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相見

情緒的變化隻是一瞬之間,轉眼燕慕歌恢複了淡然和冷漠。隻是那雙眼即使避開她的視線,司瀾兒仍能肯定他的內心絕非麵上表現的那麽從容。

司瀾兒忍住暈眩,忍住生病所帶來的不適,緊緊地扣住燕慕歌的衣襟。她知道隻要自己這一鬆手,便再也抓不住了……

“放開。”

冷清的音色在這靜寂的夜裏格外空靈,如同刀刃一般刺痛司瀾兒的心口。

不能……不能退縮。

司瀾兒咬著發白的唇瓣,不分輕重的力道把唇瓣咬出了血痕。

燕慕歌眸光掃過即刻染上血色的下唇,眉頭不易察覺地一動。

“難道你不解釋一下,你為什麽出現在這嗎?”沒是疑問,而是肯定的語氣。司瀾兒帶著質疑的口吻問道,企圖為自己增添一絲勇氣,“你知道我病了。”

“……”燕慕歌沒有回答她,他動了動手臂,試圖從司瀾兒手中掙脫。

司瀾兒又豈會就此放任?一隻手抓不牢,她就動用兩隻手,手使不出力,便整個人撲過去抱住,反正就是不給燕慕歌逃脫的機會。

下意識的,她就是知道燕慕歌不會真的放任她不管的。

無論是在栗京的時候,還是在這裏……

或許她能牢牢地攥住……

燕慕歌要走,司瀾兒又怎能攔得住?司瀾兒本就病得虛脫,燕慕歌混勁一揮,當下便倒回床上。

“如果你不想再見到我,為什麽!為什麽還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躲在我的身後!”司瀾兒竭盡全力地大聲喊道,“為什麽還要對我好!”

司瀾兒緊緊地扣住床沿,目不轉睛地盯著燕慕歌的背影,淚水凝聚在眼眶之內,視線漸漸變得模糊。

她以為他再也不要她了,她以為再也不能見到他了。可是為什麽?他一直都在身邊,默默地陪伴著她,默默地守護著她,為什麽?為什麽她傷他如此,他卻還要對她那麽好?為什麽他寧可躲在暗處,也不願意正大光明地站出來!

恨她也好,厭她也罷,告訴她,告訴她錯了,告訴她她錯了!給她機會……她不想失去他!

說她卑鄙也好,說她狡猾也罷,她想要留住他,她不想失去他!

燕慕歌挺直身軀,背對著司瀾兒,木然地望著前方。

為什麽?

很久以前,從來他的視線就無法從她身上離開。即使她騙他,即使她隻是在戲弄他,亦甘之如飴。就算謊言被拆穿,就算狼狽不堪,他也不願意放棄她。就算她真正地傷害他,就算她恨他,他也覺得自己能夠忍受,隻要她能留在自己身邊。

可是,真正被拋下的,也隻是他而己……

真正不敢麵對她的,是他。

在她眼裏的自己,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豐姿綽約?溫文爾雅?還是深明大義胸懷寬廣?在她眼裏的他,根本就是假的,從來都是假的。他害怕總有一天她會失望,然後告訴他,她愛的不是他,她愛的隻是那個虛假的幻象,根本不是那個站在眼前的他!

……一切都不過是一層薄薄的外皮,頂著麵具偽裝成她心目中理想的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內心有多腐爛,瘋狂嫉妒那些她所喜歡的人,恨不得將碰過她的人碎屍萬段,渴望把她鎖在身邊,一輩子都不放出來……狹小卑微的心。他什麽都沒有,唯擁有這顆狹小卑微的心。

為什麽?事到如今才來說為什麽?

燕慕歌麵上閃過一抹嘲諷之意。早在當年她拒絕跟他走,他的心便已經扭曲,從他親手殺了劉虹雨那個女人的時候,他的心便已經發臭發爛。

沒有人真心待他,即使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也不過將他當成一個未來傳承天蒼教的工具而己。那個不是自己生母的女人,從來愛的隻有他的父親,對於這個所謂的兒子,隻是因為他是那個人的兒子。

到底有沒有真的愛過他?誰知道呢。

年幼的時候,尚且還會為這所謂的感情而迷惑。

如今呢?

燕慕歌緩慢地轉身,看著那張倉惶的臉蛋布滿淚痕。

心疼。

她對他的眷戀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故意為之。他想讓她離不開自己,他的目的達成了,可他卻反而自己逃走了。

今時今日,你問我為什麽……

燕慕歌微笑了。

透過司瀾兒的眼睛,他看見自己的倒影,深深地映入她的內心。

“因為我愛你。”燕慕歌說。

不要害怕他,因為這個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愛她。沒有人知道他的愛有多麽的噬心腐骨,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想將她拆食入腹,沒有人比他更想擁有她……

可是,不要害怕他。如果她怕他的愛,那會讓他心如刀絞,痛徹心扉,生不如死。

那個時候,他會忍不住殺了她。

他一定會殺了她的。

燕慕歌一步一步地踏向前,慢慢地走過去,停止在司瀾兒的床前,俯視她。他眼中的光芒刹是寒磣,如此邪魅狂狷。

司瀾兒感到可怕,可怕得動人。

她甚至不舍得眨一眼,心神已然迷離,為之傾心

、動容、愛戀……渴望。她扇動眼簾,將掛在眼睫中的淚珠逼落,滑至頰上,下意識地抬手,情不自禁地伸向近在咫尺之人。

指尖停在燕慕歌的臉側,隻是輕輕一觸,那隻手便被他反握住,抵在唇間。

不知是生病還是情動,司瀾兒的臉紅得滴血,原本停留在頰間冰冷的淚珠仿佛被那熱氣灼燙,熾熱無比。

燕慕歌低頭,順著司瀾兒的手將人扯入懷中。他的束發垂下,掃過司瀾兒的眼睫,癢癢的,如同內心那般,癢癢的。

冰冷的唇貿然貼近,瞬間滋潤了司瀾兒原本咬傷的唇瓣,極致的貪婪,極致的霸道……又帶著極致的溫柔。傾情的一吻,毫不保留。

在此之前,從來沒有如此的安定,如此的放鬆。好像一切的阻礙瞬間消失,再也沒有什麽可以害怕,再也沒有什麽需要擔憂,因為,那個人就在身邊。

“我愛你……瀾兒……我愛你……瀾……”

司瀾兒濕熱的雙眸含著淚光,迷離地看著以額抵額的撐在她身上的人。

“我要你愛我。”燕慕歌說,“我要你。”

夜色中閃爍著迷離的欲望,猶如一隻饑渴無比的巨獸。

一夜過後,燕慕歌的不懂節製導致司瀾兒的燒不退返升,足足在床上躺了三天。

迷迷糊糊地燒了好幾天的司瀾兒,渾然不知身外之事。她唯一知道的事情,或許隻有自那夜以後燕慕歌一直守在自己身邊,沒有離開。

待司瀾兒的燒總算退去,麵前的燕慕歌,一字不提過去的事,仿佛一切回到了楊琳琳出現之前,她們中間的隔閡從不曾存在。

然而發生過的事情從來不曾抹滅,隻是有人刻意去逃避而己。

燕慕歌總是很忙,在她醒來以後,除了每日三餐回來陪她用膳,平日行蹤皆飄忽不定。聽守在外頭的教徒說,武林盟在這段日子裏逐漸壯大,雖然天蒼教幾次派人攪和,均是無果。

近日還流傳著朝廷答應協助武林盟,一同對抗天蒼教的傳言。

得到這一消息之後,教內頓時人心動蕩。朝廷一慣不插足江湖之事,如今突然動手,背後又有千軍萬馬,這一消息當真屬實,絕對給天蒼教一個沉重打擊。

如今形勢對天蒼教不利,燕慕歌帶領的七大堂主都十分忙碌,他還能日日過來陪伴司瀾兒,已是十分不易。

自那一夜後,司瀾兒便被燕慕歌帶離了竹林小築。她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但她與燕慕歌同處一室,聽下人說,這裏便是燕慕歌的寢室,應該已經入住了天蒼教的正堂之內。

不知是燕慕歌刻意為之,還是司瀾兒有心忽略,她們都沒有提及過齊清苒。司瀾兒心中除了愧疚,更多的是對自己的自私感到厭惡。

她明明知道齊清苒腹中有了燕慕歌的骨肉,明明知道齊清苒喜歡燕慕歌,可她卻任自己借由生病的糊裏糊塗,硬是留住了燕慕歌。

前世最厭惡的第三者,今日自己插足,司瀾兒卻成了名副其實的第三者。

她無顏麵對齊清苒的,她甚至慶幸,燕慕歌在那日便將她帶離竹林小築。如果第二天她見到了齊清苒,她根本無法為自己辯解。一直以為,齊清苒對自己推心置腹,而自己卻背著她與燕慕歌……

她若知曉,必定傷心致極。

司瀾兒黯然地垂眸。

此刻古蝶已經為她號完脈,收回手。

古蝶的醫術精湛,燕慕歌有什麽事都會叫她過來。兩日前古蝶回來之後,燕慕歌便叫古蝶過來給她看病。司瀾兒瞥過她毫不驚訝的臉,依稀憶得當日古蝶意味深長的話語。

是了,其實她知道,她知道她與燕慕歌的過去,所以才會說出那翻話吧。隻是不知當初她明知自己與燕慕歌的關係,還帶她回來,是何用意。

“你是不是早就知曉我與小慕的關係?”司瀾兒見她低頭寫著藥方,問道。

古蝶少言沉默,司瀾兒早已習慣。隻是一直以來古蝶表現並無惡意,居住在竹林小築的那段時間,除了看守的幾位大哥,她和齊清苒能看見的外人也隻有古蝶而己。由此反倒生出一絲親近之意,因此也不妨挑明直說。

古蝶一方麵知道她與燕慕歌的關係,另一方麵她是齊清苒的主診大夫,必定從一開始便知道齊清苒懷有身有孕,卻一直沒有告訴她。她不知道古蝶有何用意,難道真的隻是單純對自家教主的紅粉知己的關照?

司瀾兒試探一問,並沒有換來古蝶的應答。她微微抬眸,似是打量地掃了司瀾兒一眼。

“為什麽把我也一起帶回來?”司瀾兒冷靜地繼續問。

她猜不透燕慕歌是否知道當初她與齊清苒一起上山,燕慕歌雖沒有任何表示,但言語間能感受古蝶在承受燕慕歌所帶來的壓力。她有種感覺,此事是古蝶自作主張為之。

古蝶收筆,冷清地開口:“我不能將一個對教主有影響的人放在外頭。”

司瀾兒神色複雜,她咬著下唇:“你可以殺了我。”

一個能影響她們教主的人?她嗎?

古蝶眸光一閃:“殺了你?教主會殺了我的。”

“我真的很想殺了你,但是我們需

要教主,沒有他,就沒有我們。”古蝶木然地收回表情,“你什麽都不知道,你可以輕易地傷害教主或者離去,我們卻不行,並且我們也不能。”

司瀾兒氣息一滯,她壓抑地反駁:“我沒……”

古蝶哂然一笑:“你沒有?”

司瀾兒咬著舌尖,沒有說話。因為古蝶說的是事實,她輕易地傷害了燕慕歌,離去,丟下他一個人,傷了他的心。自己的心倍受煎熬,她又何曾想過燕慕歌的心又豈會好過。

“對不起……”司瀾兒咬牙。

“不要向我道歉,你對不起的不是我。”古蝶冷清地撂下這句話,起身離開。

司瀾兒喚住她,猶豫了一陣,問:“清苒身子還好嗎?”

“……”古蝶看向她。

“我不回去了……”司瀾兒神色飄忽不定,“替我照顧她,還有寶寶……”

古蝶沒有答話,她走了,但司瀾兒知道她聽見了。

雖然隻是短短的對話,司瀾兒去卻覺得心沉甸甸的,又有些空蕩蕩。

當一隻大手落在司瀾兒的臉頰上,她微微抬頭,才知道古蝶出去以後,燕慕歌便進來了。

“古蝶說你的燒退了,躺幾天就會好。”燕慕歌看著她有些失神的表情,輕聲問,“怎麽了?”

司瀾兒微微張開唇瓣,啞聲問:“我要怎麽做,我想對你好……”

燕慕歌的眸中閃過一絲異色,最終化作滿滿的暖意,他微微勾唇:“留在我身邊,隻要你留在我身邊就好。”

隻是如此簡單的要求,自己卻一直做不到。司瀾兒苦笑地想。

眼前的黑影一壓,司瀾兒的唇被噙住,帶著暖意的一吻輕巧地落下。

雖然從前燕慕歌的動作也十分親昵,但自從有了那夜的肌膚之親後,好像有什麽變得與從前不同。也許是這層關係的加深,司瀾兒感覺燕慕歌的某些地方,漸漸在改變……

也許,燕慕歌原本就是這個樣子的,隻是自己不夠了解他而己……

司瀾兒迎合這一吻,心中的鈍痛漸漸擴大,她下意識地以手抵在燕慕歌的胸口,微微側頭結束了這個吻。

心底有根刺。

齊清苒腹中的孩子,一直都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就算拔去,留下的傷口也會化膿。

為什麽他不說?就算他想要留住齊清苒和她的孩子,她也會接受的。她沒有資格拒絕,也不應該拒絕,因為介入他們的是她……就算從此以後燕慕歌不再屬於她一個人,她也會欣然接受的。

可為什麽他不說?為什麽他不直接地告訴她?他明明應該清楚,她與齊清苒一直都在一起。

又或者,他覺得無所謂。又或者,他心中真心愛的人是齊清苒……

那自己呢?

就算今日燕慕歌告訴她,他已經不能再愛她了,她也無怨無悔。至少能夠留在他身邊不是嗎?至少,他還能像以往一般,溫柔地對待她。就算一切都是假的……她也無怨無悔。

換作從前的自己,會接受這一切嗎?明明當年,自己一點也不願意與別人分享上官沐留。

可如今……

司瀾兒苦澀地笑了。也許更多的是因為自己沒有那個資格任性了吧?比起殘破不堪的自己,齊清苒說什麽也比她強多了。

“你在擔心什麽?”燕慕歌蹙眉,抬起她的臉,讓她直視自己。

“我離開這麽多天……清苒會擔心我的。”鬼使神差地,司瀾兒說出這個名字。

“古蝶會照顧她的,不必擔心。”燕慕歌在聽到齊清苒的名字時,眉頭一動。

司瀾兒想問他,她與齊清苒,他打算如何處置。齊清苒如今,是否知道自己留在燕慕歌的身邊,她……又是如何看待自己。

燕慕歌中止了他們的話題,他在她的耳邊碎吻,酥酥癢癢的惹得司瀾兒無法集中精神,她輕輕推開燕慕歌,他卻無動於衷,摟著她跨上絨榻。

“那一夜我本不該這麽衝動,我實在忍不住,你明明病了……”燕慕歌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幽幽地傳來,回蕩在她的腦海中,每一聲都帶著溫熱的氣息,惹得司瀾兒一陣顫栗。

“沒……沒事,這不……我都病好了。”司瀾兒吱吱唔唔地回道。事實上那一夜的記憶仍有些模糊,她隻記得氣息很熱,心心念念的都是眼前的他,隻要一睜眼,就能看到近在眼前的他。那麽真實,那麽親近。自己從裏到外都隻屬於他一個人。

盡管有些羞澀,卻異常甜美。

燕慕歌愛極了這份溫存,他知道司瀾兒會漸漸地走出陰影,回到他的身邊。她的身體已經慢慢地適應自己,接受自己。

兩人靜靜地同榻而眠,燕慕歌的手輕輕覆上她的雙眼,掌心傳達的暖意散發開來,這一刻,異常平靜。

“會好的,對嗎?”

司瀾兒輕輕地說。

“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的。”燕慕歌傾身吻了吻她的額頭,這是承諾,又是誓言。他們錯過了很多,誤會了很多。如今他們彼此相擁,是那麽不真實,又是那麽滿足。

“嗯,我們會在一起的。”司瀾兒輕輕地呢喃,“一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