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最為堅固的盾牌
這個冬季,蘇州出奇的寒冷。
深冬臘月,窗上結了冰花。外麵的積雪將夜晚照的雪亮。
穆卓軒在空調開的很足的放自立,依舊覺得有點冷。腿上搭著薄毯,懶懶靠在躺椅裏慢慢的抽著雪茄。手底下壓著的,是剛剛送來的,顏鈺和蘇小格的DNA檢驗報告。
身後的門吱呀一聲輕響,被人推開來。來人帶著一身寒氣,身體微微前傾,湊過來跟他說話,“穆總,張強手上退往A國的人馬,近日突然跟我們失去了聯係。最壞的可能就是,已被國際緝毒組織秘密抓捕。”
穆卓軒咬在嘴裏的雪茄微微一抖,慢慢的眉宇之間的褶皺更加深濃。凝神思索著,沒有吭聲,許久才背對著來人,揮揮手叫他出去。
張強,這個在國內已是一步死棋的一個人,當初自己可是花了大心思幫他重置了身份,將他送往緬甸,安插在那樣一個隱秘的位置上。誰知道,居然也隻呆了區區兩年,就被顏鈺輕易的給挖出來,借著國際緝毒組織的力量瞬間摧毀。甚至連他手上握著的上下線輸運渠道,幾乎都被連根拔起。
可見顏鈺這些年可真是花了心思,對穆家控製了這麽多年的這塊市場,也是伺機多時,才能謀劃的如此縝密。
這兩年來,顏鈺可是相續的接著外麵的力量,讓穆家在他手上吃了許多硬虧。
而緬甸的市場,被顏鈺這一刀切了核心,基本也是廢了。
其下的所有工廠倉庫,相繼被端。那麽多人,也是一時鬧手四散。捕的捕,死的死。幸免的不多的幾個分支,潛逃A國、老撾。沒想到,顏鈺也早就做好了請君入甕的準備,快速進行了秘密清洗。
一副對穆家這些年來,在東南亞地區建立起來的,龐大的毒品、軍火網絡的黑暗帝國,誌在必得,閃電摧毀的架勢。
穆卓軒木著臉,仰躺在靠椅裏咬著雪茄。側身炊煙,用手指輕輕摩挲一下報告上的,“父子關係成立”幾個小字。慢慢的,唇邊一開一點點冷酷的笑。沉吟著半眯起雙眼,深吸一口,放鬆的舒展著身體吐個眼圈。
喬曼真是,這麽大一個秘密,她也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居然捂了這麽些年。
死了死了,還給他留下這樣一份大禮。
和她夫妻接近十年。同床共枕,卻也是真真正正的同床異夢。若不是當初,蘇小格在喬曼的葬禮上,對著自己突如其來的叫那一聲,“爸爸。”他怎麽可能對那孩子的身世起疑?
她既然不是蘇易陽的孩子,那她的親身父親的身份根本並不難猜……
喬曼啊喬曼,還真是,紅顏禍水!
和她攜手十年。他以為那是自己生命裏最為幸福的時光。妻賢子孝,生活裏終於看到了陽光。可誰知道,這所有的一切,被她逝去之前簡簡單單的一句,“從未,愛過你。”抹殺殆盡。
她在他身邊那麽些年,所有的溫柔靜好,原來一點點真心都沒有。
穆卓軒臉上的表情一時巨變,抬手猛然將那檢驗報告抓在手心裏,給捏皺了,又緩緩的,緩緩的鬆了手。
那個人已經死了。他對她恨也好,愛也罷,她什麽都已看不見。
這些天自喬曼死後,他就開始整天整夜的噩夢。精力枯竭,疲累至極。一個人躲在這種地方,總是想起和她度過的這十年光陰。歡笑有之,親密有之。可這一切在她,終了也莫過是一場交換,她演的逼真,他入戲太深漸漸模糊了真假……
“你可曾愛過我,哪怕是一秒鍾?”
“從未……”
那張臉,冷漠誠懇,叫他自一場溫情美夢中猛然驚醒。
自己這樣一個,自小就在刀尖上行走的人,冷情、多疑大半輩子,卻敗在一個連聰明都算不上的,女人的手上。想來就覺得可笑、可歎。
最毒婦人心,真的如此呢。女人要絕情起來,其實比男人更加決絕可怕。比如當年的顏鈺,和如今的自己。
穆卓軒還記得那一年,久未謀麵的喬曼突然來辦公室找他的情景。
夏天,天氣炎熱,她一身墨綠長裙,帶著一身微微汗意闖進他的辦公室裏來。入門第一句話就是,“你一直在找的人現在就在國內,就在蘇州。”
一直在找的人,當然是顏鈺。
當年老爺子為了替穆卓軒撇清身份,舍了達菲和顏鈺。設了局,將他兩作為替罪羊交到國際刑警手上。可是事發當日,隻有達菲當場引爆身亡,顏鈺卻一夜消失。幾乎讓他翻遍整個東南亞地區,一頓好找。誰知道,他居然躲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像顏鈺這樣一個人,心思縝密,手腕狠辣。當初沒能借人之手,一舉將他置之於死地,此刻又叫他看清了穆家的所有底牌,當然一旦不能被自己所用,就當手起刀落,鏟除幹淨。
不然,終日裏就像懷揣著一顆定時炸彈,永不安寧。
而穆卓軒在那長長的,尋找顏鈺的過程中。在那種顏鈺時刻都會從某處跳出來,向自己尋仇的惶恐情緒下,越來越耐不住性子。當然不可能再次將他昭然,為己所用。
隻想早一點找到他,碾碎他。親眼看著這個世界上,唯一
一個掐著自己軟肋的人,自這個地球上永遠消失。
他定定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的喬曼,那一臉的堅定、決絕,帶著一點點疑惑,微微瞼目。
“請幫我將顏鈺送出國外,就像十二年前那樣,永遠,永遠也不能回來。”她說。
這個女人,雖然出身貧寒,卻一直以來被顏鈺和蘇易陽照顧的太好,十分自我,從來驕傲矜持。即便是這麽些年的寄人籬下的生活,也沒有讓她學會婉轉、迂回。在更早的時間裏,因為覺察了他對她懷著的曖昧心思,便再也不願意見他。就連穆家每年一度的慈善集會,她這樣一個曾經受助過的人,也隻是應了邀請露個臉馬上離開。可是這次,她居然就敢這樣大刺刺闖到他的麵前來。
穆卓軒端著手上的茶杯慢慢咄飲著,凝神打量著她。那樣充滿希望的一雙眼睛帶著一點肆意的倔強回視著他,沒有一絲懷疑懼怕。
看來蘇易陽並未將自己已經調查清楚的,顏鈺當年為什麽突然不告而別,以及穆家的所有黑暗底細透漏給她。這樣最好。
這樣想著,穆卓軒微微抬了頭,帶著試探的笑意問她,“小曼,你怎麽知道我在找顏鈺?又怎麽肯定我一定會幫你?”
果然喬曼臉上立馬露出失望的表情來,十分沮喪不安的樣子,喃喃說:“你之前不是在我跟前打聽過幾次他的消息嗎?”又微微露出點不確定的尷尬神情,起身捏著手袋就走。
穆卓軒放下手上的杯子,抬手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他一顆心微微悸動著,在那一刻,突然就在心裏堅定判了蘇易陽的死刑……
留住急於回家的喬曼可真是費了他一點心思。幸好,喬曼自己突然提出請他吃飯以表謝意。這是個好機會。酒過三巡,喬曼終於在那杯加了安眠的酒的作用下,伏案睡著了。
讓蘇易陽這樣一個文弱書生‘突然病發身亡’,這種事情太簡單了,隻需小小一管針劑,便能叫他死的無聲無息。穆卓軒想著輕輕走出門去,撥了一個電話。
淩晨,便有藥劑師的電話準時回過來,說:“任務完成。”
他握著電話沒有吱聲。回頭看喬曼睡的並不安寧,在沉沉的睡夢中依舊喃喃對蘇易陽說話,“易陽,易陽,別擔心。會有辦法的,我們會有辦法,一定能夠保護住小格。”
保護小格,穆卓軒當時並未多想。
蘇易陽死後,喬曼再次找到他,麻木著的一張臉,像個漂亮哀傷的木偶,喃喃自語似的說話,“太遲了,已經太遲了。易陽死了。”
大概初始顏鈺給了他們太多的逼迫和恐嚇,讓她從一開始,就對顏鈺充滿了敵視的戒備心理。蘇易陽死後,她更是確信,是顏鈺所為。所以之後,當穆卓軒在她軟弱毫無防備的時候,試探的玩笑似的提議下,她幾乎是一絲掙紮考慮都沒有就答應嫁給他。
唯一的要求就是,保她以及她的女兒蘇小格一生周全。
一生周全,這對穆卓軒這樣的人來說,已是個太過奢侈的東西。他什麽都有,什麽都可以給她。唯獨這個,他無能為力。
在刀尖上行走慣了的人,有時候,最重要的不是驍勇善戰,而是有自保的能力。
要自保,便要全天下人為自己的那個不可見人的秘密守口如瓶。這個世界上,隻有死人才有絕對的誠懇。
而喬曼,幾年前,叫人拿著一份藥劑配方到專門機構做了化檢,查清了蘇易陽的死因。便對他穆卓軒開始有了密切防備。為了保護她的女兒蘇小格,故意和她鬧了那麽一場,將她徹底趕出穆家,到也真是動了大心思。
他不能把自己生命的引爆線交到別人手上,所以,喬曼必須得死!
那時候,穆卓軒真是為了自己的這個決定難受到死。整夜整夜失眠,看著安寧睡在自己身邊的喬曼,久久的凝視……
窗外的北風呼呼的尖叫著,掠過窗棱。穆卓軒呼的起身,一張臉又是以往的凝重、深沉,拽了搭在沙發上的大衣準備出門。
拉開門,就有暗處蹲哨的人收起手上的槍支,急急從一側走出來。俯身彎腰恭敬叫一聲,“穆總。”
“車子開過來……”他說著話,已大步往前走。厚厚的積雪,踩在上麵發出咯吱的聲音。
這些天,腦海裏一直翻來覆去的尋思著,顏鈺下一步將要從什麽地方下手。
穆卓軒一直後悔,多年前,自己太過忙於周旋在喬曼的身邊,在清楚顏鈺就在自己眼前的時候,沒能一舉殲滅,放過了他。而如今,他已和自己勢均力敵,並不是出手,就能清理幹淨的,不留一絲痕跡的人物了。
更何況,他身邊還有個震懾整個東南亞地區的,黑白兩道都聞之膽寒的職業殺手,“魅影”。
魅影……
十二年前,一把軍刀殺了那個職業殺手秘密培訓基地兩個教練,穿過高壓電網,以及密集掃射唯一活下來的孩子。
這些年,又在東南亞地區頻繁出沒,手刃了許多毒梟以及軍火走私頭腦。
據說從來都是一擊必殺,從未失手。
這個聽了多年的神秘的存在,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就是達語。達菲的兒子。他,穆
卓軒的親外甥!
這個孩子,自小就被送往最大的基地培訓。學習廝殺、忍耐、偽裝等等技能。一直都被做為穆家下一代最為堅固的盾牌養著。和他的母親達菲一樣,對於穆家正係子嗣來說,影子一樣的存在。誰知道,自己行將就錯,現在他卻落在顏鈺的手上,為他效命,被他鍛煉成真正的閻羅。
抓蛇拿七寸,顏鈺就像是窺伏在暗處的一條毒蛇,吐著信子,始終盯著他穆卓軒的命門。而如今,他終於自顏鈺的身上找到軟肋……蘇小格,他的親生女兒。
這可真是喬曼留給他穆卓軒的,最大最為意外的禮物。是個王牌,隻要將她牢牢攥在手裏,就不怕顏鈺對穆家輕易采取行動。
那個女孩子,在喬曼葬禮上的那一聲淒淒哀哀的,“爸爸……”真是電石火光間點醒了他。大概蘇小格早已知道自己非蘇易陽親生,但並不知道她是顏鈺的女兒。她叫他的那一聲爸爸並不是做假。而是真的,以為他穆卓軒就是她的親爸爸。
疾風掠過車窗,發出嗚嗚的輕響。穆卓軒閉眼坐在車子裏撥著手底下的念珠。心裏一直默念著,上天佑我!
回到家已是淩晨,客廳的地燈居然意外的亮著。
穆卓軒‘滴’一聲開了門。推門進去,就見伏在沙發裏的啟然呼一下站起身來,向前迎來兩步。
起身太急,膝蓋咚一聲撞在旁邊的紅木矮幾上,發出一聲悶響。來不及呼疼,便已急急啞著嗓子叫了一聲,“小格!”
大概等了太久,困了,就歪在沙發裏睡著了。一身筆挺的西裝衣褲,領帶拽的鬆鬆掛在脖子上,衣襟上壓出細細的褶皺。
穆卓軒定定的,有些憂心的看住兒子的臉。就像看到了幾十年前的自己……
心裏一軟,目光變得複雜。
“您,怎麽這個時候回來?”等自迷糊中清醒過來,穆啟然對住自己父親的時候,又是那樣一張恭敬、清冷的臉。
“後天董事會會議,你們準備的怎麽樣了?”
“……”
對,董事會會議。這麽重要的事情,被家裏連連的事情,和年底這忙碌的工作一打攪,就給忘了。穆啟然沒有應聲。
“小格和晰然呢?”穆卓軒問著,抬眼看一看樓上。
“小格她……大概不會參加了。”穆啟然說。
“嗯?”穆卓軒將胳膊上挽著的大衣交到兒子的手上,猛然抬頭揚聲追問。
“她有一個很好的,國外工作的機會。”
“胡鬧!”穆卓軒幾乎是沒等兒子話音落下,就重重撇下一句。抬眼盯著兒子那張清冷中全是疲憊掙紮的臉,微微凝眉。
蘇小格啊,這枚棋子好用,卻難用。如若一個不小心的話,大概會變成他和自己兒子之間廝殺、較勁的場麵也說不定,是招險棋。穆卓軒想著,瞳孔即刻漩渦一樣微微縮起。
“喬曼臨死之前叫我好好照顧小格,她屍骨未寒,我怎麽能夠叫她在這個時候獨自出國,流落在外?”
蘇小格現在是他手上的王牌,隻要捏住她,顏鈺就不敢對穆家輕舉妄動。
穆卓軒想著,轉身徑直往樓上走,在樓梯上再次回頭,看一看依舊僵僵坐在沙發裏對住窗外的冰天雪地發呆的兒子,慢慢的搖一搖頭。
穆卓軒突然想起當初將自己強行帶入這樣黑暗世界的父親,微微有些怨懟的恨意。
童年的記憶裏,充滿了槍支、毒品,以及暴力,血液和死亡。九歲時,父親第一次叫他開槍殺人。深夜荒無人煙的野外,那人淒厲的吼叫,以及血液飛濺在他尚且稚嫩的臉上……
之後持續一周的嘔吐和恐懼……
就這樣,慢慢的,他被父親拖拽到那樣一個世界。黑暗一點一點深入骨髓,即便是最後,穆老在臨死的之前,布了那麽一個大局,花了巨大代價,甚至不惜放棄自己親生女兒達菲的生命,都要為穆卓軒之後的人生之路清洗幹淨。
可在黑暗裏呆了太久,不是說一聲清洗就能真的滌蕩幹淨。即使忍痛自己親手拔了身上的毒牙利刃,所有的陰暗過去早已深刻在你的靈魂,永生無法剔除。還有曾經所有犯下的罪行,冤冤相報,並非放下屠刀,真的就能立地成佛。
更何況被老爺子小心經營多年的黑暗帝國,體係太過龐大,早已失去控製。想要突然抽身而出,根本不可能做到。
在這個世界裏,利益和金錢主宰著一切。沒有誰是真的朋友,真的忠誠。所以,要麽你很強一直作為核心,在這塊腐肉上提心吊膽活下去。要麽死亡,被旁係別支取而代之。
所以這些年,他一直將自己的一對兒女小心封閉在自己的世界之外,想要他們的未來,他們的人生不再重蹈自己的覆轍……
而蘇小格這丫頭……
隻能說跟她父親一樣,運氣太壞。
顏鈺暗中照顧了小格這些年,都沒有將她給認回去,可見,他有無法說出這事實真相的某種顧慮。
但是既然小格自己貼上來,叫我爸爸,那,我何不把這個誤會做的更真一點?讓她在那樣更深的誤會中,成為我穆卓軒手上最為堅固的盾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