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病因

齊清苒喝了胡蝶開的藥以後漸漸好轉。

司瀾兒曾經分辯過那些藥材,可惜她跟在上官沐留身邊的時間太短,學的太少,那些藥材有些認得,有些卻實在看不懂。她倒不怕胡蝶會害齊清苒,如果要害她,早在路上她就完全有機會殺了她們。可她沒有這麽做,既然將她們帶回來,自然就有不殺她們的理由。

司瀾兒知道這其中肯定與燕慕歌有關。

如今她既見不到燕慕歌,也出不得這一片林子,加上齊清苒的病,她分神無暇,也顧不了這麽多,隻能壓下心中無數的顧慮。

有時齊清苒清醒時,司瀾兒會跟她說點打聽到的事,告訴她現在外頭集結了討伐大軍,也許會前來討伐天蒼教。可齊清苒無論昏迷還是清醒,看事都十分平淡。

齊清苒是四大世家之一的齊家餘辜,聽見這些事就算不感到高興,也應該動容吧?況且,當初毀她一家的人是毒九娘,恰恰是天蒼教的人。她被天蒼教之人所救,如今甚至為天蒼教所收容,心中是何感想?如果隻是因為燕慕歌救了她,可緣起於天蒼教滅門,就算是救命之恩,難道就可以抵消所有的仇恨嗎?

她忍不住問齊清苒,難道她真的能夠這麽豁達?

“如今這些是是非非我皆管不著,又何必去理?”齊清苒說著微頓,“我已經不想再理會這些身外之事了。”

齊清苒的確變了。司瀾兒知曉,從找回她的那一刻開始,司瀾兒便隱約覺得哪裏不妥,如今回想,她所認識的齊清苒絕不是如此超然灑脫之人。盡管放下仇恨固然比被仇恨束縛來得痛快,可輕易放下並非人人能夠做到,她自己且是做不來的。當初接觸的小姑娘,俏皮天真,到底是發生過什麽事情,讓齊清苒有了如此大的轉變,斷絕了對任何外物的求知和無欲?

司瀾兒問:“你知道毒九娘的下落嗎?”

齊清苒身子一繃,有些發顫,但很快穩住了自己,嘲諷地咧嘴道:“聽說她死了。”

她在害怕。

司瀾兒感受到她的懼意,又帶著恨之入骨。這般隱晦和陰霾,是原本的齊清苒所不曾有過的。

毒九娘做了什麽?

司瀾兒還想問,齊清苒卻閉上眼:“不要再問了,好嗎?”

麵對齊清苒求饒一般的低語,司瀾兒無語凝噎,隻好收回了嘴邊的問話。

這或許是齊清苒不想麵對的過去,她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自她們進入了天蒼教,已經過了一個月。也許是胡蝶的藥起了效果,也許是不必再日夜周車勞頓,齊清苒的身子日漸好轉,臉色也變得好上許多,她們居住在竹林小築之內,每一日都過得異常平靜,仿佛她們將就此過得天荒地老一般。

直到有一日,這樣的平靜被人打破,有人傳話,道教主有請,請齊清苒過去。

齊清苒在聽到此事時,整個人都仿佛明亮起來,神態也變得不一般,有些高興,又有些嬌羞。

然而司瀾兒卻高興不起來。

因為來人隻說請齊清苒,壓根沒有提到司瀾兒。司瀾兒不知道燕慕歌是否知道自己在此,她心底隱隱有種感覺,燕慕歌是知道她在的,隻是他不想見她而己。

心痛就像刀割一般,刀刀都落在了那個滴血的位置,痛得猶不能自拔。看見齊清苒歡喜的表情,她不敢表露太多,擠出一抹笑,歡送齊清苒出門。

司瀾兒安慰自己道,不見也好,見了,反而不知道要說些什麽。見了,自己才是真正的萬劫不複,不是嗎?

也許正如那一日的那一刀,她的刀割在他的身上。因此如今她的刀才會割在她的心刀。真是一報還一報,嗬……

齊清苒離開之後,這個小小的竹林小築頓時顯得空曠起來。

原來一個人的滋味是這樣子的……

沒有人理會你,誰也不搭理你,這竹林小築,原也不是安排給齊清苒住的,胡蝶原本去接的便是齊清苒,她不過是齊清苒的附屬品。

司瀾兒鬆開不知何時緊得幾乎滴血的拳頭,輕籲一聲,揉了揉自己的臉蛋,扭頭朝圍竹湖走去。

圍竹湖在竹林裏頭,顧名思義,是被竹林所包圍的一潭綠水湖。這裏仍在竹林的範圍內,是她能走動的地方。平日她照顧生病的齊清苒,有時悶得慌,就會到這裏走走。

湖麵平靜無波,偶爾吹撫幾縷輕風,為夏日增添一絲涼爽。司瀾兒路經竹林時摘了片竹葉,撚在指尖隨意的擺動。

她坐在湖邊,脫去鞋襪,將小腳浸在湖水之中,水溫正涼,在這種季節恰到適宜。司瀾兒微眯著眼,哼著一高一低的調子。她也不知自己在哼些什麽,隨性而發。

一陣大風刮過,竹葉沙沙作響,將她口中哼的調子掩沒。此起彼浮之風沒有停歇,原本聲音不大的調子已經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壓抑低泣,借著風聲散去。

風停了,哭聲亦止。司瀾兒像無事人一般,

踢打水麵,仿佛玩得不亦樂乎。她耳朵一動,不遠的竹林深處,似乎響起了什麽聲音。

細細聽去,是幽幽笛音。

司瀾兒驚奇的想,這竹林之中,竟有人吹笛?

她胡亂擦幹了雙腳穿起鞋襪,朝著笛聲之處跑了過去。

然而待她跑到竹林裏時,笛音已經消失了。

司瀾兒轉了一圈無果,隻好悻悻然離去。回到小築時,齊清苒已經回來了。司瀾兒麵色一僵,很快以笑臉掩飾,她問:“回來啦?”

齊清苒悶聲應道。

司瀾兒見她臉色有異,遂問:“怎麽了?”

齊清苒搖搖頭:“沒事,隻是那位大人剛巧有事,沒見著罷了。”

“是嗎?”

看見失落的齊清苒,司瀾兒心中的苦悶竟一掃而空,並且升起了一絲喜悅。她知道自己這小小的歡喜是因何而生,然而這卻讓她更唾棄自己。見齊清苒悶悶不樂,司瀾兒耐著性子安慰:“總會有時會再見麵的。”

齊清苒勉強地扯了扯嘴角。

司瀾兒本想拉她去湖邊坐坐,卻見齊清苒臉色一變,彎腰捂著肚子。

司瀾兒嚇了一跳,連忙扶住她:“你沒事嗎?我去叫人!”

她手忙腳亂地將齊清苒扶到床上,連忙跑到外頭找看守大哥叫大夫。經上次之事後,胡蝶已經交待過,若是齊清苒有什麽人便盡管找她。看守大哥得了令,直接去找胡蝶去了。

司瀾兒回來的時候便見齊清苒縮在床上,臉色發白冷汗直冒。司瀾兒看她難受,有些心痛,忙不孰地端水給她擦汗。

奇怪的是,明明齊清苒臉上消瘦得不行,體重卻比一個月前重了不少,此時再看,似乎身型也有些臃腫。

司瀾兒心底滑過一個念頭,因此太過急躁,也沒來得及捕抓細想,隻是期盼胡蝶趕緊過來。

不待多久,看守的大哥回來了,後頭還領著胡蝶回來。

“你快幫她看看。”司瀾兒讓出位子給胡蝶,讓她給齊清苒把脈。

胡蝶蹙著眉頭,一手拉過齊清苒捂著肚子的手,開始把脈。

她的眉擰了又鬆,鬆完再擰,司瀾兒看著幹著急:“怎麽樣?”

胡蝶也沒答她,直接問齊清苒:“你有沒有好好吃藥?”

齊清苒虛弱得應不出聲,司瀾兒幫她回答道:“吃了,我每天都幫她煎好,放在她房間裏讓她喝的。”

“兩貼的藥都吃了?”

“嗯。”

“你親眼看著她喝的?”胡蝶冷冷逼視。

司瀾兒一懵,她確實沒有親眼看著齊清苒喝下去。兩貼藥不能一起喝,所以司瀾兒都是每隔一個時辰給她送來一貼藥。齊清苒愧於司瀾兒為她這麽忙碌,送來藥就趕著她去休息了。她覺得齊清苒身體要緊,每回藥碗都是空的,她也並不會跟自己的身體鬧不是。

胡蝶這回沒再看司瀾兒了,隻是瞪著齊清苒,冷聲道:“不想死就給我好好的吃藥。”

齊清苒的臉色青灰,有些隱忍又有些委屈,眼角還泛著淚光。胡蝶向來鐵石心腸,放下她的手就要離開房間。

司瀾兒二話不說追了上來攔住她:“等等,她是什麽病?怎麽這麽嚴重?不吃藥就會死?”

胡蝶漠然看了司瀾兒一眼,再對向司瀾兒身後的齊清苒。齊清苒苦著一臉蒼白的臉,眼神滿是央求。胡蝶冷哼一笑:“好好看著她吃藥,若真死了,我可不好向教主交待。”

胡蝶不說,齊清苒也咬牙硬忍,司瀾兒問不出來,胡蝶最終另外開了新處方,讓司瀾兒煎給齊清苒喝,並且親眼看著她喝下。她紛咐完,這才離開。

她離開以後,司瀾兒實在忍不住,坐在齊清苒的床頭,苦口婆心地問她:“你到底得了什麽病,為什麽不願告訴我?難道你就這麽不相信我,不願讓我知道?”

齊清苒苦笑道:“司姐姐,我又怎會不信你。隻是……我過不了自己的這個坎,你給我時間……不要問了。”

司瀾兒知道齊清苒是真的不願說,見她如此憔悴,她也不願強逼,唯有歎一口氣,讓她好生休息,莫要胡思亂想了。

接下來的幾天,齊清苒再次病得沒法下床,司瀾兒一直守在她床邊。齊清苒病得累了,每每吃過藥用完膳便睡去了。她最近越來嗜睡,司瀾兒想或許是胡蝶在新藥方裏加了點什麽。不過睡了也好,也省得齊清苒總是愁眉不展。

如今司瀾兒行動受限,她記得師兄說過,師父極有可能被囚在天蒼教主舵之內,隻是憑楊琳琳的本事都查不出來,她一個行動不方便之人又能查出多少?

司瀾兒歎息,自己來了到這裏已經一個多月,師兄和楊琳琳不知現在可好,會否擔心她的處境?

司瀾兒垂眸,眼睫微顫,掩去眸中的波瀾。

屋裏著實悶得慌,司瀾兒打開窗,這才有風輕輕吹進屋內。自那日之後,竹林的笛聲便再

沒出現,這一度讓她以為那隻是當時產生的一絲幻覺。

可笛聲很細,音色很美,隱約之中帶著幾許淒楚,那旋律是她所不曾聽聞,即是沒有聽過,又怎會是幻聽?

齊清苒睡得很沉,司瀾兒將空藥碗端了出去。不遠處,幾個看守大哥正在交班。這些日子下來,司瀾兒已經大抵摸清他們每日值班交班的次數和時間。那些人並不看重她倆,比較鬆散,武功也不高,司瀾兒如若要出這竹林,其實不難。

難就難在出了竹林,她要如何下山。雖當初她有意在上山之時記住上山的路,但並不能排除山中設置了奇門遁甲之術,再加上大霧,全身而退難度太大了。

作為江湖一大魔教,與整個武林為敵,天蒼教的實力絕不一般。而且天蒼教所處位置一直十分隱蔽,武林盟找不準位置,因此才會遲遲不敢動手。

想到此處,司瀾兒的手一顫,排斥地閉上雙眼,再次睜開,波瀾不驚。

她將碗筷收拾好交還給看守的大哥,跟他們聊了幾句,便回去到院子裏打水。這整個竹林小築裏住的隻有她和齊清苒,也不知是胡蝶貴人事忙還是有意為之,她們住了這麽久,小築也沒有分配侍女,盡管平日吃飯燒菜或晾衣曬被並不需要她們親自動手,但打水洗臉這些日常生活的事務還是由司瀾兒親自動手的。

司瀾兒將打起的水倒入盆中,端回了齊清苒房中。雖已是夏末,但溫度仍是有些高,齊清苒終日臥床不起,司瀾兒便打水給她洗臉擦身。

齊清苒留司瀾兒作伴,並沒有將她當作侍婢,更不願讓司瀾兒來侍候她,隻是有時她實在病得起不來,生活無法自理,又如何拒得了司瀾兒的照顧?有時司瀾兒看不過去幫個忙,倒也無關緊要。

司瀾兒進了房間,見齊清苒仍在睡,便沒有叫醒她,自己搬來凳子坐在床邊,支著下巴發了會兒呆。

燕慕歌從來沒有來過竹林小築。

其實她是應該慶幸的,她無法想象,當燕慕歌出現之時,如若她看見燕慕歌含情脈脈地看向齊清苒,她該如何自處,她會露出什麽表情。

她不敢想象,她怕自己的表情太過醜陋,她又怕燕慕歌見到她時露出嘲諷或者厭惡的神情。

這些都是她無法接受的。

外頭的蟬鳴一陣陣,伴著睡意一陣陣地湧上來,司瀾兒揉揉雙眼,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起嗑睡。她的眼睛一眯,洶湧澎湃的睡意聚攏上上來,不一會,司瀾兒便睡了過去。

直到屋裏頭兩人的呼吸都變得平穩,約莫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門被輕輕地推開,一人無聲地走了進來。

那人在門的位置站了許久,似在遲疑,似是猶豫,最後慢慢走向床沿。他垂首,視線落在了司瀾兒身上。

司瀾兒身體向前傾,趴在齊清苒的床沿,雙手交叉擺在腦袋之下,耳邊發絲垂下,半掩了那張貼在臂彎間的側臉。

不知是否日夜擔擾照顧齊清苒的緣故,即使是睡著了,司瀾兒看上去也顯得疲倦,眼底的黑青被垂下的睫毛擋住一半,原本圓潤的臉頰如今僅剩下消瘦。

來人手指一動,半晌,緩慢地伸了過去,輕輕地按在司瀾兒的發絲上,將那幾縷發絲撥開。指尖幾乎隻是一拭而過,不敢多作停留,生怕下一秒便會驚醒那沉睡的人。指尖的餘溫灼熱得如同火燒,眼前這個脆弱的人兒,仿佛一觸便會破碎,一碰便會消失。患得患失,若即若離,從來都讓他抓不住。

他甚至想鎖入懷中,再也不放手。可歸根到底,他從來就沒有抓住過,壓根不在他的手上。

她就像流水、像散沙一般從指縫中悄然滑落,消失……

憤怒,嫉妒,悲哀,害怕。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能做什麽,隻敢心中盼著,遠遠看著,不敢靠近。

“大人?”

燕慕歌驚醒,視線從司瀾兒身上移開,移到了床榻中的齊清苒身上。

她的眼中有喜,卻又充滿詫異。喜的是燕慕歌的到來,驚的是映入他眼底的不是她,而是司瀾兒。

“大人,您何時來的?”齊清苒有些狼狽地坐起身,下意識地撫順自己淩亂的發絲,低頭掩去麵上不尋常的赧紅,以及眼中的驚異和不安。

燕慕歌早從胡蝶口中得知齊清苒近日身體變差,擺手道:“你身體不適,躺下罷。”

齊清苒掙紮了片刻,仍是沒有躺下,眼角則掃過睡得人事不知的司瀾兒。

燕慕歌麵色平淡,並未顯得慌張。齊清苒鼓起勇氣想說些什麽,但燕慕歌比了個噤聲,生怕將眼前的人兒吵醒,低聲道:“我走了,不要告訴她我來過。”

齊清苒雙目驟縮,十指緊緊纏住身下的被子,視線直隨著燕慕歌的離開而定在了門口。她低頭看著握得太緊而顯得沒有血色的雙手,下意識地咬住下唇,拚命地從床上掙紮起來,避免吵醒司瀾兒,她扶著床沿落地,連鞋子都沒穿,喘息追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