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花間篇
陽春四月，桃花爛漫。一場春雨洗過之後，留下滿地殘花鮮豔，芳菲漫山。
母親坐在桃樹下，眉眼溫柔似水，姿態優雅，仿佛斂盡了世間芳華。
“娘，你又在為爹爹做鞋嗎？”
我蹦蹦跳跳的從屋子裏出來，伏在娘的腿上，天真地看著她。
娘親是個很美的女人，真的很美。可是這樣美的女子卻耗盡了她的一生，等待著我的父親。
那黑衣如墨，肆意天下的組織，卻在那時不複存在。而父親作為錦衣衛的最高首領，錦衣衛都督，肩負著很大責任。
我不能理解的是，為何他站在那樣的高度，卻無法保護我，保護母親。
我與娘親終日生活在這青山秀水之中，枯燥乏味，了無生趣。娘親雖好，可是從小到大陪在我身邊的也不過是書本、武功、以及母親的悉心教導。
我不知道父親是怎樣的，更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是怎樣的。我期盼著有一天，父親會將我們母子接出去，帶我見識那些未曾見過的。
“是啊，等見到你爹爹的時候，就把這些給他，你爹啊，他穿鞋從來不知精細，娘不多給備著點，他又要光腳了呢！”
我看著母親的笑容，那一笑帶著滿滿的愛意與歡喜，而在說話時，手中的動作也未停下，一針一線穿來繞去，仿佛每一針都代表了母親的思念。
我牢記住了這個場景，每當日後多殺一個人，我就會想上一次。隻可惜到後來，我整夜都在夢著這個場麵。
落英繽紛再美，仍不及母親的一言一笑，一針一線。
隻可惜，父親終是沒有機會穿上那些鞋子。
當身著黑色披風的東廠爪牙闖入山中時，母親早已將我藏在了米缸之中。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有人找上來的，我隻知道當我從米缸中鑽出來之時，正是天邊如火，殘陽如血的傍晚。
我見到母親躺在那棵桃花樹下，落了一身一地的桃花，以及……混合著泥土與殘瓣的鮮血。
她的雙目輕闔，然而她伸長的那隻手所指方向正是屋子的方向。
臨死之前，她還在擔憂我會被人發現吧？娘，孩兒活下來了，可是娘，你為什麽……為什麽不睜眼看看我呢……
“啊！”
我抱著娘那已經冷卻了的屍體，傷心不止，哭了一夜。
娘親她沒有武功，她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子。隻是她這一世有所不幸，遇上了父親而已……
而那個夜晚正是我第一次痛恨自己，使勁的打罵自己。我為什麽這麽沒用！我是男子漢，我怎麽能讓母親保護我而不是我來保護母親！
那種生不如死，差點讓我在傷心之下隨母親一同去了。
可是我沒有，我也不能這樣做。此仇不報，又怎對得起母親，對得起自己！我要變強，變成一個讓別人畏懼的存在！我不要平凡下去！
最終，我邁出了這裏，離開了生活了十年的山中。
我一個人，幾次被人販賣來賣去，我偷過別人的吃食
，我盜過別人的錢財，我遭受過別人的白眼和口水，我也因為自己這張臉差點被惡心的男人強暴。
可是那些對付我的惡人，想要欺淩我要我命的壞蛋，全部死在了我的手裏。
如果不是手中還有凶器，如果不是地上還有屍體，我真的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我做的。
可是我真的做了。十歲的孩子，卻殺了將近十個人，說出去恐怕真的很難有人相信吧。
在這個人吃人的世道，我不殺別人，如何保證別人也不會來殺我呢？
母親……
我珍藏著的幾片花瓣被我拿了出來，每當思念母親一次，我都會掏出來看看。現在的我已經兩天未進食了。我身上還有殘傷，根本動彈不得。我不知道在這樣下去，會不會就這樣餓死在了這裏……
“你叫什麽名字？”
餓到發昏之時，我聽見有人這樣問我。
“花……花間……”
再想說些什麽，可惜眼前模糊一片，我的頭無力垂下，昏了過去。
東廠。
救我的人來自東廠，而且，還是東廠的督公，那個我父親最大的敵人。
看到他笑模笑樣的坐在床邊看著我，藏在被子下麵的手不由得緊握成拳。濃濃的恨意與殺氣在心底蒸騰，恨不能直接化成火焰燒死眼前之人！
“花間，你對我有殺意？”他不善地眯起雙眼，仿佛隻要我點頭，他就會立即殺掉我一樣。
我不語，隻是眼神凶狠依舊，絲毫不會隱藏自己的情緒。
而正因為如此，才會在日後被眼前這個男人培養成了陰晴不定難以捉摸的性子。
他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粗糙大掌翹著蘭花小指拍了拍我的頭，笑罷，他言道：“放心，本督不會殺你，相反的，本督還要好好待你，教你武功，給你榮華富貴！哈哈哈，以後就跟著我，叫我師傅吧！”
我並不能理解為何當時的他就偏偏看中了我，更奇妙的是，他所看重之人正是日日夜夜想著該如何殺掉他的孩子，更是仇人之子。命運當真奇妙，怎麽就將我與他牽到了一起？
我沉默了三天，終於想通了這一切。既然他主動提出，我何不順水推舟，借著他所給我的力量除掉他呢？
於是，東廠之中有了我，也有了所有人都要敬畏的人。因為我就是師傅內定好的下一任東廠督公。
他對我所做的最奇怪之事，就是沒有提出要我淨身這樣的尋常要求。而這個原因，直到我坐上東廠督公之位之前才知道。
他狼子野心，控製了朝廷還不夠，他想做皇帝，想要執掌天下。而他一生無後，卻在茫茫人海之中看中了我。他希望我接替他的皇位，然後以後我的孩子，直接跟從他的姓氏，包括以後我也一樣。
大仇得報其實並不遙遠，他將十足的信任交付給我，卻在他準備起事的前一夜直接被我殺死。
我用著他所教給我的一招一式，他和我都再熟悉不過。可我就是要這樣殺掉他，在他臨死前告訴他，我便是錦衣衛花都督的餘
孽，潛伏他身邊九年為的不過是這一天而已。
這樣的恨，他應該是感受得到的。想他一心栽培，最終識人不清，被當做親子養大的我殺死。
而這一切，都是因果報應。
然而殺掉他之後，意想之中的開心與輕鬆並沒有出現在我身上，相反的而是滿滿的罪惡與血腥，我的手，顫抖不已。那種痛苦，比死不如。
九年的養育之恩，躬親教導。我今日的成就與他脫不開幹係。可是這樣的人，又是我的仇人。殺掉他究竟是對是錯我也不知，隻是心中……
罷了，罷了。人這一生，都要經曆這種被心靈蒙蔽的痛苦。我花間早在十歲之時就已經沾滿罪惡，又何乎這一條性命？
不要相信任何人，因為他們會害你。你並不會知道誰對你是真心實意，就算知道你也無法保證他不是偽裝，不會背叛。因為人心無常。
我坐上了東廠督公之位，殺戮罪孽更為深重，有時更好像是為了殺而殺，這樣的罪孽恐怕這一生都難以洗清。
我沒有想到的是，我也會改變自己。
她啊，一次又一次的挑戰我的底線，多少次恨不得直接殺掉她，終究沒能下的去那個手。
而自己對她也不無虧欠，明明是因為她是則慕的妹妹而善待，因為引誘淩風傲而利用，可終是因為她而改變了自己的原則，哪怕她一次次頂撞自己，口不擇言指桑罵槐，我還是舍不得殺掉她。
那種感覺，心裏滿滿都是一個人的感覺，是何時才有的呢？
我花間一生無欲無求，執掌著天下人，可還是把握不住這一個女子，一個平民而已。
看著她在自己的麵前哭，我要怎樣做？我吻了她，不顧一切。可她並非溫順女子，一直都是。她咬了我，極其大的力。
我知道她恨我怨我，於是我也咬了回去。
她給我以怨恨，我還之以情意。鮮血交融，血腥滿嘴。我知道，自己深愛著這個女子。
像是抱著她說那些誓言之時，我從未作假。像是深夜睡在她身邊時，我偷吻著，且在心中滿足。
想我花間擁有天下，擁有一切，最後所求，也不過是一個女子一靜一動一顰歡笑。那種奇妙的感覺，那種無法抑製的占有欲，那種看著她背對著我離去而我卻無能為力抓不住她的痛恨……
夜笙，你告訴我，我該如何是好？信我等我，就真有那麽難嗎？
“花間，你不要再離開我了，千萬不要……”
外麵還下著雪，情動深處，芙蓉暖帳，她攀附著我的脖頸，聲音中隱隱有了哭腔。
經曆過一次失去，我們都知道珍惜的可貴。原來在一起是這樣好，這樣的……心有所依，生有可戀。
我花間仍然有血有肉，我還有感情，還會去愛。
“我答應你，這一生一世，我花間都陪著你，永遠陪著你。”
我吻著她的頸窩，隻有懷抱著才感受得到的真實感填滿了心底的空虛。一遍又一遍的互訴衷腸，互訴情愛，因為實在無法克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