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為質

兵戎相見,刀劍相博,夾雜著慘叫聲和衝鋒的號角,無論是武林盟、朝廷還是天蒼教,所有人欲血奮戰。他們知道,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隻要拚過這一劫,屬於他們的勝利終將到來。

昏暗的天色烏雲籠罩,不知時日,有的人殺紅了眼,幾乎分不清敵我。

燕慕歌加入混戰,一拔鐵甲士兵群攻而上,被燕慕歌輕易掃了出去撞向石牆吐血身亡。

充滿戾氣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上官兩兄弟。上官沐英身受重傷,動作遲緩,卻仍能感受到那股龐大的殺氣。上官沐留如臨大敵,他的藥和毒在這一路都用得差不多,身上僅剩的東西根本不足以抵抗燕慕歌,實力太懸殊了。

上官沐留一咬牙,抓起劍先發製人。燕慕歌擋下,在他眼裏這幾下不痛不癢,幾人擋在燕慕歌前麵,與之纏鬥。燕慕歌幾個閃身,並不能脫身。如果何之英此時能有空暇看一眼,便能看出燕慕歌的身手較以往有些遲緩。

上官沐留見機,運毒攻去。燕慕歌長袖一揮,渾厚的內力一震,將他擊於數米之外,噴出一口鮮血。

溫逸琦遠遠看著,皺眉道:“過去援助。”

身邊的元將軍領命,抄起武器,施展輕功上陣。元將軍本是練武出身,拜過名師,若不是效身朝廷,以他的實力在江湖上定能排上名號。

朝廷的人一出手,武林盟的人也不甘示弱,與元將軍配合,攻向燕慕歌。數人圍攻,使出渾身解數,原以為定能拿下燕慕歌。豈料燕慕歌身法一變,速度極快,一手抓住離他最近的一人一扯,重重地將他甩向另一個身上,兩人一撞,原本的攻勢不得己生生收回,內力一震,吐出鮮血。元將軍趁勢大刀一揮,一道渾厚的內力阻擋,連人帶刀撞開。

燕慕歌戾氣大增,劍上的血越來越多,他身上的傷也越來越多,然而那些人像不要命般,一個接一個地衝了上去。

天色漸漸化開漆黑,朦朦朧朧之間,籠罩銀灰色的銀紗,即將天亮。

古蝶與司瀾兒趕到之時,偌大的正殿上死傷無數,混雜著血液和屍體。原本人多勢眾的朝廷兵馬竟隻剩下半數不到,武林盟集結各派掌門圍攻燕慕歌,雙方皆是傷痕累累。

天蒼教死傷慘重,僅剩的少數人苦苦支撐,本以為能夠以多敵少剿殺的黑衣人,許多竟還頑強地殺敵。

古蝶見此情形,麵色鐵青,無暇顧及司瀾兒,從地上隨意抓起一把劍立刻加入混戰之中。

司瀾兒在人海中尋找著那抹渴望已久的身影。倏時,一抹黑衣晃入眼簾,她瞳孔驟縮,終於找到了他。

司瀾兒的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他,仿佛隻要一眨眼,那抹魂牽夢回的身影就會不見。她的心頭一痛,燕慕歌身上到處都是傷,縱使他的麵上沒有一絲表情,但動作的遲緩已經昭然若揭,他的身體已經撐不了多久。

她的身體幾乎到達極限,貿貿然衝上去隻會成為燕慕歌的累贅。那邊,古蝶的出現給天蒼教帶來一劑強心劑,她素來擅使毒,毒倒了不少人,剛要抽身去助燕慕歌,立刻被上官沐留攔住。

兩人都是使毒高手,碰在一塊便隻能硬碰硬。古蝶心浮心躁,明眼人都看得出燕慕歌的臉色不對,她自知教主走火入魔在即,之前恐怕是一直壓抑著,隻是當他與那些人交手之時,恐怕再也壓製不住。

果不其然,燕慕歌猛地吐出一口血,元將軍趁此空檔,快刀一砍,將燕慕歌的背脊砍出一道猙獰的血痕。

燕慕歌手一顫,咬牙一個轉身,運氣拍和元將軍的腦門。元將軍反應及時,驚險地躲過,但仍被一掌拍在肩上,狠狠地摔了出去。

同時,燕慕歌腿一曲,半跪了下去。

見燕慕歌終於破綻,上官沐英吼道:“快!趁現在!”

“教主……”

“小慕……”

背對聲音的燕慕歌身軀微不可察地一顫,在天山派掌門的劍落下之際,燕慕歌嘶吼一聲,青筋暴起,他徒手抓劍,像是無形中存在一股吸力,將天山派掌門連人帶劍拉了過去,隻消一瞬,天山派掌門的脖子被生生扭斷,形成一個極為扭曲的弧度,筆直地倒在泥地上,顯得十分詭異。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燕慕歌身上,他的雙眼變得通紅,殺氣彌生,冷冽之氣變得癲狂,讓人不寒而栗。

走火入魔了!

古蝶暗道不妙,燕慕歌終是壓製不住走火入魔之勢,隻是暴增的內力隻能讓他的脈象更加混亂,短暫的時間會造成魔功大成的假象,如若放任他繼續下去,與自殺無疑,他將經脈紊亂暴跡而死。

燕慕歌殺盡靠近他身邊的每一個人,溫逸琦在察覺燕慕歌的異變迅速將元將軍召回,雖然元將軍躲得快,但仍被燕慕歌打成重傷。

一時間,無人敢近身。

“瀾兒。”

沉默的燕慕歌目光轉向司瀾兒,定定地看著她。那一眼,純粹得仿佛什麽也沒有,又好像飽含了太多太多。

原本清淺的眼眸已經被血色渲染,司瀾兒忍不住落淚,她巍巍顫顫地伸手,停在空中,想要碰觸,想要擁抱滿身傷痕的他。

她的腳正不受控製地發顫,身體沉重得幾乎無法動彈,她不知道自

己哪來的力氣,支撐著自己站起來,一步一步地向前。

在伸手想要觸摸那個渴望已久之人時,一聲尖叫打破了所有靜寂。

一直被溫逸琦的壓製住的楊琳琳嘶吼:“瀾兒……不要過去……”

上官沐留恍然驚醒,他離司瀾兒很近,二話不說,衝了上去將司瀾兒扯了回去。這個動作讓燕慕歌的戾氣大增,他腳下生風,施展輕功猛地朝上官沐留襲去。

盡管上官沐留有所防備,仍是被燕慕歌生生抓出數道血痕,他咬牙將司瀾兒抱入懷中,以劍相擋。上官沐英驚呼一聲,身邊的崆峒派掌門精光一閃,衝上官沐留一喝:“將她給我!”

上官沐留應付燕慕歌十分吃力,聞言將司瀾兒推向崆峒派掌門手中。

隻一個動作的轉變,上官沐留生生受燕慕歌一掌,重重地摔到地麵。

燕慕歌回頭,目光追著那抹身影,瞳孔驟然一縮,身子僵住。

上官沐留捂著傷口,在看見燕慕歌動作停頓的同時也看了過去,臉色大變。

“你幹什麽!”

崆峒派掌門的劍抵在司瀾兒的脖子上,手一推,將司瀾兒推出幾步,半跪在地上。

崆峒派掌門抹了把臉上的血,他活了四十多年,經曆過兩次跟天蒼教的生死對決。第一次時他領悟到天蒼教的可怕,麵對勝利,他們產生了劫後重生之驚悸,大量屠殺了那些被他們認為魔教餘孽的人,無論老小。

他們從這種舉措中得到了所謂的安全感。安心,心裏道,這樣就再不會有人能夠威脅到他們。漸漸地也就放鬆了警惕。

然而,一切的平靜終究隻是他們自以為是的假象,天蒼教終究還是回來了,帶著腥風血雨,帶著仇恨回來了。

齊家的滅門就像瞬間開啟的恐慌之門,讓所有當年參與過殺戮的門派全都處於惶恐之中,害怕被尋仇,害怕當年所做所為影響到門派,影響到自己。

看看這一地的屍首,多少人為之喪命,他滿身血汙,多麽狼狽不堪。他數十年的名望,即將毀於一旦,被眼前這個大魔頭。

他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拆吞入腹。

眼下,他抓住了這個大魔頭的把柄,隻要趁此殺了他,一切都能結束,一切都能恢複原樣!

“不要過來!”崆峒派掌門喝止了燕慕歌欲上前的腳步。

他狠厲的眼神刮過燕慕歌,如果眼神能夠殺人,他早死了上百次。

他以司瀾兒為質,要挾燕慕歌的舉動,激惱了楊琳琳,她咬緊牙關,雙目怒睜:“你敢動她一根寒毛試試!”

她急得焦頭爛額,回頭看溫逸琦。溫逸琦盯著前方的崆峒派掌門,眉頭微蹙。

上官沐留難看致極,就算要壓製天蒼教教主,他卻從沒想過利用司瀾兒,並且還是他親手推她出去。他回頭看向燕慕歌,突然意識到其中的詭異之處,燕慕歌竟當真就此束手就縛?

思及司瀾兒腹中的孩兒,一種極其詭異又能說得通的想法滑過腦海,他不可置信地瞪視司瀾兒,然而後者壓根沒有注意他,從始至終雙眸都緊隨燕慕歌。

司瀾兒的雙眼被淚水模糊,看不清十米之外的燕慕歌臉上的表情,她咬緊下唇,不讓淚水落下,脖子上的力道驟縮,很快出現一道血痕,司瀾兒卻壓根不覺得痛。

崆峒派掌門外數米外自己的大弟子唐峰使眼色,唐峰心神領會,揮劍刺入燕慕歌的肩骨。燕慕歌竟沒有躲閃,生生受此一劍。

其他數人見此,紛紛揮劍劈去。

燕慕歌悶哼一聲,生生受之。很快,那黑色長袍被血液染濕,原本站立的身體也為之一晃,有些不穩。

天蒼教的人怒不可遏,想要去擋。燕慕歌手一揮,製止所有人的動作。

崆峒派掌門見此,帶著得逞的狠戾之色哄然大笑,他很謹慎,為免夜長夢多,他出聲大喝,朝武林盟眾人道:“快……殺了他……”

武林盟的人紛紛動手,天蒼教的人再也無法坐以待斃,衝了過去,崆峒派掌門手中力道一緊,瞳孔一縮,張手一劍砍在司瀾兒的肩上,瞬間血流不止。

“瀾兒……”

楊琳琳快急瘋了,她恨不得立刻撲過去將那個死老頭撕成兩半,然而她一直受溫逸琦壓製,根本無法做出任何行動,隻能紅著眼眶看司瀾兒受傷,流血吃痛。

上官沐留紅了眼,他衝了上去,抓住崆峒派掌門的劍,沒承想崆峒派掌門不僅沒鬆手,竟劍氣一揮,將上官沐留劈出半米外。

崆峒派掌門早不滿上官家在今次討伐中擔當重任,且不論上官沐英,上官沐留除了頂著神醫穀的名頭,在江湖上頂多不過二流角色,憑什麽能在他麵前指手劃腳?

上官沐英見弟弟被傷,怒視崆峒派掌門。然而他心有餘力而不足,方才被燕慕歌所傷,根本連動手反抗的能力也沒有,隻能強忍這一口氣。

在司瀾兒受傷的那一瞬間,燕慕歌的眸色變得深沉,他定定地站直身體,踏出一步。這時崆峒派掌門一驚,帶著司瀾兒退後一步。誰知燕慕歌竟緩緩地朝他走去,崆峒派掌門感到無形中一股威壓震攝,他手一顫,怒吼:“別過來……否則我這就殺了她……”

他的這一聲叫囂不但沒有喝止燕慕歌的動作,反正越來越快,崆峒派掌門氣得發抖,他的眼珠不斷地轉變,腦袋亂成一團糊漿,他要製止,他要怎麽做……

那張臉已經扭成一團,猙獰無比,他暴喝一聲,“混帳……”

聲音嘎然而止,崆峒派掌門雙目暴睜,青筋凸起,他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可思議,還有驚恐。

他的腹部被一柄長劍刺穿,一切止於變故。

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就在這時,燕慕歌身形一動,電光火石之際穿過數米,站在崆峒派掌門麵前,近在咫尺,掌風一揮,五指一抓,箍住他的脖子,力道驟縮,生生扭斷崆峒派掌門的脖子,他翻手一掌拍去,崆峒派掌門的身體如斷線的風箏,筆直地摔向遠處。

瞬間的變故甚至讓人看不清,直到崆峒派大弟子唐峰大喊一聲,將所有人都驚醒。

司瀾兒跪坐在地喘著氣,她按著不斷冒著鮮血的傷口,筆直地對上燕慕歌的視線。

一瞬的閃神,燕慕歌那雙淺色的眼睛血色不減,眸底下黯沉得如一灘死水,那是司瀾兒從不曾見過的神情。她們的距離如此之近,卻仿佛隔著偌大的鴻溝,誰也跨不過去。

司瀾兒心痛,她從不曾想過有一天恣意傲然、瀟灑不羈的燕慕歌會傷成這樣,他本是天之驕子,他本不該如此。

那雙眼明明看著她,眼底卻仿佛什麽也沒有,司瀾兒僵著臉,努力擠出一個輕鬆的笑臉,孰知那笑臉比哭還難看:“我回來了,小慕。”

就像一顆石子擊落水中,激出千層漣漪。燕慕歌的眼中終於閃現一瞬光芒,眼前這張笑得不甚自然的臉,貿然撞進他的心扉。

燕慕歌道:“你為什麽要回來?”

司瀾兒克製眼睛的酸楚,不至於酸出淚水:“說好的,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燕慕歌的表情出現一瞬的坍塌,他輕咳一聲,低伏垂首的身子因傷勢而狼狽,步伐沉重倒退,他緩緩地抬起手臂,擋住了雙眼的視線,仰頭大笑。

重傷在地的眾掌門還有天蒼教教眾,無論是兵士還是黑衣人,抑或是自司瀾兒出現而匆匆趕出來的楊琳琳和溫逸琦,所有人都不明就裏,不懂他笑什麽。

燕慕歌扭頭看她,收起眼底所有的笑意,帶著無奈的幹澀,嘲諷地道:“太遲了,瀾兒。”

他張開五指,筆直地伸向司瀾兒脖子的位置,指尖正巧落在她流血的位置,狂暴的血紅渲染下越漸冰冷:“我已經不要你了……”

“瀾兒……”

“瀾兒……”

楊琳琳掃向與她一同發出聲音的方向,上官沐留緊張地注視司瀾兒。眼看燕慕歌即將如殺死崆峒派掌門一樣殺死司瀾兒,楊琳琳一咬牙,轉頭衝燕慕歌怒道:“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

司瀾兒坐在地上,燕慕歌挺直背,一縷陽光終於自灰蒙蒙的霧中透過散碎的石壁牆頂照射進來,散落在他身上,仿若從天而降的一道光包裹住他,那麽不真實,那麽遙遠,讓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在眾人呆滯的瞬息之間,一人站在碎石牆背後,抹去口中的血汙,望著前方的人,濃烈的恨意在心頭滋生翻湧,他咬緊牙關,扶牆悄無聲息地走了出來。

“今天……原該是我倆成親之日……”司瀾兒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笑容,“如果這是你給我的,我接受。”

燕慕歌的指尖微不可察的輕顫,染血的瞳眸閃過一絲異樣,戾氣在瞬間一滯。

司瀾兒抬手覆在他掐住自己脖子的手上,輕柔地反手包裹住,終究,她還是忍不住落淚,哽噎。

“燕……慕……歌……”

憎意貿然大增,一人從後方躥了出來。等待了許久,為的就是這刹那的機會,在燕慕歌瞬息的停滯刺入那一劍。

眾人驚呆,無論是天蒼教還是武林盟。

燕慕歌的血噴散在司瀾兒的臉上,他彎著腰,撐著身體僵持在司瀾兒的麵前,對上她驚駭得瞪大的雙眼。

刺入右腹的劍猛地從燕慕歌身上拔出,那人恨不得再補一刀,然而燕慕歌已經快他一步震開握住劍柄的手,返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偷襲者狠狠甩下一掌,將那人震了出去。

偷襲者咳出鮮血,倒地不起,這時有人驚叫,來者竟是今日一直沒什麽動靜的安泰生。

安泰生顫抖著撐起半身,冷睨燕慕歌。他的肋骨已被震碎,骨頭插入肺部,別說站立,隻怕呼吸都已經十分困難。他冷笑著喘息:“魔頭,我死,也不會讓你好過。”

任誰都看出安泰生眼中的恨意,孰不知他與燕慕歌到底有何深仇大恨。

燕慕歌剛才的回擊已經耗費他所有的體力,他擰眉按住傷口,跪倒在地。

“教主……”古蝶麵容猙獰眥裂,天蒼教眾人在他倒地那一瞬間幾乎要撲過來。司瀾兒抱住半跪的燕慕歌,腦中一片空白。

盡管他身著黑衣,血跡並不明顯,但她所觸之處皆已濕透,濕熱的血液將她的雙手染紅,甚至將她的一身都染成血色。

“啊……”她嘶啞的聲音卡在喉間,幾乎發不出來。抖如篩糠的身體包裹住燕慕歌漸漸發冷的身軀,失聲崩潰:“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