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長出第一顆小草
於昏暗之中，方憂看著繈褓中的兒子，看著看著，不禁淚流滿麵。
“好好兒的，你哭什麽？穗禾……你要盡快忘了！不要讓芳華看了擔心！”方亦儒叮囑。
他篤定，兒子最終還是聽他的，對於兒子，他有控製生死的威嚴。
果然，方憂聽了，低低說道：“是，父親！”
天色已然黑了！沉沉地黑了！黑的伸手不見五指！一陣冷風襲來，吹的街上的梧桐枯枝落葉，卷的四處都是！吹的鎮上的各家各戶，都用木頭栓了，緊緊地闔上了門。
驀地，不知從在哪裏，忽地想起了一陣低低的嗚咽之聲！像委屈的低訴，像隱忍的悲切，隻是在劫波鎮的上空，低低不散，久久不散……
奈何橋，三生石。
橋邊，石旁，生長著丁丁點點的曼陀羅。
一個披頭散發的年輕女子，素白的衣裳，還沾滿了血跡，在此處悲傷地徒步行走。這裏，風景其實非常好！看啊，奈何橋邊，更多的是，是看不到盡頭的大片大片的荼蘼花！荼蘼，是她小時候最喜歡的花兒！祖母還非說，喜歡荼蘼的女子，是個不祥之人呢！
不過，祖母說對了！自己的確是個不祥之人！生而克母，十歲祖母去世，不過十三歲，就被酗酒的父親賣給了螺祖娘子廟！想起了往事，她的心中……又是一陣悲切！
阿狸……阿狸……一想到這個名字，她的心裏，就在顫抖！不停地顫抖！阿狸，是我害了你！可我不能為你報仇，因為我此刻，也不在了人世。
“姑娘，來到這裏了，就不要太過悲傷了！你看，前麵那樣多的人，都在橋上了，哪個向你這樣？”孟婆從橋邊走來，手中卻是端著一碗黑色的湯藥。
看著走來的蹣跚白發老婆婆，穗禾當然知道她是誰了！“是……孟婆婆，我在塵世時，曾經不信三生三世的，不料，看來果然有陰世！”她低喃，卻是不接住孟婆的湯。
“喝下吧！孩子！喝了他，你就真正往西去了！喝了它，你就忘記了前世的事，你就真正地了無牽掛了！不然，你的冤魂可就在人世間，久久不散，也無法投胎，重新做人！”孟婆是一臉慈祥的微笑。
穗禾聽了，靜默了一會，她問道：“那麽，若是我不喝呢！我……不想失去前世的記憶！”
“哎……你這是何苦呢？何必這樣執著？”孟婆倒是歎息起來了。
阿狸浸在豬籠裏，死前，她和他發了願，立下了三生之約，三生三世，他們都要在一起！而不管有多麽的艱難！
見她神情堅定，眼神悲愴卻又不悔，孟婆隻得對她說道：“那麽……你都想好了？”
她聽了，輕輕地點了點頭，對著孟婆說道：“我都想好了！我不想失去今生的記憶！”
“那麽……你可知，你這樣，可是不能再生為人的！而隻能……投了畜生之道！”孟婆的神情也變得嚴肅了。
她聽了，還是點了點頭。
孟婆便將手中的黑色湯藥，徐徐倒在
了地上，須臾之間，黑色的湯藥，浸潤在了泥土裏，很快地，就開出了一朵紅色的曼陀羅！分明地，那朵新開的曼陀羅身旁，也有一株差不多高的花兒，像是在嗬護這多新開的弱花！
“這兒，所有的曼陀羅，都是為像你這樣的癡子，而開！這裏，有多少花，就有多少像你這樣的癡子！”孟婆說完了，便指給她，奈何橋邊的另一條荊棘小路，繼續道：“你若是要去，那麽就去吧！隻是，你即使淪為了畜生，也還要記得修行！不停地卷入畜生道，輪回五百年！”
忽地像想起來什麽似的，穗禾激動地對著孟婆說道：“那麽，婆婆，請你告訴我，一天之前，這裏，是不是來過一個身形高大的年輕人？”
她想知道，阿狸，去了哪裏？
孟婆聽了，隻是幽幽說道：“姑娘，天機不可泄露！你若有心，該相信自己的判斷！可若錯了，也不要悔恨！”
說著，就立在三生石旁，隱沒不見了。
穗禾見了，既然孟婆已經給了自己指了一條路，那麽就上前走去！隻希望，變成了畜生後，她的心裏，還記得阿狸就行！五百年，她不怕！她相信阿狸也如是！
她從耳朵裏取出那個小小的簪子，那個阿狸用盡自己的積蓄，給她買來的那個小小的碧玉簪子！
簪子玲瓏剔透，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發出溫潤的光芒！
撫摸著手裏的簪子，穗禾的心，又變得沉痛！
阿狸……你是為我而死的！可我……一點兒也不能為你做些什麽……
想著阿狸浸在豬籠裏，放下了湍急的河流，她撕心裂肺地大叫，可她大著肚子，蹣跚著腳步，隻能欲哭無淚！
她不能想了，將手裏的簪子又小心地放進了耳朵裏去！
阿狸給她的東西，她一定要留住！
是以，她終於走上了那條荊棘小路，卻發現，陰世也會下雨，在這條羊腸小路上，已然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頃刻之間，雨就變得很大很大！
立在大雨之中，她的身子已經濕透！竟然看不清前方究竟是哪裏了！
她用衣袖擦擦眼淚，反正，就這樣信步往前走吧！隻要前方有亮光，她就跟隨亮光而行！
忽然之間，雨不知何時，竟然驟停了！天空中出現了彩虹！她看到自己前麵，是一汪碧泓的荷花池！穗禾從來也沒有見過這樣顏色好看的荷花和葉子，這樣碧綠清澈的池水！她怔怔地立在那裏，那麽……小路已過，她這是到了哪裏？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衣服，發覺自己依然是人身！
這麽說來，她還沒有變成一個她所不知道的畜生呢？她朝荷花池走近，想借著這清清的水，洗幹淨自己身上的汙垢。
不知為何，她見了這樣美麗的彩虹和荷花，心中忽然想哭！想嚎啕大哭！
她彎下腰來，伸出雙手，正要掬著水，驀地，她聽到一個淡淡的聲音：“穗禾，其實你何必執著呢？”
她聽了，心中不禁大驚，這裏……還有……
人？她猛然發現，這碧綠清澈的池子裏，出現了一抹淡淡的倒影！她不禁站起身來，驚訝地回頭！隻見，站立在她身後的，是一個一身桑蠶白的年輕女子！
女子的神情莊嚴，卻又麵帶微笑，而且，她的手裏，還握著一些白色的……蠶繭！
穗禾忽然覺得……她的模樣……根本就和自己平日，添油燒香的螺祖娘子像，是一模一樣啊！
她還沒有開言，螺祖娘子倒是先笑了：“不要詫異了，穗禾，沒錯，我就是你供奉的螺祖！”
“啊……這是真的嗎？”穗禾真的非常訝異。
螺祖娘子隻是說道：“人都有三生三世，何況我是仙，對著誠心之人，現出真身，又有何妨？”
穗禾聽了，臉兒不禁紅了。
“螺祖娘娘，穗禾很慚愧，想我當日，竟然在娘娘的法眼之下，行那汙穢之事……”穗禾想著自己和憂少爺，在螺祖廟裏，白天夜晚地行那男女之事，真的覺得臉紅到了腳脖子跟兒。
“穗禾……你年紀輕，不諳世事，被男子騙了，也是正常不過的事！”螺祖一臉疼惜地看著她。
穗禾聽了這話，還是伏下身來，虔誠說道：“螺祖娘娘，穗禾不知好歹，忠奸不分，已然是受到了懲罰了！此刻，穗禾就要投身往畜道了！娘娘，是來點化穗禾的嗎？”
螺祖娘娘見了，便輕輕嗬了一口氣，立時，她麵前的佛光、彩虹，以及前麵的荷花池，一霎時，都不見了，什麽都看不到了。
現在，出現在她眼前的，是睜開眼睛都看不到邊的黃沙！黃沙吹得她睜不開眼睛！吹得她站不起身子！
她搖搖晃晃地支撐住一旁的枯樹，大聲叫喚道：“螺祖娘娘，娘娘……你在哪裏……”
半空之中，終於想起了螺祖娘娘細柔綿長的聲音：“穗禾……你是有慧眼的，隻不過要你吃些苦！最好……還是什麽都忘掉的好！”
說著，空中，就再沒有螺祖娘娘的聲音了。
又是一陣黃沙卷天襲來，大風卷走了穗禾的身子！“啊……不……”穗禾身不由己，隻是被漫天的黃沙沉沉地裹著卷著，不知道自己就要到哪裏去了！似乎自己在一個深深的隧道裏，一直往那隧道裏掉下去！而……驚恐地發現，隨著身子往下落，記憶也在一點一點地流失……最後……她什麽都不知道了……
五百年後的某一天。
還是在江南，但劫波鎮早就在曆史的塵埃中，在朝代的更替中，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現在的劫波鎮，卻是喚作惠豐山了！隻因在這五百年裏，劫波鎮被北方的一場洪水襲來，將鎮上的房舍，衝刷的幹幹淨淨！洪水退後，將大量的泥沙，沉澱在這裏，時間長了，不知從哪裏來的一隻小鳥，口中銜來第一顆草籽，春風過後，這荒涼的惠豐山上，就開始長出了第一棵小草！
又過了若幹年，小草終於長成了枝繁葉茂的大樹！大樹吸引來了更多的鳥兒！漸漸地，這滿目荒涼的惠豐山上，就開始四季常青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