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怎麽,不甘心麽

穆沉淵眼中有一瞬的驚詫,他敢在這裏逼問巧兒,自然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誰知竟還能讓扶疏闖過來。

“又是你。”他無聲一歎,像是認了般慢慢鬆開了箍著她脖子的手。

扶疏痛的微微蜷縮起身體,淚眼不由她控製的滴落,婆娑間她的視線在他和巧兒身上來回打量,她本不是蠢笨的人,隻是有時候不愛去細想,如今兩廂一思量,再聽到他那又是你三個字,一個念頭在腦中漸漸清晰,“你早就認出了我?”

那日如意樓,他定是為了確認巧兒就是那個雕刻印章之人才找了上來,卻因為自己誤打誤撞出了意外,也許是在季白的小院,也也許是在宮中抑或是在將軍府,他已認出了自己……他本就要來如意樓審一審巧兒,順便試探自己那日是無心闖入還是有意為之,所以才開口要自己同行。等想明白這各個糾葛,她無力癱軟在地。

穆沉淵修身而立,舉手擺了擺,影子立刻會意,將巧兒按先前定的法子帶了出去。

“本就不是多精妙的偽裝。”他蹲下身來,目光直視著她,伸手去扶她,笑容端的是優雅貴氣,“你該練下酒量了。”

扶疏下意識往後仰了仰頭,避開他的觸碰。她勉強自己不要在這人麵前失了氣度,可身體的痛意和女扮男裝就要被揭穿以至於連累到陳展的恐懼讓她不由自主的輕顫,她伸手拽住他衣擺,求他,“我發誓會對今日之事守口如瓶!”

穆沉淵不為所動的挑了挑眉,他笑,黑如曜石的瞳孔中映出狼狽不堪的扶疏,他卻沒有絲毫波瀾,看著她一字一句道,“隻有死人才會保守秘密。”

“更何況……你女子身份一旦揭開,欺君之罪,先不說你會如何,單就季白和陳展……”

他的話音未落,扶疏已跌跌撞撞爬起身,她勉力挺直身體,伸手一點點抹去臉上淚痕,深吸了口氣微微笑著看他,一步步後退,“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穆沉淵目光微動,見她目光中最後一絲亮色褪去,竟是存了玉碎的想法,終是歎了口氣,朝她再次伸出手,“過來。”

動作語氣,一如初見。

扶疏微怔,站在原地抿嘴看他,腦中已亂做一團。

穆沉淵不知為何心中一動,他緩步上前,在她麵前站定,薄唇略略一勾,人已是微傾在她耳邊啞聲道,“記住,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你女子身份。”

扶疏心中一動,他卻隻一笑,已經與她擦身而過。

渾渾噩噩出了房間,被如意樓裏的鶯鶯燕燕及那群急色的客人推搡著來到了大廳,忽然也不知誰大聲叫了句著火了,扶疏回頭去看,隻見原先巧兒的房間已經被大火彌漫,滾滾濃煙四散。

她被人群帶著退後了好幾步,目光緊緊盯著那濃煙火光,心跳如鼓,如果剛才那個人沒有放過自己,是不是今日自己就要命喪在此。

後背忽然被人一拍,扶疏被這麽一嚇差點要叫出聲,她猛地轉頭,入目的是季白那比之女子還要瑰麗幾分的容顏。他不屑的將她上上下下掃了個遍,嗤嗤笑了聲,“怎麽像是隻怕光的老鼠一樣躲在這,不是早走了嗎?”

“大人,你要嚇死我了。”見是他,扶疏鬆了口氣,她勉強笑了下,“方才被事情耽擱了。”

季白一臉不信,卻沒有揭穿她,隻是將手按在她肩頭,整個人懶得恨不得全靠在扶疏身上,“以後這種是非之地還是少來為好。”

是非之地徒惹是非,她知道他的意思,可她偏偏已經惹上了。

這之後,

扶疏很是擔心了幾日,可無論是宮中還是陳展,都沒有一點她女子身份被揭露的跡象,這讓她漸漸放下心來,專心投入到太後壽宴的準備中去。

三日後,季白帶著扶疏,直接去了教坊,將樂坊曲譜和教坊排舞敲定。

教坊的荊槿一改之前的心不在焉,全程笑靨如花,由著季白扶疏瞧著,手把手教導姑娘們排舞,間或回頭對著季白嫣然一笑,那往日的冷漠早在季白麵前破冰成水。

扶疏忍不住側頭看了眼季白,那個俊逸魅世的男人此刻斜斜倚在椅上,雙目似睜非睜,也不曉得他是不是看得明白荊槿對他的情意。

也許是不知道,又或者……是知道了也是無視的……

這樣的認知不由讓扶疏一顆心微沉,再看向荊槿時,目光中已經帶了一絲憐憫之色。

在教坊姑娘們又一次借機和季白說話時,扶疏悄悄溜了出去,那天被陳展帶走後她怎麽也放心不下那個叫蕭寶珠的啞少女,今日一聽季白要來教坊,便求了這一趟的差使,好來見一見她。可等出了大廳,她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蕭寶珠在什麽地方,路上也靜悄悄的,根本瞧不到人影。扶疏沒了辦法,隻好將那日自己走過的路再走了一遍,在漸漸走近那個拐角的時候,聽到了一聲奇怪的響動。

她心中好奇,忍不住踏前幾步。

入目的是一個瘦骨嶙峋的背影,正背對著她在吃些什麽,瘦削的肩膀一縮一縮,一邊又緊張的左右瞧瞧,像是隨時都可以在聽到動靜後逃命。

扶疏不確定是不是蕭寶珠,卻本能的覺得是她,“寶珠?”

那個身體猛地一震。

扶疏心中一喜,忙走上前伸手扶在她肩上,“我找了你……”餘下的話在少女轉過頭來時都卡在喉間。

蕭寶珠比之前幾日還要呆滯渾噩,她一手抓著一隻塞滿了泥土的窩窩頭,微張著還含了泥土的嘴呆呆看她。扶疏從她的雙眼中看到神色巨震滿臉心疼的自己。

“怎……怎麽會……”她怔怔的說不出話來,顫著手去擦她嘴角的泥土。

蕭寶珠愣愣的隨她擺弄,安靜乖巧的像是個沒有魂靈的布娃娃。

扶疏再看不下去,她忍著心中難以名狀的酸澀,幫她弄淨嘴巴裏的泥土,好言好語哄她會有好吃的,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她扔掉手裏的食物。

一路牽著寶珠找到了教坊的廚房,廚娘看到寶珠時,臉色都變了,她惡狠狠瞪了眼寶珠,對上扶疏時,臉上卻帶著恭敬之色,“扶蘇大人,您怎麽來了這裏?”

扶疏假做沒看到她剛才的眼神,隻溫言說明來意,“我想來這裏找些吃的。”

她身後一直安靜的跟木偶似的蕭寶珠終於在聽到吃時動了動,小手努力的拽住了她的袖子,渴望的看向她。

扶疏伸手揉揉她的腦袋,轉身看向廚娘,“大嬸,這裏還有些什麽吃食嗎?”

廚娘大概猜出她是要給蕭寶珠找吃的,當下就有些不願意,可又不能為此得罪樂坊的人,隻能不情不願的去小櫥子裏拿出兩個硬的開裂的饅頭。

扶疏看的眸色一沉,她強忍著心中怒氣,伸手扒開了那廚娘,徑直越過她去找可以下口的。

那廚娘在她身後唧唧喳喳說個不停,被扶疏轉身冷冷一瞥,嚇的立刻噤聲。

扶疏在櫥櫃裏翻翻找找終於弄出碗還留著餘溫的白粥,她將饅頭放在一旁,拿了湯匙一同將粥遞給寶珠。寶珠一雙眼卻隻盯著白粥看,她有些不安,怯怯的將目光在白粥和廚娘臉上來回

轉。

“喝吧。”扶疏彎腰將白粥又遞過去一些,順勢遮住了廚娘窺探的視線,語聲柔和。

寶珠這才敢捧著那碗白粥,也不要湯匙,直接就著碗口咕咚咕咚喝了起來,急的扶疏在旁邊一直要她喝慢點。

“扶蘇,原來你在這裏。”

身後驀然傳來一個聲音,扶疏一怔,起身往後看去,隻見季白靜靜立在廚房門口,而荊槿與他比肩而立,眉目含春,倒是一副金童玉女之像。

此刻季白已經瞧見了她身後的寶珠,他眉梢一挑,懶懶掃了眼身側的荊槿,“教坊什麽時候開始收容乞兒了?”

“季白你這可說錯了,這是正經官奴。”荊槿掩嘴一笑,“不過,卻是個小傻子。”

耳邊女子聲音婉轉如鶯啼,分明是悅耳好聽的,可在扶疏聽來,卻是有些刺耳,她有些想要反駁荊槿,可一霎想到自己如今的境地,又不敢輕舉妄動。

季白將扶疏臉上那神色瞧的一清二楚,便是連她眼中的掙紮疼惜都收入眼底,他饒有興致的嘖了聲,“即便是個傻子,也要做個漂亮會舞的傻子,物盡其用才是。”

荊槿一愣,點頭應聲,“你說的極是。”

兩人三言兩語間,就決定了一人命運,扶疏先前雖然明白,卻從沒有這樣親身經曆過。

同荊槿最終敲定晚宴事宜後,兩人便啟程回宮。寶珠已被刷洗一新,穿上了新衣,稍作收拾倒也是個嬌滴滴的小美人,她抱著扶疏的腰隻知死死箍著不肯放,但最終卻被教坊的管事一手拉著一邊給拉開了。

季白看著身旁的人三步一回頭心事重重的架勢,倒是抿唇一笑,索性站在原地等她麵色尷尬的追上來。

“抱歉,大人。”眼見季白刻意停下來等自己,扶疏不由有些誠惶誠恐,慌忙低頭告罪。

季白卻不說話,足足盯了她片刻,才低低道,“怎麽,不甘心?”

扶疏一怔,有些不明所以的抬頭看他。

季白笑著湊近她,灼熱的鼻息仿似要透過皮膚依托空氣竄入她的四肢百骸,“我一句話就能讓那個寶珠過的好點,因為什麽,因為權勢。”他的聲音如清晨匯在罌粟瓣上的露珠,浸淫著魅人的誘惑,“這東西……比你拚了命,都要美妙一千倍,一萬倍……”

扶疏眉峰一皺,卻又聽到他繼續說道,“方才荊槿說她是小傻子時,你心裏很不舒服吧,可惜根本有心無力吧。”

“大人,請你不要再說了!”扶疏心事被揭穿,忍不住拔高了聲。

季白卻是心滿意足的大笑起來,他衝著她邊笑邊搖頭,“好好想想我說的話,不過那個寶珠……是你什麽人?”他像是根本不期望她能回頭,這次不再等她,遙遙遠去。

隻剩下扶疏一人,靜靜看著他的背影發呆,為何會對寶珠這般在意,其實連她自己都不曾知曉原因,隻是這個先前捉弄了自己的人,現在是在警告自己要小心行事,唯有向上爬,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嗎?

待扶疏匆匆趕回宮想回樂坊時,卻在半途被一人截住了。那人是先前扶疏聯係來專門買夢如她們在宮裏的消息時,現下見到他,扶疏不由心中一慌,“公公,是不是……”

“誒,好事好事。”小太監笑嘻嘻的,一雙眼賊溜溜的往她袖中瞄。

扶疏會意,取出些銀兩放在他掌心。

小太監這才肯說話,“聽說啊,太後太妃召見兩位美人,扶蘇樂師要是現下往禦花園方向走一走,沒準能遇見兩位美人也說不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