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長風

他凝神駐足,在長風之中,在長風之上。

那抹孤寂頎長的身影是刻在我心中的,可我不知道它什麽時候刻上,又刻了多久。就像是呼嘯而來的長風,我不知道它是否來過,又為什麽要來。

我要命的愛上了這並不溫柔的烈風,絲絲縷縷寸寸如刀,全然不顧它可能割的人血肉模糊,遍體鱗傷。就像是那永恒的愛意,明知情字如箭,可我們依舊想要執迷不悟!

長風念的是天下,他口中吐的卻是一句算不得情話的情話。

他振振有詞,他說,墨朵,我的墨朵!

又是一天的奔波,終於在傍晚十分,來到了墨朵城。上次匆匆穿過,並沒有仔細的觀賞。今日前來才發現城如其名,美極了。日已落下,天際還彌留著淡淡的光線,小城籠罩在一層朦朧的薄紗裏,更加的飄渺虛無。牽著馬,走在並不去複雜的路上,時有昏黃的燈光閃爍,投下長長的影。此時的小城已經分外安靜,馬蹄聲噠噠,腳步擺動簌簌,甚是悅耳。遠遠的就瞧見,一片暮色裏聚攏著的枝幹,因呈黛色而顯虛幻。在這戈壁之上,難得遇見這般濃密的樹林。

誰知道他也正好朝那個方向望過去,他說:“那是沙棗林,是幾十年來傳說老人自己種下的,如今倒是一片大林子了。老人的屋子就在最裏麵,穿過樹林就到了。”

“傳說老人就是棲陌的阿公嗎?”棲陌說過她阿公愛說故事,想來這個傳說老人就是人們對稱呼了。

“不錯!”轉眼間,我們已經走進了樹林。天色轉黑,今日上弦月,先前掛在天上薄如浮雲的月亮,已經有了柔和的色彩,獨掛樹梢,有些調皮。長風呼嘯而過,穿梭其中,來回拍打著樹幹,形成簌簌落落的聲響,讓人心神寧靜,心尖透著微微的涼,但卻沒有悲傷。

我手摩挲樹幹,感受著那起起伏伏並不光滑的觸感,聲調清清:“這裏的樹都是沙棗樹嗎?”

“也不全是,有時候會有幾顆紅柳,胡桐。”他聲音幹淨,在夜晚更顯得清澈。

“這樹似乎不是隨意種的,好像有些規律!”我一時好奇一路數著樹幹,得到了這個發現。

他清淺一笑:“這麽快就發現了!”

“真的有講究啊!”我也隻是隨便說說,沒想到竟然說中了。

“是啊,傳說老人最喜歡講傳說故事,隻要有一個故事在真實生活中應驗,就會種一棵樹以作紀念。五步一棵樹,十棵圍一圈。”他解釋精簡清晰。

聽他這麽一說,我便扔下馬,在樹林裏轉了幾圈,細細一數,果然如此。得此發現,興奮之極,跑回來牽起馬,就止不住的嚷嚷:“人生如戲,果然也就是那麽幾個故事。五步之距,卻仿若多半人生,十樹一周,儼然一世輪回,妙極妙極啊!”

他順手拿下了麵具,露出他溫潤如玉的麵容,原來他的麵具還是為了遮住他的好皮囊,我暗自笑著。長風揚起他栗色的發,添了十分冷硬之氣,

不再是溫和的少年郎,而是地地道道的狼王。匪不束發這是規矩,示意著他們是正統世界的棄子,代表著真正的不羈。

他說:“你倒是符合老人的脾氣!”

我笑了笑,沒有回話。這個林子還真是大的可以,走了好長時間也沒有看到老人的屋子。夜裏風嗖嗖的刮著,我有些冷,熱切的盼著能夠早些到達,終於看見了一間屋子,不覺得加快了腳步,隻是還沒有走幾步,一盆涼水就兜頭潑下了,我隻聽他說:“現在老人已經休息了,老人不喜歡被人打擾,我們還是在這裏先過一晚吧!”

我轉身,看著他麵無表情的隨意拴了馬,挑了一棵樹,倚樹而坐,很快的埋沒在陰影中,在夜色的寂寥中化成一尊雕塑,靜默著與長夜融為一體,隻有風捶打著樹幹,啪啪作響。原本憤憤的心情卻隨著他寂寥的影而沉靜下來,所有埋怨的話也全部咽了回去,仿若多說一句都會褻瀆了這清冷澄澈的冬夜。

我沒在說話,也找了一棵樹,正準備坐下,卻聽他低呼一聲:“等一下!”

我不解的看著他,就見他不知從哪兒拿出來的獸皮,在地上鋪開放好。他坐在上麵,手拍著空餘的地方,說道:“晚上寒,坐這兒吧!”

我點點頭,挨著他坐了下來,也不知道這是什麽毛皮,暖暖的綿綿的。騎了一天的馬,的確很累了,剛一坐下來,睡意就鋪天蓋地的襲來了。恍惚間,我覺得有衣服披在了我的身上,不一會兒就被裹得嚴嚴實實的。伸手摸了摸,似乎是上好的毛皮,心間一暖,踏踏實實的睡了起來。夢裏仿若還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那隔離了所有的寒冷冰涼的懷抱,讓人無比的心安。似乎有一種源源不斷的力量流入體內,縱然此刻天崩地裂,生命終結,我都不會有一點兒的害怕,一點兒的憂傷。

這是我熟悉的懷抱,我喜愛的懷抱,我依賴的懷抱,我舍不得的懷抱。如果生命消逝,我情願在這裏消亡,我情願在這裏埋葬。

曉時,寒意最是濃重。感覺身上倏然的變涼,我一個激靈,醒了過來。睡眼惺忪,看見他正為我裹緊裘衣。見我醒來,他微微一笑:“吵醒你了?”

我搖搖頭,沒有說話。心裏想著,不是你吵醒了我,而是沒有你的懷抱連上好的裘衣都耐不得寒,你可知道,我是凍醒了啊!

他的手輕輕的撫了撫我的臉頰,我才發現戴著的麵紗已經沒了蹤影,而頭發也已經披散而下,正在發愣,就聽見他說:“再忍忍吧,等一會兒我們就進去,你也可以暖暖身子。”

我簡單的應了一聲。趁著他收拾的時候,我拿出梳子,簡單的梳了個發髻。見他也沒有戴麵具的意思,我也不再戴麵紗。正在帶釵的時候,忽然瞥見他正倚著馬,直直的望著我。目光如炬,隻是與他對視一眼,我已經麵上飛紅,迅速的別過頭去。

他微微一笑,一左一右牽著馬朝前走著,不疾不徐的說道:“走吧,老人應該醒了,我們可以進去了!”

我淺應一聲,跟了上去。

小小的屋子,周圍繞著籬笆,他輕叩籬門,不一會兒出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任我如何想也不會想到,竟然是一位僧人,且從他眉眼間仍能看出來他年輕時俊美無雙。忽然覺得,傳說老人不光喜歡說故事,恐怕他自己就是個不俗的故事。老人微笑說道:“來了!今日沏了新茶,正好嚐嚐。”

他禮貌回答:“多謝大師!”

我隨著他進去,坐在了門前的石凳上。清晨的光芒熹微,天格外的澄澈,萬裏無雲。風婆娑而過,讓人的心情無比的清亮。老人微笑著為我們斟了一杯茶。我執杯淺嗅,有些驚愕,小酌一口,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但是有著說不出的感覺。因為這茶,正是蘭國秋草,餘光裏看見他的表情與我差不多,看來這茶也是出乎他的意料。不過,他回答的語氣卻是不鹹不淡,平靜之極:“蘭國秋草!”

老人依舊是無悲無喜的笑容,緩緩說道:“不錯!”

人間處處是巧合啊,沒想到老人也喜歡蘭國秋草。難道這蘭國秋草還有故事不成。正想著就聽老人說:“其實啊,這蘭國秋草也有個故事!”

我低頭等待著老人的述說,可沒想到老人卻是問:“你就是棲陌丫頭說的蘭國公主雲水白蒼吧!”

聽他這樣問,我也隻能老實回答:“是!不過並不是公主!”我不喜歡公主的身份,不僅是因為那不是我的用起來不舒服,更重要的是公主有公主的責任,而那些責任是我不能承受的。

隻是老人卻說:“你雖不是公主卻勝似公主!”

我一時沒有聽明白,正想著追問,老人卻講起了故事:“蘭國古語,人不風流枉少年,蘭國梅子塢的長巷裏便有這樣一個瀟灑英俊的少年,深深的信著這樣的一句話。他不學無術,卻有著滿腹纏綿甜蜜的情話,他胸無大誌,隻是專心與音律舞蹈。他家世很好,所以他有足夠的能力吟風誦月,飲酒賞花。他有過很多很多的女人,而他也一直以為他很愛很愛她們。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她,一個讓他苦苦追尋,卻永遠也得不到的女人。

她不是蘭國弱不禁風,帶著惆悵的女子。在那綿綿長長徒增傷愁的梅雨時節裏,她如一道亮光射入了他的心髒,隨著便帶走了他的靈魂。愛是什麽嗬?那便是真正的愛呀!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初見之時,她便已經嫁為人婦。而且她很愛她的丈夫,很愛很愛,足以讓少年嫉妒發狂。

少年毒死了她的丈夫,以為終於可以得到她了,她悲戚不已,把她的丈夫葬在了蘭國煙雨城,他們邂逅的一片桃林裏,而她也殉情而終。可是少年仍不死心,把她的丈夫移葬在梅子塢的櫻花林裏,讓她與她的丈夫遙遙相望,不得團聚。

後來,一場天火,整整燒了一天,櫻花林成為荒原。而與此同時,遠方的桃林也成為一片焦土。再後來,兩地生了一種能做茶的草,這便是今日所飲的秋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