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荒園野棗

她忽然想去摘下幾顆紅棗。可是這棗樹太高了,她就站在樹下望著,無計可想。

“姑娘,是想吃這些棗兒吧。”樹上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東方茱萸正欲抬頭尋找。但話音剛落,就聽到樹上的陣陣撲簌聲,緊接著,樹下便掉落了一地的棗兒。

東方茱萸心想,這是誰人在這?就見棗樹下蹁躚飛下一個矯健的青衫少年,高鼻深目,嘴角微微抿著,年紀不過十八的樣子,正睥睨著她。

“我正在樹上休息呢,一睜開眼睛,便看見樹下一個可憐蟲巴巴地看著。”青衫少年的衣衫裏居然還兜著許多紅棗。

“我才不是可憐蟲呢,我要吃棗兒,自己自然會摘。”東方茱萸看著這個年紀不大的青衫少年,居然一臉瞧不起她的樣兒,心內不服氣,畢竟是孩子心性。

忽然她腦中靈光一閃,看見棗樹旁一根長長的竹竿,有了!

她便撿起竹竿,不理少年,使勁朝著棗樹枝葉上打去,居然,也抖落下來不少棗兒。

東方茱萸朝著青衫少年得意地看了一眼,撿起地上的棗兒,用手絹兜著,坐在一旁吃著。

青衫少年笑了。自顧自地坐到東方茱萸一旁的老樹根上,笑道:“那我們就算不打不相識了,雖然打的是棗兒。”他抖開衣衫裏的紅棗,也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東方茱萸長在宮中,從未見過年紀相若的男女,就隻見過三個皇兄,但那是在宮中,言談都緊張拘謹的很。

她此時身處宮外,不必顧忌許多禮節,見了這少年,雖是陌生之人,但人家也是一番好意,於是說道:“好吧。”

兩人就靜靜地吃起棗兒來,不一會少年吃完了,他笑笑說:“我現在就坐在這樹根下,也能吃到樹上的棗兒。”

東方茱萸笑了,搖搖頭道:“我不信。”

少年細細地看了東方茱萸幾眼,認真地說道:“你應該相信。但是需借助一物。”

“哦?”見少年說的那樣認真,東方茱萸不由奇道:“那是什麽呢?”

“我若能順利取下棗兒,姑娘,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麽?”少年轉過頭來,看著樹上的棗兒。

“你先取給我看看。”

隻見少年撿了幾枚棗核,東方茱萸訝異地看著他,少年拿起一枚棗核,就用棗核當做飛鏢,射往棗樹,居然百發百中,而被釘了棗核的紅棗,就像有一股回旋的吸力一般,穩穩地又飛往他所在的方向,最後完好落入他的懷中。

東方茱萸看著少年用棗核射了幾個大棗兒,自信滿滿地放入口中。

她心中讚道:好功夫!但是她口裏卻不說,在宮中的多年生活,以及秋姑姑的熏陶,她已然養成了遇事不喜不驚的態度。凡事都從容平靜待之,三思而後行。

少年沒有得到預想中的讚美,眼中微微有些失落,吃棗兒的速度也放慢了。

“這需要多久的功夫才能練成?”東方茱萸笑著,終於問道。

少年的心又活躍起來:“隻要用心練習,一天即可。”少年認真地說著,忽然又問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了吧。”

東方茱萸看了看他,心想,能說出自己的姓名麽,自己畢竟是這大酈國的公主。

想來想去,她還是說了,就當他是一個陌生人

吧,說了也無妨。

“我叫東方茱萸。”

“東方茱萸,好名字。”少年笑笑。他添了一句:“我叫夷青。認識你很高興。”

東方茱萸便笑了笑,想著少年的絕技,不由說道:“能將這功夫教教我麽?學點這棗核功夫,也許日後我在絕境裏,還真的能用的上。”

在許久之後,這句話果真一語成讖。

“果真想學?”少年來了興致,站起來,來回在樹根處走著,繞著圈圈看著她。

“怎麽了?你若不想教的話,自不要勉強自己。”

“茱萸姑娘花容玉貌、勝似嫦娥天仙,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呀,我怎能忍心不教於你呢,隻是,我既然傳授於你技能,你總得要叫我一聲師傅吧。”少年忍住笑意,佯裝輕薄地說道。

東方茱萸聽說,立刻站起身來,拿起放在一邊裝著供品的食盒,一言不發,就徑直朝落園前走去。

少年看她眼中微微流露出生氣,連忙在她身後叫著:“茱萸姑娘莫朝前走,夷青教你便是。”

東方茱萸聽說,少不得停下腳來,回頭看著少年。

少年立在清晨的晨曦之中,一襲青色衣衫在棗樹下衣袂飄飄,一頭黑發也似有若無地在肩後迎風微微吹拂,周圍全是木槿花的濃鬱香氣。

他展開手裏已經備好的長尖棗核,看著前麵的東方茱萸。

東方茱萸心裏微微泛起絲絲漣漪,心中在遲疑著。可是,腳步已經來到了少年身邊。

“好的,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那麽,請教我吧。”東方茱萸認真地說道。

棗樹下,一個青衫少年專心地在教授著一名白衣少女,如何用棗核取棗的技藝。

……

“茱萸姑娘極是聰明,果然一點就通。這技藝其實並不難,難的是用心。”少年讚道。

東方茱萸想了一想,笑道:“孔子說,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雖然咱們年齡相若,但是你既然傳授技藝於我,論理,我還是要叫你一聲師傅的。嗯,師傅說的極是,隻要心神合一,手法訓練嫻熟,這確實不難。”

少年聞聽茱萸稱他為師傅,心中極是受用,嗬嗬笑著說:“剛才,我隻是說著玩的。若是真叫了師傅,我可不是比你要長一輩?我可不想莫名其妙地就成了你的長輩。我今年一十八歲。”少年半真半假地說道。

其實在虢國和酈國,一個陌生的男人問一個年輕少女的姓名和年齡,這都是非常失禮的,何況,她還是一國之公主。但彼時在少年真誠地回答下,東方茱萸倒不得不說道:“茱萸今年剛剛一十六歲。”

少年小心翼翼地說道:“茱萸姑娘就是這帝都墨城人氏?”

東方茱萸的眼睛看著數十裏之外煙柳繁盛的帝都,緩緩點了點頭,眸子中閃過莫名的惆悵悲哀之色。

少年捕捉到了:“那……茱萸姑娘,你到這兒來是做什麽呢?這兒畢竟荒蕪、人跡罕至。姑娘,你一個人還是要注意路上安全的。”少年依舊真誠地笑說道。

“茱萸是來此祭拜親人的,祭拜完了,就立刻得回去了。”

“哦。”少年緩緩點頭。

“那麽,你呢?”

東方茱萸想著,這少年說他叫夷青,這個名字,倒是有些異國的味道。再加

上少年生的猿臂蜂腰,鼻梁高挺,眸子中還隱隱帶有一絲墨藍之色,而不是如酈國人一般,純正的墨黑。這更加肯定了她的揣測。

少年站起來,抖抖身上的衣衫,說道:“我嘛……嗯,是路過此地的。現在,正打算……回家。”東方茱萸注意到,少年的肩上背著一把長劍,劍身合在劍鞘裏,這應該是把名劍吧。

東方茱萸就不說話了,看起來,這少年是個練家子。

她想想說道:“你的家一定是在這渭河之北吧。你,多半不是我們酈國人。”

少年內心一怔,笑說道:“茱萸姑娘如何看得出?不錯,我是北方的虢國人,來此……拜訪故人的。”

少年故意說得輕描淡寫。繼而又說道:“我知道,你們酈國人對我們並無好感,往年因為戰爭的緣故,更是交惡,這些年沒有戰爭,兩國百姓之間往來還是算好的。”

東方茱萸不語了,這些年東方重嘉停止了對虢作戰,雖然每年都繳納大量物品,但是畢竟沒有了殺戮,兩國之間的民間通商往來確實比之前頻繁多了。

雖然,經曆過創傷的酈國人內心深處還是對來自北方蠻夷的虢國人心生抵觸。

少年見她一臉沉思的樣兒,說道:“茱萸姑娘,等你拜祭完,我一路護送你到墨城,如何?”

東方茱萸忙道:“不勞夷青公子費心了,這兒雖然荒僻,但是離帝都並不遠。”

少年尷尬地笑笑:“那好,既然茱萸姑娘如此自信,那夷青就先告辭了,後會有期。”

少年躍身在空中翻了一翻,刹那間就不見了人影。

東方茱萸默然地看著他離開。

她走到前麵的落園,來到娘的墓邊,她喃喃自語道:“娘,這是茱萸最後一次來看你了,以後,茱萸就和你天各一方了。娘,你可知道,茱萸的心裏其實很苦很苦,可是,這些茱萸都不願意讓人瞧見,茱萸的苦,茱萸自己承受。無論命運給予茱萸的是什麽,茱萸都接受,無怨無悔。可是茱萸還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人生呢,茱萸一點兒也不快樂……”

東方茱萸在春兒的墓前絮絮地說著。

她心中有難以排遣的孤苦,於是又對著那塚墳說道:“娘,我已經將你一生想學而沒有學到的舞蹈,在秋姑姑的教導下,已經掌握了全部技藝,娘,你的心願我終於幫你達成了,娘,我跳給你看。”她沒有注意到身後的青衫少年不知什麽時候又回來了,東方茱萸所說的每個字,每句話,都一字不落地聽在了他的心裏。

舞跳完了,也說的累了,東方茱萸便供上祭品,和幾朵幽香的蘭花,聽秋姑姑說,這蘭花是生前娘最喜歡的。

東方茱萸對著這墳墓又拜了幾拜,方才離開。

她不知,這一路,青衫少年都一路尾隨著她而行,直到看到她安然地走到帝都墨城裏。

他才靜靜地離開。他在墨城尋了一處上好的驛館,走進房內,靜神凝思,隨即鋪開一張宣紙,蘸滿黑墨,作起畫兒來,茱萸之間,一幅白衫女子的絕色姿容便栩栩如生,躍然紙上,雖然隻是黑白丹青。

青衫少年看著這畫像,嘴角微微笑著。

待墨跡幹淨,便小心翼翼地將畫兒安裝在畫軸裏,掛在驛館的檀香木架上。看了一回默默出神後,安然入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