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噩夢

羽成帝二十七年,春飛鶯歌處,卻又是一年春來到。數來寒秋,這一年,卻已經是青珞來到這世上的第十七個春天,也是她有記憶以來的第七年。

那一片被夜幕籠罩了的府邸,威嚴森然的,是九闕帝都的君侯府。

“不要,不要……”暈黃的燭光,幽幽的照亮了不算大的屋子,從那窄小的屋子裏,不斷傳出女子的輕聲呻吟,寬大的木床上,是緊緊抱住自己的青衣女子,好似夢到了什麽,她整個人都那麽瑟瑟的發著抖,頹自沉浸在自己那可怖的夢境裏,不能自拔。

“拉自己的妹妹下湖,還騙所有人說眼睛看不見了,君侯府什麽時候出了這樣一個孽障,來人啊,把她給我吊起來打,打到她認錯為止。”

“果然是下作女人生的,這麽不識抬舉。”

“你那個娘難道沒有教會你貴族應有的禮儀?哦,我倒忘了,她這輩子怕還是第一次知道貴族的府邸是什麽樣。”

是什麽聲音在她耳邊尖利的笑著,是什麽人,娘,是什麽,在哪兒……

“啪,啪……”

鞭子甩在身上的聲音,每一下都是那麽的狠,好像要將她身體抽的血肉模糊,“認錯,認錯啊……”

猙獰的笑聲,那樣冰冷的聲音,是誰?誰錯了,誰要認錯,我嗎?

“我沒有錯,沒有,我沒錯……”

青衣女子死死的將自己的手掐進自己的肩上,她不住的喃叫著自己沒有錯,沒錯,卻頹自陷在夢靨裏不能醒來。

“青珞,青珞你怎麽了……”門忽然間被拍的重重生響,眼見裏麵的人沒有回應,月衣猛地一把撞開了門,一眼看到那個蜷縮在床上,不住發著抖的女子,心疼的她驚叫了一聲,飛快的上前,將她抱在懷裏,輕柔的拍打著她的背,聲音是如水的溫柔,“沒事了,娘在這裏,娘在這裏,青珞,沒事了……”

“啊……”像是被什麽擊中,青珞的身體猛然一個死命的抽搐,慘叫了一聲,那雙漂亮的如瑪瑙般的眸子也在這一刻突然睜開,直直對上了月衣的臉。

“沒事了,沒事了,又做惡夢了是不是?”月衣不斷的輕撫著青珞的背,一張平凡到了有些僵硬的臉上根本沒有任何的表情,隻有雙眼中,才透著濃濃的憐愛,“忘了,青

珞,不要為難自己,把七年前的事忘了吧。”

“忘了,我忘不了……”青珞的身體,猛地一震,發出低低的啜泣聲。

那宛若明珠般的眸子生生轉動著,嵌在一張被薄汗覆濕了的臉上,水靈靈的,叫人心生歡喜。隻是這個時候,這雙眼卻是無神的,眼珠並無焦距的轉動著,任是誰也不會想到,有著這樣一雙美麗眼睛的人,會是一個瞎子。

一雙手死死的攀住了月衣的手,青珞仰起頭,那**在空氣中的脖頸上麵,粉嫩色的鞭痕密布,“娘,娘……”她低低的喃叫著,纖細的手指,一點點摸索著找到了月衣的臉,按著那上麵的輪廓,細細的摩挲,“娘,為什麽,為什麽我隻記得從十歲那年起的記憶,為什麽我隻有七年的記憶,為什麽,為什麽我的眼睛是看不見的,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為什麽……

青珞那夾雜著不甘的細碎哭聲,快要揉碎了月衣的心。

“她們說娘是傾國傾城的大美人,為什麽我摸到的臉,是那麽僵硬的一張臉,娘,你有事瞞著我是不是?”

“青珞,都是娘不好,都是娘不好啊……”月衣猛地一把抱緊了青珞不住顫抖的身體,那一年,她以為遇到了此生的最愛,那一個人,她以為是值得自己托付的良人,她為他不顧家中的反對,放棄了在江湖的逍遙,跟著他到了侯府,卻不料沈夢秋卻是一個有色心沒色膽的男人,更是懼怕他的老父:君侯沈俊海。

她入府的第一天,便被廢去了一身武功,從此也隻是一個在君侯府苟延殘息的婦人,可是,她都這樣了,為什麽哎要這麽殘忍的對待她的孩子。自己的那一張臉,毀了就是毀了,可是她的孩子,一個君侯府並不受寵的女兒,一個瞎了雙眼的女人,她以後的幸福,可是要誰來給?

“娘不知道,娘什麽都不知道……”她不能說出七年前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隻知道自己的臉是怎麽被生生毀去的,卻不知道青珞為什麽會失卻了七年之前的記憶,不知道為什麽女兒那一雙眼,明明是好的,卻看不見了。

她從那間屋子裏逃出來見到青珞時,她已經是一個全身漫布鞭痕,被那浸了鹽水的鞭子抽的血肉模糊的小小身體,青色的衣裳都已經被鞭子抽的殘破不堪,那一個小小

的人兒,就那麽蜷縮著被吊在了樹上,嘶聲的如小獸般的尖叫,“我沒有錯,我沒有錯……”

血珠子一滴滴的滴落下來,在地上匯成一片片血色。

沒有人幫她,那一群君侯府裏看主子行事的奴才撒了歡的打她,竟連管家李天,也被他們按在地上不能動彈。

若不是軒王趕到,她的女兒,怕是已經在七年前的三月三,魂歸而去。

隻要想起那個時候,如果軒王晚趕到一步,她的女兒恐怕就要永遠的離開她,她就恐懼害怕的不住顫抖起來,“還好你還在,青珞,還好你還在……”月衣不住的哽咽出聲,雙眼之中,滿是那化不開的恐慌和擔憂。

或許是月衣的輕顫,讓青珞感覺到了母親的恐懼和苦澀,青珞微微顫動著嘴唇,不住顫抖著的身子艱難的靠向月衣溫暖的懷裏,瑟瑟發抖,“娘……”虛弱的朝她綻開一個笑顏,滿麵的淚痕和汗水,脖頸身體上密布著的猙獰的傷口都抵不去她此刻的笑靨。

“娘,不要怕,以後青珞不會再讓他們欺負我們,不會了……不會了……”

這些年,她的爺爺沈俊海像是對待囚犯一樣將她們軟禁在不能住人的冕荷居裏不得外出,到君侯府一些重大日子的時候,她們才能出冕荷居一時半刻,然而所有的人,都叫娘賤人,所有的人,都說她是賤人的女兒,她的那兩個妹妹,是在雲端的公主,而她,卻隻是爛泥地裏的草芥。

那些人,口中叫著她們二夫人,大小姐,背地裏卻拚命的詆毀她們,克扣她們的物資,每一個君侯府的冬日,她們都會被凍的睡不著覺,雖說她們是主子,可是過的比奴才也不如,每個人都可以對她們頤指氣使,每個人都可以將她們踩在腳下。

想起這有記憶的七年來受到的白眼和挖苦,青珞那蒼白的臉上,慢慢浮起一抹猙獰的笑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麽,便莫怪我翻臉無情……”那屬於女子姣好清越的聲音,在這個窄小的屋子裏,生生流轉,帶著一點冷,帶著一點狠。那是十七歲的女子發下的誓言,永世不變。

“好,娘知道青珞行的,一定行的……”月衣憐惜萬分的替她撫去了額上的汗珠,驀地更加緊的抱住了她,輕柔的拍著她的背,眼中的潮濕,卻越加的擴散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