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觸情傷情
我與師尊乘著犀角虎回到青曦頂的時候，太陽還未出，山頂上彌漫的千目蓮花香還未散去。璟申站在院子前的崖邊，山風吹來，她的衣袂飄飄。我看不見她的表情，卻猜得到她的心情。
“璟申……”我跳下犀角虎，走上前。
“窈窕，我明白的。”璟申幽幽地說。“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她這個樣子，我就不知道怎麽安慰了。將一個孩子養這麽大，無論他們之間是哪一種感情，總是深情。就如我對阿南與師尊，師尊對我，有一天迫不得已又必須失去，其中的痛苦，不是誰都能安慰的。
我隻能歎息著與師尊回屋了。走進屋子的時候，阿南恰好揉著眼睛走出來，嘟嘟囔囔地有些不高興：“娘親又自己跑出去玩，不帶阿南……”
我一刹那間感覺到此刻的自己是多麽幸福，我還有阿南，有師尊。我蹲下去蹭了蹭阿南的臉，溫柔地說：“是娘親不好，為了賠罪，娘親今天一直陪阿南好不好？”
“好呀！”阿南立刻開心地笑了，抱著我的脖子說：“娘親，璟越哥哥呢？”
“璟越哥哥回他的家去了。”
“璟越哥哥的家在哪裏？遠不遠？阿南能不能騎角角去找璟越哥哥玩？璟越哥哥的病好了嗎？”
“璟越哥哥就是回家治病去了，他家離青曦頂很遠很遠，角角也飛不到的地方。”
“哦……”阿南有些難過，他是真的很喜歡璟越。但很快又握著肉嘟嘟的小拳頭說：“那等阿南長大了再去找璟越哥哥玩，阿南學了本事，像師公這麽厲害！”
我隻是笑，陪著阿南說不著邊際的童言稚語。時間漸漸過去，璟申一直沒有回屋，我十分擔心。幸好傍晚的時候璟申還是回來，默默地給我們做了晚飯。我看著她沉默不語的樣子，隻是心驚。想來想去，夜裏，我敲了師尊的門。
“進來。”
我走進師尊的房間，師尊已經準備安寢了，長發隨意披散在身後，一襲單衣，正在玉明燈下寫字。我看不見師尊寫的是什麽，但能感覺出師尊正在用佛界金泥與檀香白箋。
“師尊，又在替人抄佛經？”一句話衝口而出，我自己都覺得帶著酸味，師尊卻隻是嗯了一聲，問道：“深夜找我，為了璟申？”
“嘿嘿，師尊當真是神通廣大，徒兒想什麽都瞞不過師尊。”我立刻上前拍馬屁，坐在書案邊討好地問道：“師尊啊，能不能將璟申留在青曦頂啊？”
師尊手中的筆不停，也沒有看我：“為何？”
“璟越是璟申一手帶大的，當初映嫿真人要帶她走，璟申是為了照顧璟越才留在蓮華門的。之前的時候，璟申也是為了璟越才離開蓮華門的。現在璟越忽然離開她身邊，回到了妖族裏，璟申心裏一定很難過。”我說著不禁語氣低了下去。“璟申長到這麽大，從來沒離開過蓮華門，關心的人隻有三個，映嫿真人，我，璟越，而璟越又是最重要的。”
“璟申今天的樣子，以我對她的了解，她是想離開獨自雲遊去了。但她正是最傷心的時候，人在傷心事最容易被人趁虛而入，萬一她遇到什麽情場高手騙了她，那怎麽辦？”
我說到這裏，忽然說不下去了。師尊將手中的筆一放下，默然無語地將我攬進懷裏。我伏在師尊的懷裏，輕輕的吸了口氣，還是忍不住濕了眼眶。
這一口氣讓師尊輕輕一顫，抱著我的手臂微微用力。師尊低聲說
：“當年是師尊不好。”
“當然是你不好！”我的脾氣一下子上來了，氣呼呼地說了一句。敢跟自己師尊嗆聲的，除了我大概也沒別人了。唉，都是師尊寵的。
璟申現在這個樣子，總是不禁讓我想起從前的自己。當年我之所以會遇到矩飛光，還將人帶回來，正是因為那時我傷心得很。
巧合的是，那一次師尊也在抄佛經。
那時候我因燒了望月冥草的事被師尊禁足在青曦頂足足三年，我明白是自己的闖了大禍，所以一直在青曦頂老老實實地呆著，師尊卻不知為何隔三差五就往外跑，一走就是十幾天。我忍著不問師尊緣由，不料一天，師尊竟帶了一個美貌端莊的女仙回來。
“師尊……”
“這位是返景仙子玉未央。”師尊道。
玉未央笑道：“這便是你那調皮的徒兒麽？這麽多年了，隻聽你說，不曾見到。如今一看，果真是一副聰明伶俐的樣子。”
我當時就傻了，這口氣分明跟師尊再相熟不過。師尊年少時便登上六界戰神之位，性子冷漠，不喜與人交流，我長到那麽大，師尊的好友也就沉曇上仙一個，什麽時候多出了個返景仙子？而且看著情形，返景仙子跟師尊的關係著實匪淺，難道這是師尊的……
“蓮華上仙生為仙身，娶妻有何不可？六界中誰不想嫁給蓮華上仙？”當日在望月夢貘族聽到的話語再次在我的耳邊響起。我心中不知為何一陣緊縮，隻覺得煩悶無比，冷笑著應道：“是麽？我卻從未聽師尊提起過你！”
“窈窈！”師尊的臉色當即沉了下來，“何故失禮至此？”
“無妨。”返景仙子依舊笑得溫柔，“窈窈，我與你師尊乃是……”
“誰許你叫我窈窈？”我打斷她的話，“六界之中，隻有師尊一人能這般喚我！”
“窈窈！”師尊沉聲道，“太失禮了，回屋去！”
“子慕……”返景仙子剛想說話，我卻被她的稱呼震驚住了。子慕……子慕……連沉曇上仙都隻喚師尊阿啟，這女子竟然喚師尊子慕！
我心中悶痛無比，甩手道：“哼，回屋去豈不打擾你們談話？青曦頂已不待見我，我走便是！”
我說完之後便撈起我的青霜劍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而師尊竟然就這麽看著我離開。我在外邊等了整整兩年，往常若是我半年沒消息，師尊必定會請六界各門派幫忙找我。那一次師尊竟然一聲不響……
師尊一定是喜歡上那個返景仙子了，所以才會因為我對返景仙子出言無狀，他就生氣，連找我也不來了。千多年的養育之恩，竟然比不上一個女子麽？不對，我想想更是傷心，總覺得師尊要被人搶走了。
就在傷心萬分之時，我遇到了矩飛光。矩飛光陪我遊曆山水，排解散心。我覺得他真的是很好很好，所以矩飛光提出要我帶他回青曦頂的時候，我一點也沒猶豫。我甚至心中想：哼，師尊，你帶了女子回家，我難道不能帶男子麽？
我當時對矩飛光說：“你放心，師尊不認你，你也是我的師弟，是青曦頂的小徒兒，從此以後誰也不能欺負你。”
但我沒想到的是，我帶著矩飛光回到青曦頂，師尊卻閉關了。我等了一百年，師尊卻不見我。隨後我便被矩飛光發現有孕，跟著矩飛光離開了青曦頂。
年紀輕的時候總是氣盛，想到什麽便做什麽，絲毫不考慮後果。我當時竟不曾想過，
萬一矩飛光是別人派來青曦頂的間諜，我該如何應對。若是矩飛光害了師尊，我又該如何麵對師尊。
時至今日，我雖然想起當年返景仙子的事便傷心，但也隻是趁機對師尊撒嬌而已。我心中明白的，我當時隻是怕師尊被人搶走了，師尊再也不疼我了……其實事到如今，我也是怕的，我怕青曦頂忽然多了一個女主人，我從此要跟另一個人分享師尊。
“小孩兒心性。”師尊撫著我的發說，“氣了這麽多年，還不曾消？”
“哪有？”我嘀咕著，抓著師尊的衣襟裝凶威脅說：“師尊，你到底答不答應璟申留在青曦頂啊？”
“既是你開口，那便留下吧。”師尊說。
第二天晚飯的餐桌上，一直奉行食不言寢不語的師尊忽然開口叫道：“璟申。”
璟申立刻坐直了：“是，上仙。”
“你今後有何打算？”
“我……”璟申一陣語塞。璟越被蓮華門趕出，璟申為了照顧和保護璟越也離開了蓮華門，蓮華門是個極其要麵子的地方，離開了就沒可能再回去。現在璟越已經回到望月夢貘妖族，妖族裏絕不會允許修士居住，現在的璟申要怎麽辦？
“我……”璟申深吸了口氣，澀然說：“阿越既已被他的族人救走，想來必會平安無事，阿越平安，我便沒什麽牽掛了。這許多年來我一直呆在蓮華門，從未出門，趁這個機會出門走走，四處遊曆，增長見識也不錯。”
“璟……”我立刻著急了，剛說了一個字，忽然被人輕輕地踢了一下。透過桌子感知，竟然是師尊。
“雲遊乃是好事，但雲遊之後，你將歸於何處？”
“我……”璟申再度語塞，好一會兒才艱難地說：“從心所欲，走到哪裏便是哪裏，此心安處是吾鄉。”
師尊道：“此處不能令你心安麽？”
璟申手中的筷子啪的一聲掉了：“上仙，您的意思是……”
師尊道：“窈窈與阿南皆需人照顧，你若是需要散心，過幾日隨我們一同出門。”
這下輪到我吃驚了：“出門？師尊，我們去哪裏？”
阿南也開心地問道：“師公，我們去的地方好玩嗎？”
師尊八風不動：“吃飯吧。”說完還望了我一眼。
什麽嘛，雖然完成了我留下璟申的心願，但是……我恨恨地嚼著飯粒。到底要去哪裏啊？為什麽不告訴我啊？
要璟申照顧我與阿南隻是師尊留下璟申的一個理由而已，璟申卻當做金科玉律來奉行。自從聽了師尊說要出門，她就開始煩惱要帶什麽東西，隻怕我跟阿南有什麽不適。
師尊對此隻有一句：“無需收拾行李，隨我來吧。”
行動派就是這麽迅速，師尊說走就走，片刻之後，璟申踩著師尊從無鋒洞裏找出的離樞劍，我跟阿南騎著犀角虎，一行人跟在師尊身後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師尊站在我身邊不發一語，我卻從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裏明白了，師尊身上帶著那份他抄了許久的佛經，我們這次是去拜訪這位佛經主人。
我心中不知為何有種煩躁感，離青曦頂越遠，煩躁感越明顯。當目的地終於到達時，璟申念出那三個字時，我終於知道自己心裏的煩躁感哪來了。
“返景宮？”
原來，師尊用心之至、小心翼翼抄寫為之抄寫佛經的，就是當年那位返景仙子玉未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