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不走
早間春光燦爛,天氣不知何時已經漸漸的有了些暖意,蘇芸像平時一樣早早的就醒來,在春末的服侍下淨了麵,坐在窗口的位置上看書。
以前的蘇芸並不愛看書,看見書本便是哈欠連連,張氏和蘇大老爺也不在意,反正府裏請的女先生是專門為了三小姐請的,她隻是捎帶。張氏見她不愛學習也是高興,自然縱著她,若她真是愛學習的話,張氏才是要發愁。
許是死過一次通透了的緣故,自醒來之後蘇芸就多了個愛看書的雅好,有事無事總是抱著書本看。
春末打掃好了床鋪便站到蘇芸的身後,目光如流水般落在她手中的書本上,蘇芸半垂著眸子,很安靜。
“小姐。”她輕緩了一聲,見蘇芸側過頭看她,道:“您為什麽要讓王大人今早來辭行呢?不是都說好了,和王大人一起上京嗎?”
蘇芸抿了抿唇,輕輕的一笑。
春末心裏著急,臉上也帶出忐忑的表情。若是不走了,那小姐做的這些可不就白費了。
“我們要隨舅舅走,他們不會那麽簡單就同意的。”
春末擰眉,咬了咬唇,心裏知道小姐說的是對的。那對人渣才不會這麽輕易讓小姐如願呢。
“可是,可是咱們就真的不走了嗎?”她問道。
蘇芸唇邊的笑意加深,眼眸如黑瑪瑙般光亮閃爍,被暖陽折射出熠熠生輝的光澤。
“所以,才要他們親自開口讓我們走。”她聲線柔柔,如春風般拂過心頭。
“啊!”春末驚的張大嘴巴,輕叫一聲,像看怪物似得看著蘇芸,她覺得小姐說的完全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嘛。
老爺夫人怎麽可能親自開口讓她們走呢?就是要走也是刁難一番,不讓小姐脫層皮才不會放人呢。
小姐真是糊塗了。
這怎麽可能嘛。
日光漸高,一個粉綠褙子梳著丫髻的小丫鬟進了玲瓏苑,一進園子她便揚著一張笑臉,最是討喜不過,見了站在廊下正在訓小丫頭的春末三兩步就上前,和氣的拉住春末的手。
“姐姐好,幾日不見姐姐愈發光彩照人,可見大小姐對您是極好的。”說話間,從腕上褪下一個鎏金包芯鐲子套到她的手上,道:“妹妹一點兒心意,姐姐定要收下,莫嫌棄。”
春末狀似不經意的瞅了一眼那鐲子,倒是好東西,不要白不要,以往小姐不受寵的時候,她們可沒少欺負她,從她這兒拿東西,因此並不覺得虧欠,拿的心安理得。
垂下手,長袖便蓋住了鐲子,她笑道:“大小姐為人最是寬厚不過,不僅對我,就是對她們這些小丫頭也是極好的,你們說是不是?”
側頭掃了簷下站成一排的小丫頭一眼,小丫頭們哪有不應的,連忙點頭應是,春末這才滿意的回眸。
“湘竹妹妹這是來做什麽,大清早的,莫不是夫人傳大小姐去前院?”她問道。
湘竹心中一撇嘴,暗道。她們倒是敢說個不字,大小姐那晚不眨眼便抬手射向三小姐那一箭,她現在想起來還有些後怕,那可真是要三小姐的命啊。
這殺人跟砍瓜切菜似得,誰敢說個不字
。若不是如此,當她真是錢多不成,不眨眼就送她個鐲子,那可是夫人讚她梳頭梳的好特意賞的,值好幾兩銀子呢。
心中如是想著,臉上卻是半點都沒帶出來,笑的喜氣,擺著手澄清:“春末姐姐誤會了,我確實是來叫大小姐去前院,不過不是夫人叫,是大老爺叫。”
來之前錢媽媽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說清楚是老爺叫大小姐,不是夫人。夫人現在可是真怕了大小姐呢,生怕大小姐惱了她,給她再來上一箭。
“勞妹妹跑這一趟,我這就去稟報小姐。”春末也是笑的一團和氣,轉身撩了簾子,對著湘竹道:“要不,妹妹親自去跟大小姐說一聲?”
湘竹嚇的連忙擺手,頭搖的跟撥浪鼓似得,很是驚恐,急忙道:“我就不進去了,我還急著回去給夫人回話呢,就勞煩姐姐了。”
說完,不等春末說話,轉身一溜煙的就跑了,好似身後有鬼在追她似得。
春末見她跑遠了,這才捂著嘴噗呲一聲笑的歡樂。
“什麽事把你笑成這樣?”蘇芸挑了簾子出來,微笑著看她。
“小姐,您現在可不得了,是咱們蘇府的鎮宅之寶,所有人聽見您的威名都嚇的落荒而逃呢。”春末止不住的笑,竟是敢打趣蘇芸了。
聞言,蘇芸也是不在意的微微一笑,並不接話。
“剛才前院的三等丫頭可心來傳話,說大老爺傳您去前院回話。”
收了笑,春末說起正事。
“這會兒老爺叫您去做什麽呢,肯定是沒好事的,指不定要變著法的罰您出氣呢。”
春末一臉憂愁,她倒是把蘇大老爺的心思摸得透。
蘇芸瞅著她,忽而燦然一笑,明媚的如萬花齊放,一瞬間閃花了春末的眼。
“好事。”
蘇府大門外,王青海等的心頭火氣翻湧,隻道是蘇譽那個老家夥記吃不記打,故意晾著他,要給他個下馬威。
正要叫小廝去踹門的時候,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先前那個門房賠著笑朝他走來,作揖道:“讓大舅爺等急了,是小的錯,老爺讓小的給您回話,這會兒大小姐還不能見您,說是大小姐不敬尊長,被罰在廊下跪著呢。”
王青海聞言就怒了,一把掀開馬車簾子就跳下來,怒道:“該死的老匹夫!自己做錯了事就拿孩子撒氣,我倒要去看看,他怎麽作踐我外甥女!”
說著,抬腳疾步就朝蘇府裏衝去。
門房見狀心中直叫苦,這差事可真是個得罪人的活。
硬著頭皮上前攔道:“大舅爺您您怎麽硬闖啊!”
王青海本想回頭怒罵他兩句,可一想,他不過是個下人,也是照吩咐做事,他與他為難恁的降低自己的身份,也不答話,隻朝進走,門房在後麵哀哀的攔著,卻又不敢真攔,隻得跟在他後麵一路小跑。
再說蘇芸,一到前院,就被蘇大老爺找了個由頭,被罰跪在廊下。許是撕破了臉,蘇大老爺連借口都找的敷衍。
蘇芸更是一語不發就跪到廊下,跪的直直的,似青鬆挺立,很是溫順的樣子。
春末看的兩眼冒火,卻不敢說話
,她知道,這種場合下,她說話也沒用,更是會給大老爺一個借口折磨小姐,隻暗暗攥緊了拳頭。
約莫跪了有半盞茶的功夫,就聽見後麵震天的怒吼聲由遠及近。春末急急回頭張望,果然見王侍郎怒氣衝衝的來了,心中不由大安,臉上也帶出了喜色。
小姐有救了!
王青海一路疾走到正院,見蘇芸果然在廊下跪著,幾個丫鬟婆子站在門外看著,他更是怒從心起。
這個老匹夫,這是給誰沒臉呢!
“蘇譽你個挨千刀給我出來!我看你是記吃不記打,還想挨兩拳!”王青海走到蘇芸身邊,就要扶她起來。
蘇芸搖搖頭,麵容嚴肅道:“長者賜,不敢辭,老爺是我的父親,父親罰女兒是天經地義,我不能起,侄女兒謝過舅舅關心。”
跪著給王青海行了一禮,她繼續轉頭跪的筆直。
王青海在朝廷混了這麽多年也不是庸人,一下就抓住她話裏的語病。
她說,不能,而不是認罰,這說明她心中也是不高興的。
蘇譽在屋中聽了王青海的罵聲,心頭火起,抬步就要出來跟他理論。
在外邊他王青海隨意怒罵他還要顧忌,可這是在他家!在蘇府!今兒飛要著人把他打將出去不可!
摩拳擦掌的到了門口,就聽到蘇芸這麽一句話,頓時得意起來。
掀開簾子就朝王青海瞪過去。
“怎的,你不滿意?她是我蘇譽的女兒,我願意罰她跪她就得跪,不滿意你將她接到你家去。”
王青海心裏打的就是個算盤,立馬借口道:“接到我家就接到我家,你這髒地方當誰願意呆著不成?”回頭就不顧蘇芸的反對,執意將她扶起來道:“芸娘,收拾你的東西,跟舅舅去京城。”
蘇譽聽的喜從心來,臉上卻是怒道:“她是我的女兒,哪兒也不能去!要去就將田莊鋪子留下來,我替她打理,待她出嫁時我再給她,我信不過你們王家。”
蘇譽打的一手好算盤,想走?可以,想走就把嫁妝統統留下來,不然,沒那麽容易走!
春末在一旁急的直搓手。
小姐說的對,這一家子黑心爛肺的東西不會那麽容易就讓她離開。這不,連狐狸尾巴都懶得藏了,猙獰著嘴臉就明搶了。
若是把嫁妝全都留下來,那小姐這些日子的布置努力不就白費了嗎?她們費了那麽多心血,最終還是不得不認輸嗎?
春末眸子裏聚起盈盈淚水,不甘和絕望爬上她的心頭。
這個世道,難道就沒有天理了嗎?父母不慈,難道做子女的就隻能忍著愚孝,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嗎……
蘇譽這話說出來,就連王青海也沒法反駁,父母替子女保存嫁妝,就是皇帝來了也沒法說出個不字。
可是,那嫁妝到了蘇家和張氏手裏,還能有剩的嗎?
罷罷罷,隻要能把人救出來,離開這個魔窟,錢財不要也罷。
就在幾人心中都升起一抹認命的時候,忽而,一道安靜卻堅定的聲音響起。
“父母在,不遠遊,父親,我不走,我要留在蘇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