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君心莫測情勢詭

翌日清晨,整個宮中都已傳遍了,攬月閣上下得罪了柔妃,丫鬟被打成一死一傷,皇上卻對攬月閣那位主子下了禁足令,令任何人不得進出。

雪瑤宮外,薑玉茗在丫鬟小荷的陪伴下剛出門,卻見一行人緩緩向雪瑤宮而來,坐輦上一身洋紅色抹胸襦裙的女子卻是婉妃……慕婉如。

她心中正疑惑,慕婉如人未靠近,卻先一聲輕喚,道:“玉姐姐,可是妹妹來得不巧,你正要出去?”

她點點頭,微笑著答了聲是,不知來者何意,唯有沉默是最好的辦法,她素來有禮有度,但卻不喜與人初次見麵便過分熱絡,一時間對這一聲“姐姐”感到頗不自在,但卻也知曉類似的事情,日後還要麵對,便隻是生生忍了。

慕婉如到了她麵前幾步遠,才下了坐輦,走了兩步後朝她盈盈一拜:“玉姐姐安好。”起身後便從身後丫鬟雲夢手中拿過一本藍皮金印大字的書來,而後笑道:“素聞姐姐喜愛佛經,前些日子妹妹偶得一本手抄本,據說出自書法大家齊元宏先生之手,姐姐看看,可喜歡?”

不便推辭,薑玉茗隻好將這手抄本佛經接過來,細細觀摩。

齊元宏乃前朝有名的書法大家,其字體以飄逸靈秀見長,在書畫界頗有建樹。她素來對各朝各代的書畫有研究,知道她這喜好之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算少。

她未進宮之前,隻是司空大人薑禹的獨女,爹爹已故,她也不成什麽氣候,又有誰人會在意她的喜好呢?知曉她的喜好者,非親即是故……

故人……想到此,她似乎記起了什麽,臉上掠過一絲驚懼之色,立時將這念頭切斷,不再深想。

再回到眼前之物,這的確是齊元宏的手筆,但她不敢確定這是真跡,還是拓印本,若是前朝之物,那年歲就長了,少說也有三百年的時間。

這麽珍貴的東西,慕婉如會平白無故送給自己?若非無故,那必是有所求了。

她心下一定,緩緩合上那手抄本,慕婉如隻見她微微一笑,卻看不出她這笑是何意味,又聽她問道:“這經書想必不好尋吧,妹妹可是費了一番功夫?”

慕婉如不知她的意思,心中琢磨著該如何回這話。若她說好尋,很顯然這種話連她自己也不會信,若說不好尋,又顯得矯情不已。

她這番獻殷勤,想必薑玉茗已看了出來,那麽薑玉茗究竟是何意,她卻不知,這回答……還真是個難題。

思量一番,她才微微一笑,開口道:“的確不好尋,不過,總有一心向佛之人珍藏著些許孤本,借來拓印一本,既全了他的向佛之心,也可更好的保護原作,可算是個兩全之法。”

薑玉茗一聽,微微一笑,便將那佛經退還給了她:“多謝妹妹一番好意,但姐姐曾聽說,母後也極為喜愛這些佛經,這本即是除孤本之外的唯一珍品,姐姐不敢私藏,妹妹不若將她獻給母後,如此更佳。”

慕婉如聞言一愣,好久才反應過來,薑玉茗這是……拒了自己?

可薑玉茗這話說的滴水不漏,她的確無法反駁,雖麵子上過不去,卻也隻得附和道:“姐姐提醒的是,那妹妹就將這佛教贈予母後吧。”

薑玉茗微微點頭,見她麵色不悅,心想冤家宜解不宜結,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妹妹日後若有話,不妨直說,

要論佛經,姐姐也是歡喜的,至於這些個虛禮,倒是不必了,不然苦了妹妹一番找尋,我心中倒過意不去了。”

慕婉如這才算撿回點麵子,臉色稍稍緩和,卻知道了薑玉茗這話的深層含義,亦不再多言,彎腰一福道:“謝謝姐姐,姐姐若有事,便先行吧,妹妹改日再來也可。”

二人一番客套,這才各自離去。見慕婉如一行人的坐輦越走越遠,薑玉茗才喚了小荷,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小荷疑惑:“主子,咱們不是要去找皇上嗎?”

“嗯。”

“那您怎麽走了這個方向?這裏可是要繞遠路了。”

薑玉茗本心不在焉,聞言,抬頭看向前路,歎了口氣,道:“咱們先去拜見太後娘娘,再去見皇上。”這個時辰,想必早朝還未下吧,去了也得等。

更何況……誰也不知皇帝一下朝後,會去哪裏。回自己的寢宮?還是去找柔妃?

進宮之前所聞,進宮之後所見,她心中確信,獨孤翎不是一個耽於女色之人,他睿智多敏,胸有溝壑,能懂他之人少之又少,可宮中都已傳遍,五妃之中皇帝最寵柔妃,她卻有不同看法。

究竟是獨孤翎愛那個人,還是愛那個人背後的勢力,不是獨孤翎,誰也說不清。

今日慕婉如前來,究竟意欲何為她不知,但不管慕婉如是何意,她都不想卷入,不想站隊,亦不想爭鬥,她隻是想本本分分地活著而已,況且,她心中已猜到,自己會成為五妃之首,未必是因為當日比試中才華居首的結果,也許是皇上有意為之呢?原因隻怕就是因為知她脾性,知她不會參與紛爭。

歎了口氣,她卻苦澀一笑,即是如此,她亦覺自己是個十分通透之人,可偏偏她通透至此,卻看不清自己的命運。

聽到這一聲歎息,小荷不由得抬頭,卻見薑玉茗遙遙望向前方,穩穩前行,可她卻總覺得那雙眼睛裏,含著許多東西,似憂慮,似疲累,似厭倦,又似懷念。

她在懷念什麽?那個時候……那個人?

薑禹司空五年前離世,薑家便一落千丈,薑玉茗一介女流,受過不少白眼與唾棄,一個女子獨自撐起一大家子,實屬不易,但她卻始終保持著溫婉的脾性,待人接物都和善親切,以德報怨,贏得了不少讚譽。

但畢竟是女子,不得擁戴,新皇登位後,所有人都以為這個曾經的太子黨家族會被棄之不用,卻不想皇上竟納了她為妃,更不曾想,會讓她做了五妃之首!

這是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事,包括薑玉茗自己!

小荷記得自己曾問過薑玉茗這件事情,為何她做了五妃之首,卻並不似其他女子般欣喜。

隻記得她當時歎了口氣,說了一句……棋子哪有悲喜,命運全在執棋者手中,隻需本分便可……

她不太懂,隻知道小姐很受尊寵,甚至她偶爾會覺得,小姐要求的太多,可如今看來卻似乎不是這樣,別人送上門來的珍品她卻會退之不要,怎能說她貪?

但她卻依舊看不懂,就好似她亦看不懂,小姐昨夜為何要忤逆了皇上的旨意,帶太醫去攬月閣,而此事皇上沒有問起,便可逃過一次責罰,可她今日又為何自己卻要去尋皇上?這些事情,她著實不懂。

回如畫閣的路上,慕婉如一直板著臉,緊緊攥著

那本佛經,久久不語。

身後的丫鬟雲夢、雲環相視一眼,雲夢默默地自她手中接過佛經,雲環不忿地冷哼一聲,道:“小姐,您犯不著跟她置氣,她竟駁了您的好意,日後咱們再也不去這雪瑤宮了。”

雲夢也接口道:“是啊,如今這宮中,玉妃雖是五妃之首,可比起皇上的寵愛來說,最多的是柔妃,其次便是您,接下來才是她,她又有什麽架子可拿呢?”

她話音剛落,慕婉如忽的回頭,臉色一厲:“都給本宮閉嘴!還嫌本宮不夠亂嗎?”雲環、雲夢尷尬地低下頭,不敢再言語一聲。

慕婉如卻越想越氣憤,狠狠一拍坐輦的扶手,眼神漸漸變得冰冷,心中卻冷笑,進宮前那兩個月,嬤嬤的教導不是白聽的,今日不就是失敗了嗎?

誰說隻能合縱了?合縱不成,她就不能連橫了麽!“喬芷柔……”她喃喃了一聲這個名字,冷冷一笑,這個人心夠野,亦夠大,脾性還像一頭狼,與她合作,難保不被吃幹抹淨,連骨頭都不剩,可是……還有最關鍵的一步……皇上的寵愛!這一步才是她們生死的關鍵,沒到最後一步,這情勢瞬息萬變,誰也說不清,那麽便是合作也無妨!

想到此,她嘴角微微一翹,臉上的神色愈發得意,慕驚鴻?岑洛雪?嗬嗬,一個廢物,一個將死不死的藥罐子,她豈會將她們放在眼裏?

華音殿,早朝剛退,百官魚貫而出,各自散去。喬磷滿麵春風,腳步輕快,適才早朝上,皇上因青州一戰而特別讚許了他的長子喬譽,更是毫不隱瞞對女兒喬芷柔的疼愛,竟讓她協理六宮事宜,他心中豈能不快?

如此,倒是特意多看了幾眼斜前方那道身影,慕謙前前後後依舊跟著幾名官員,幾人麵色如常,慕謙更是毫不受影響般不時向幾人點頭致意,似是在談政事。

他嘴角一翹,上嘴唇的短須亦扭曲著,他突然想到了一句話才想笑,豈料這話正上心頭,卻聽得身後幾位官員急忙追了上來,連連拱手向他道賀:“將軍大人好福氣,令郎驍勇善戰,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啊!”

“柔妃娘娘賢良淑德,頗得皇上寵愛,將軍一家子,真是羨煞旁人!”

“不錯,人常說玉卮無當,可惜某家出不了玉,倒是有一窩子頑石,這也罷了,卻還是隻不舞之鶴,當真是笑煞人也!”

這文官說話素來文縐縐,喬磷卻心中大快,他不正說出了自己心中所想麽?

這會兒倒有個後輩小將不解這文官話中之意,揪住那文官的袖子,忙問道:“趙大人,您這文縐縐的,說的都是什麽?”

那趙大人捋一捋胡須,隻笑不語,旁的幾人皆看向慕謙那一方,亦微笑不言。

這時,卻聽得一聲輕笑,如環佩琳琅,“舍妹不才,叫趙大人看笑話了,不過虞某卻要替舍妹駁趙大人一句,舍妹瀟瀟非琳琅翡翠,卻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璞玉,虞某倒也羨慕,日後誰能娶了她去,卻是那人之福!”

眾人聞言,不由得一愣,皆看向笑顏淺淺的白衣公子,連慕謙那方之人,卻也看了過來。

眾人不由得疑惑萬千,適才趙大人以及之前幾人的話,很容易辯解,嘲笑的正是慕家那不得寵的兩姐妹,無論是誰,隻要是知道慕家與喬家恩怨之人,都該聽得懂才是,怎地這虞右丞卻要來趟這渾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