是市文學藝術創作單主辦的一次交流會。

那天,KZ穿了一條白色的連衣群,紅色的蝴蝶結腰帶,手裏拎了一個紅色的手

提皮包,那樣的搭配,在這個較為“樸素”的群體裏,算是異常醒目的。再加上身材高挑,長得也漂亮,作為一個性取向正常的男人,景平自然會多看兩眼。但保眼福歸保眼福,要說有什麽別的非分之想,那也是不可能的,畢竟,他還未從過去傷痛之中走出來。安然的離去,的確給他打擊很大。這半年來,他將大部分的精力放在寫字上,為的就是埋葬過去。可是,記憶終究是存在的,不管你如何強迫自己不去想起,它衣就見縫插針。好在寫作是一個很忙碌的職業,到也沒有讓他痛不欲生。但,若是讓他開始一段新的戀情,恐怕也不是那麽容易。

那天,是KZ主動跟他講話的。

當時,景平找了一個台下的位置坐下,在人群的**中,KZ也在尋找位置,卻剛好坐在了景平旁邊。

因為位置相鄰,又都是來參加同一個交流會的,所以,彼此之間,便需要禮貌性地打打招呼。

兩人點頭微笑之後,場麵安靜下來,台上的人開始講話。而KZ卻顯得百無聊賴。大概是對這樣的交流會有所失望。其實,華清也同樣感覺失望。說是交流會,其實,無非也就是說的人一直在說,聽的人一直在聽。而說的總是那麽少數幾個,而大多數人,都是聽眾。與其說是交流會,還不如說是演講會。

KZ靠在椅子上,目光並未在台上的演講人身上,而是在到處搜尋,景平不知道,她到底在尋找什麽。

搜尋了一陣之後,她將目光停留在旁邊的華清臉上,然後,笑著小聲地說:“你經常參加這樣的會議嗎?”

景平也小聲地回道:“沒有,這是第一次。”

KZ說:“我也是第一次,因為好奇所以來了,沒想到,今天的人還挺多的。”

景平笑笑,說:“是啊,這到是一個相互結交的好機會。”

KZ說:“那到是,畢竟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嘛!不過,我是個例外。”

景平不解地看著她,說:“嗯?例外?”

KZ說:“對,我不是寫作的,嗬嗬……不過我平常喜歡看書,小說,散文等。”

景平說:“是嗎?你既然喜歡文學,怎麽不自己試著寫點。”

KZ說:“我隻適合做一名讀者,但不適合做一個作者,我閱讀能力很強,可語言組織能力卻很差,想象力也不豐富。”

景平笑笑,覺得這女子到挺奇怪的,反正,華清無法理解那種感覺。

KZ說:“你笑什麽,我說的是真的。”

景平說:“沒什麽,隻是覺得有點奇怪,我以為閱讀跟寫作是連在一起的,愛好閱讀的人,多多少少自己也會寫一點。”

KZ說:“好吧,我偶爾也會在空間裏寫寫心情日記。”

景平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KZ說:“你覺得很可笑?”

景平說:“沒有,我隻是覺得你很有意思。”

KZ說:“好吧,隻要你不覺得我腦子有毛病就行。”

景平說:“怎麽會。”

KZ說:“你平常寫些什麽?”

景平說:“小說,散文,雜文……嗯,時評類的偶爾也寫,有時候也寫影評。”

KZ說:“哦,沒想到你挺全能的,寫詩嗎?”

景平說:“不會寫詩。”

KZ驚訝地看著華清。

景平說:“你覺得很奇怪?”

KZ說:“有點,我以為會散文小說的人,都會寫詩。”

景平笑笑,沒說話。

KZ說:“請問高姓大名,我看,我是否讀過你的文章。”

景平說:“景平。”

KZ眼睛亮了一下,說:“你就是景平?”

景平驚訝地看著她,說:“你認識我?”

她伸出一隻手,說:“我都市報上讀過你的文章,挺喜歡的,我叫KZ,啃字的前兩位字母,讀英文KZ。”

景平伸手與她握了握,然後,笑道:“為什麽是啃字,而不是讀字。”

KZ說:“讀字……不好,一不小心就讀成‘肚子’了,我可不希望別人一見到我,就叫我肚子。”

景平閉著嘴大笑。

KZ接著說:“真的,挺喜歡你的文章,沒想到,今天能見到你,挺高興的。”

景平停止笑聲,說:“謝謝!”

KZ說:“我會是你忠實的麵條。”

景平怔了一下,說:“啊?為什麽不是粉絲,而是麵條?”

KZ說:“因為我喜歡吃麵條。”

景平說:“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