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改變初衷

狐狸一時沒能回神,直直地看向那個萬人之上的人,在滿殿皆低頭垂目的此時,突兀得要人命。

紂王的雙眉揚了起來,像是兩柄鋒利的刀。領著妲己前來的宮人被這並不是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刺得雙腿發顫,渾身直冒虛汗,被直接注視的狐狸卻仍舊直著背脊,與之對視得毫無壓力。

紂王看著滴水簷下微眯著眼的狐狸皺了英挺的眉,他注意狐狸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像是與之站在同等高度,無分尊卑。

過於安靜的九間殿讓滿朝文武心生惶恐,卻隻敢小心的用餘光去窺視到底發生了什麽讓紂王不高興的事。他們看見的自然是殿外沒有行禮的狐狸,蘇護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如此放肆,卻不敢給她任何一點斥責或是暗示……在紂王龍顏不悅的此時,沒人敢於出聲。

“當真是美人兒,果真有傾城之色,來人,賞!”打破滿殿沉寂的人是紂王,狐狸見著他的眉眼在一瞬間變得像個沉於聲色的君王,前一刻的驚豔仿若錯覺,她微微睜大了眼,卻沒見著初見的那人。

隨著紂王龍心大悅的一個“賞”字,九間殿內恭賀聲此起彼伏,狐狸瞥眼間見著蘇護脫力般軟了身子,差一點就直接坐倒在地。狐狸記起在前來朝歌的路上蘇護的耳提麵命,最多的就是不要惹怒高位上的人,卻不想他“失了憶”的女兒竟“忘了”行大禮,差一點就叫他罪降滿門,也無怪他會被嚇成這副德行。

但好歹蘇護是有驚無險,而看紂王的意思,分明是非常滿意於妲己的美,而不會因為她的無理而降罪。

“今天孤王高興,宴請朝臣,眾卿定要喝個不醉不歸啊。”紂王手肘抵著龍案說著這話,目光卻在狐狸身上流轉不去,開口詢問:“美人兒意下如何?”

狐狸其實沒打算回話,但蘇護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幾近實質。即使之前的那幾天相處已經讓狐狸明明白白地知道,這個糟老頭子對自己真的不怎麽樣,但衝著這一路上的衣食照顧,狐狸也沒必要真的那麽狠心,畢竟並不是什麽多難的事。

小弧度地抿了抿嘴,狐狸想了想阿代在前往朝歌的這一路上說給自己聽的那些規矩,行了一個不算多尊重的禮。裙擺輕揚,劃出一個弧度,她挑眼看向高位上的人,倒是別有風情:“全憑陛下做主。”

九間點上狐狸的這一句應承的話說出口得容易,但直到真正身處酒宴的此時此刻,狐狸卻覺得酒宴真的是一個非常無聊的東西,當初就不應該答應。

紂王給狐狸在自己身邊賜了座,剛剛好夠他攬著狐狸的肩。狐狸對於多出一個人肉墊子倒是沒表現出反感來,她挑起微眯的眼看著那一群朝臣在推杯換盞中隱秘的窺探紂王的臉色,想吃的時候不能吃,不一定想笑的時候必須笑,連醉都不能醉的徹底。

狐狸小聲嘟囔:“真沒意思。”

眯著眼仿若醉過去的紂王聽見這話倚著她的肩胛輕笑出聲,相觸的

身體讓狐狸感受到他胸腔輕微震動,有一種說不出的高人一等。她讓了讓,紂王也沒在意,在她耳邊道:“美人兒醉了。”說完這話他揮手招來宮女,吩咐到,“將美人兒送去新殿。”

狐狸聽著這話差點翻白眼,她自始至終可是滴酒未沾,又怎麽會醉?但酒宴這東西於她而言真的是無聊透頂,還不如順著紂王的話找個地方圖個清靜。狐狸起了身,順勢拿走紂王麵前沒怎麽動過的酒,跟著宮女離開的時候連退禮都沒有行。

這種無禮的行為自然是落在了無數有心人的眼裏,但紂王什麽也沒說,完全是一種縱容,讓這些人知道容顏出色的妲己,完全有可能成為紂王下一個寵幸的人。

如果說高人一等是帝王的權利,那麽狐狸隻將帝王看作常人便是她天生的脾性;若如果常人見著了帝王習慣於卑躬屈膝,那麽狐狸隻能說那不是我會做的事。

對於紂王,老實說除了第一眼的瞬間驚豔,短短的接觸後,狐狸有點不待見這個人。

不待見的人便要承擔不被待見的態度,於是散了酒宴的紂王來到新殿的時候,就被狐狸無視了個徹底。

他看到的是斜坐在雕花欄杆上,持著一杯酒的狐狸注視著看不見光的黑夜,她的使喚丫頭阿代行了大禮伏倒在地,偷偷看向狐狸的眼裏滿是急切與驚慌。

阿代現在連死都心都有了,她明明在狐狸剛剛來到新殿的時候就扯著她又一次強調了在見著紂王的時候應該怎樣行禮。但恩州驛落水失憶後的自家小姐卻像換了一個人,明明是同樣的軀體,卻像裝了一個與過去完全不相幹的靈魂。她不打斷自己重複了無數次的話,也不表現出不耐煩,卻沒讓人覺得她有將這些話聽進耳裏。

而如今親眼見著狐狸對著紂王是怎樣一個態度的阿代,已經可以確定狐狸是真的沒有打算讓紂王在她身上看到他身為一個帝王理應得到的萬人景仰。

真的是……相當任性。

如果情況允許阿代肯定會衝到狐狸麵前抓著她就是一頓咆哮,讓她知道自己此時的行為會引發多嚴重的後果,諸如入宮第一天就被丟進冷宮,諸如會因此丟了自己的命,更甚者會讓整個蘇府因為她的肆意而蕩然無存。

但阿代沒有這麽做,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敢,或者說在看著此時的妲己的紂王麵前,阿代根本就沒有站起來的力氣,甚至是看一眼紂王的勇氣都沒有,直到這個坐擁天下的男人以這種姿態站立在阿代的麵前,她才切實的體會到民間傳言所說非虛:紂王單是沉了臉,傳遞出的這份壓抑就依然對得起暴戾二字。

狐狸沒回頭,即便阿代乞求的目光幾近實質,即使她有些好奇紂王麵對她的無視是何種表情,她也隻是晃了晃纖指下的酒杯,任由蕩出的酒水沿著杯壁落進欄杆外望不見底的夜。

“嗬……”他好像笑了一聲。

狐狸有些詫異,她屈起腿坐上欄杆,長裙懸

空,在夜風裏來回飄蕩。

於紂王而言,在離開酒宴之時作出急色樣說要來臨幸容貌傾城的美人兒,隻是個可有可無的幌子,而打著這個幌子的他,不過是想來看看蘇護的女兒蘇妲己入宮的第一天,是不是安分到足以暫時保住她的命。

如果是按照紂王的定義來看,單單隻憑妲己對他的態度,也應該是不夠安分的。但凡事總有意外,對於一件事情判定的標準因人而異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狐狸不是人,在代替妲己之前她也沒化過人形,所以現在的狐狸還是沒有多少身為人的自覺。於是你不能指望春夏秋冬帶一身毛的狐狸,能在沒人管她的時候仍能穿得層層疊疊,所以此時進了新殿許久的此時,她的身上有的隻是一襲勉強能夠蔽體的長裙。

於是紂王看見的是無視他的妲己在微涼的夜裏,低垂著眉眼追逐著灑落的酒水,綢質的長裙遮不住惑人的風光。

說實話妲己的確沒有負了後世給予她的“妖妃”或是“禍水”的名。她有墨雲秀發,杏臉桃腮;她眉如春山淺黛,眼若秋波宛轉;她勝似海棠醉日、梨花帶雨,骨子裏透出的又何止是媚?

紂王看著她透著一股子懶散的脊背,突然就沒了抓住妲己的小錯誤給予她隻重不輕的懲罰,或是幹脆處死她的想法了。其實後世的話也不是全錯,至少被人叫做妲己的狐狸在這一刻的確多多少少地媚惑了殷王朝的帝王,使得她在王宮裏的故事有了後續。

紂王走上前去,將狐狸懸在半空的裙擺扯過來覆在她毫無遮掩的腿上,一臉調笑,說出的話卻帶著骨子裏的冷意:“你打算拿你的美色來換取什麽?”

狐狸回了頭,已經能夠很好的表達出笑意的嘴角輕微上翹,帶出些許的玩味和譏誚,她道:“非天下不換。”

紂王大笑出聲來,他一手環過狐狸的肩,骨節分明的手指在頸項附近徘徊,本來是充滿柔情的手突然扼住了她的咽喉。紂王問:“要是沒了命,你還想要天下嗎?”

沒什麽酒量的狐狸其實已經醉得迷離,所以她遲頓地沒有去掙脫紂王的手,反而跟著紂王笑了起來,她似是自言自語:“天下,天下……天下能有什麽用?”

不是沒感覺到紂王覺聽到這話的詫異,狐狸隻是不樂意去理會,她自顧自地朝著紂王舉杯,問他:“你要不要來一杯?”

紂王皺眉,不答反問:“你來這裏有什麽目的?”

狐狸眯了眼,她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暈乎乎腦袋費了老大的勁轉了幾轉,才想起她之前是想要無視紂王的。“怎麽就和他搭上話了?”狐狸覺得自己的腦袋有些不夠用,所以這個關乎自己立場的問題最終在她緊閉上眼後沒了答案。

於是在紂王久等不到回答低頭看去的時候,狐狸已經靠著他沉沉睡去。紂王覺得可氣,可又有那麽些可笑,不過他卻奇異的沒再有隨便找個理由將妲己從身邊除去的想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