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蕭蕭宮樓困玉人

四個時辰之前,重鸞離開九華府的消息傳入九華耳中,沒多會兒,九華府的人便順著大街小巷,滿城尋人。

歐陽府內,楚園燭火徹夜未滅。

九華與末風相對而坐,彼此沉默不言,眼底皆有一層陰鬱之色,兀自品茶,偶爾抬首相視一眼,卻一言不發。

淩晨將至之時,宜文匆匆而回。

“公子,已經打聽清楚了,午時過後確有一位年輕姑娘出了城,相貌與這畫像上之人一致,想來,重鸞姑娘已經出城去了。”

“出城……”九華輕輕念著,抬眼看向末風,話卻是對宜文說的:“可知她為何要出城?”

宜文搖頭道:“這個暫且不知。屬下詢問過飛鳳姑娘,聽她所言她與重鸞姑娘相識的兩年多裏,重鸞姑娘從未出過莫涼城,就連嵐音樓也鮮少踏出,今次突然離去,她們也不知曉緣由。”

九華斂眸略一沉吟,而後起身道:“如此,就不打擾了。”

“站住。”看著九華有意離開,末風終於開口,冷聲道:“為了一個風塵女子,拋下皇上欽賜未婚妻子於不顧,王爺不覺此舉不妥嗎?”

九華並未回身,道:“她非風塵女子,我也並非是為了美色。”

末風不由起身追問道:“那是為何?”

九華思索片刻,微微張嘴從齒縫間擠出四個字:“無可奉告。”說罷,他瞥了一眼候在一旁暗暗驚訝的宜文等人,大步離去。

身後,末風握緊雙拳,猶豫了一下,咬牙道:“此事皇上定會追究到底,你若真想保護好那位姑娘,不動聲色才是上策。”

聞言,九華腳步放慢,卻一刻不停,嘴角浮上一抹幽冷笑意。

所有下人全都把頭壓得低低的,不敢出聲。

想起之前這兩人在廳內爭論,嗓音一聲比一聲高,所說之話也一句比一句犀利,大有仇人見麵分外眼紅之感,現在九華陰著臉色離去,隻怕兩人最終也沒談好,還不知明日再見麵會是怎樣情景。

想到這裏,下人們又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這位九公子可不是什麽好惹的人物,明日近前伺候的可千萬別是自己才好。

三匹快馬從歐陽府疾駛而去,馬蹄聲陣陣,在這寂靜無聲的夜裏聽起來,清脆之中帶著些許寒意。

“公子,重鸞姑娘已經離京,接下來我們該怎麽做?”火凡疑惑地看了看一馬當先的九華,又瞥了宜文一眼,“隻怕接下來這段時間公子都離不開莫涼城了。”

宜文也向九華望去,他也好奇九華打算怎麽處理此事。

九華稍稍沉默,冷聲道:“讓星州出城尋人,其他人一切照舊。”

“那飛鳳姑娘她們呢?”

一言似乎提醒了九華什麽,隻聽他突然“籲”了一聲,勒住馬韁停了下來,思索片刻道:“宜文隨我回王府,火凡前往九華府告知飛鳳姑娘,我要出一趟遠門。”

火凡皺了皺眉,雖不明白他此舉何意,卻還是照做。他剛一走,宜文就忍不住開口問道:“將飛鳳姑娘一行人留在九華府,會不會有些不妥?”

九華問道:“有何不妥?”

宜文想了想道:“畢竟都是青樓女子,屬下擔憂她們會在九華府鬧出什麽亂子。”

九華垂眸道:“有姑姑在,出不了大事。”

宜文豁然一醒,笑道:“說來也是,屬下差點忘了若歡姑姑就在

府中。”

八鳳殿內一如既往的沉寂,來往宮人腳步匆匆,除了貼身伺候的幾人,其他人送完東西之後片刻不耽擱,轉身就沒了影兒。

烏雅對著那幾人的背影暗罵了幾句,連忙端著熱乎的湯藥入內,將托盤放到桌案上,道:“殿下,藥已經好了,殿下趁熱服下吧。”

“咳咳……”內殿傳來一陣輕咳之聲,透過低垂的玄黃簾帳,傳至烏雅耳中。

烏雅一聽頓時更加擔憂,道:“殿下這咳症怎的越來越厲害了?這麽許久了仍不見好,要不要奴婢去請止息公子?”

“無須。”簾後伸出一隻手擺了擺,繼而隻聽一道清冷的男子聲音道:“夜寒,你先下去歇著吧,這裏有呂倉伺候著就好。”

烏雅心中擔憂他的病情,不由得皺了皺眉,略有猶豫,“可是殿下……”

話未說完,她感覺到眼前簾帳動了動,抬眼望去,隻見一道頎長俊挺的身形從簾後走出,一手背後,一手握起附在鼻下,又輕輕咳了兩聲。

冬夜,他卻隻著了一身淡黃色內襯的衫褂,映襯著他略顯消瘦的麵容,與略顯迷離的雙眸格格不入,他微微垂首俯視著烏雅,隻一瞬間,眸光陡然變得淩冽,沉聲道:“本王方才說,你先下去歇著。”

“殿下……”烏雅不由怔了怔,有些驚慌。

似是感覺到自己語氣不好,他不由太息一聲,拍了拍烏雅的肩,道:“不用擔心,服了藥就會好,去吧。”

烏雅無奈,隻得點點頭,躬身退了下去,眼中隱隱閃著淚光。

他緩步走到榻旁坐下,看著烏雅的背影,抿嘴淡淡一笑,自言自語道:“三年了,難為你還這麽關心我,想這整個東宮之中,怕也隻有你還願真心待我。”

說罷他瞥了一眼桌案上的湯藥,眼底掠過一絲寒意,對門外道:“呂倉,倒了它。”

聞聲,殿外走進一名高挑健壯的男子,端起湯藥走到院子裏順手潑到花園裏,動作熟稔。

自從大殿下被廢去太子之位後,他就經常做這事。

而殿內這位雖看似清瘦、眸中精光卻淩厲森寒之人,卻正是三年前因結黨營私、濫用職權、謀害忠良之罪而被廢去太子之位的前太子,當朝皇上的長子,華瑍。好在皇上念舊情,廢太子之後,一直未新立儲君,更是讓華瑍一直住在東宮之內,然也正是因此,那些居心叵測之人一刻都沒停下要害他的心思。

這個廢太子脾氣頗有些古怪,東宮裏的宮人一來捉摸不透他的心思,拿不準他的脾氣,二來也不願與廢太子走得太近,是以都對他這位主人不冷不淡,隻管做好分內之事。

對此,華瑍倒是毫不介意,依舊我行我素,反正他被廢至今一直不用上朝,加之他身體一直不好,索性將自己關在東宮內,自顧圖個逍遙自在。

朝中眾臣見他自暴自棄之意,紛紛搖頭哀歎,道是他浪費了皇上的一番苦心,又道若非他乃是皇上最寵愛的女子梅妃所生,隻怕難以容他到今日。

“咳咳……”華瑍垂首,不緊不慢地品茶,對簾後道:“你不用著急,慢慢說來。”

“是。”簾帳後麵傳出一道輕柔的女子聲音,“重鸞姑娘午時過後離了京,去了落水鎮,我也不知她此行有何目的,她並未言明。隻是我們初到落水鎮便遇上了冷月山莊的冷淩,他一人本不足畏懼,姑娘尚能對付得了,不想他的娘親冷夫

人突然出現,我們不是她的對手,我欲救姑娘,卻被她重傷,幸得呂倉一路隨在身後,將我救下,正要再回去救姑娘,卻有人快了我們一步……”

說到這裏,簾後那人挑簾而出,一手扶住受傷的肩頭,臉上略顯蒼白。

這人,正是止息樓的管事、重鸞身邊隨行的姑娘,嘉蘭。

華瑍招手讓她坐到自己身邊,她倒也沒有絲毫猶豫,坐下之後任由他扶住靠在自己的肩上,給她一份支撐。

“這個人,你是不是認識?”聽她說到這裏停了下來,華瑍似是猜到了什麽,嘴角浮上一抹玩味兒笑意。

嘉蘭正要說話,一抬眼卻瞥見一名內侍快步入內,她側過身去麵向華瑍,整個人依附在華瑍身上,一副嬌柔無骨之態,嬌笑兩聲,聲音雖不大,那內侍卻聽得清楚。

內侍躬身行禮道:“殿下,燈該填油了。”

“嗯。”華瑍隨意應了一聲,沒有看他,而是眼角含笑地看著嘉蘭,伸手挑起她的下巴。

內侍不敢多看,更不敢多言,低著頭迅速換好了燈油,便匆匆退下了。

大殿下這般深夜招美貌女子入內侍寢,在東宮之中已是公開的秘密,然即便如此,他們這些做奴才的還是要裝作不知。

去年有個小宮女不小心與外人多了句嘴,沒過兩天便沒了影兒,在那之後就再也沒人敢亂說話了。

嘉蘭看著內侍的背影消失在殿門外,便直起身子,低聲道:“我未曾見到那人,卻看到他身邊來尋我的隨從,是珩王府的人。”

珩王府,四王爺華珩。

“四弟……”華瑍輕輕念叨一聲,微微眯眼,若有所思。“六弟前兩日已經回京,想來四弟也確實該回了。重鸞若是被他救下,安危便不用擔心,我這個四弟性情雖冷淡,卻是出了名的溫潤君子,憐香惜玉。”

嘉蘭凝眉道:“我是怕他知曉了姑娘的身份。”

“嗬!”華瑍失聲一笑,搖頭道:“這丫頭,隻要她報上名字,有誰人會不知她的身份?更別說是我這個聰明無比的四弟,隻怕就算她什麽也不說,四弟也能認出她來。”

嘉蘭啞然,繼而無奈一笑,道:“姑娘這般倔脾氣,想讓她更名換姓隱忍而活,斷不可能。不過我倒是覺得她這樣做也沒什麽,瀾玥閣的勢力遍布各地,便是換了姓名也會被查出,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舉?左右,姑娘是逃不出他們的控製。”

華瑍點頭道:“以退為進,她倒也聰明。”

頓了頓,又道:“難為你經常為此受傷,這一次你就留下好好調養一番,重鸞那邊我另行派人去。”

“不必,一點小傷不礙事。”嘉蘭搖了搖頭淺笑,“對了,有件重要的事差點忘了告訴公子,我得到消息,近月京中來了一隊外人,是麴氏高昌。”

“高昌……”華瑍俊眉微蹙,“他們來此做什麽?”

嘉蘭道:“尋人。據說是二十多年前高昌的皇長孫受人劫掠,下落不明,近日卻有人在離朝境內發現他的蹤跡。現在的高昌王是皇長孫的父親,也就是說皇長孫如今變成了皇長子,高昌王病重,恐不久將離世,便下旨一定要尋回皇長子回朝繼位,想來這些人此行正是來找這位皇長子回高昌。”

華瑍挑眉輕輕笑著,道:“高昌皇長子……這倒是件有趣的事,盯住他們。”

嘉蘭點頭道:“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