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美人如玉

按照規矩,入城須得步行,車攆便是在城門口停了下來。早已有人在側等著,我才下車,還未細細去看,便是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朝我走來。

“杜姐姐。”我輕呼了一聲,她拉了我往一排隊伍中站去,我倆還未來得及說上一句話,便是聽聞城門開啟的聲響。

我環顧了周遭,一行不過數人,倒是有幾個眼熟的臉麵,皆是當日在上林苑所見,隻是未曾接觸,一時之間也對不上號。

當城門大開之後,我微微抬頭朝前看去,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條東西向的狹長宮道,颼颼的細風卷著塵土向前跑去,一眼竟是望不到頭。左右皆是高聳的斑駁城牆,滄桑之感,赫然呈現在麵前,說實話,見到這樣古老的建築,我心裏該興奮才是,千年之前的宮廷殿台,我居然有這個機會去直麵,豈不樂哉,然我心中卻升起一股涼意。

眾人隨了內侍一路低頭前行,腳步聲輕柔卻急促,隻餘了軟風在耳畔呢喃,宮道內靜謐的連著彼此之間的呼吸都能聽見,我回頭朝著慢慢關閉的城門望去,那厚重的聲音敲在心上,就如壓上了一塊石頭般煩悶,或許,這一進便是再無出去之日了,想到此,心中便愈發哀愁。

也不知行了多久,先是到了太後娘娘的東宮長樂宮,一番見禮後又被帶去了如今統領後宮的榮賢貴妃的昭陽殿,參禮受賞後終是被帶回了各自的殿宇。

我們這一行人在未受封前都隻是入宮的普通家人子,所待的宮殿都聚集在西宮未央宮中,未央宮各大小殿宇無數,後宮妃嬪並不多,許多宮殿都已空置許久,寬廣的殿室總覺得飄渺著一股陰森森的氣息。熟悉的古典宮廷之物四處可見,燭台、熏爐、銅鏡、漆香桌、羅漢床、琴幾、屏風、雕花椅等等,這些價值連城的精妙之物栩栩如生,美妙絕倫。

“小姐,可累壞了吧?”進了殿門,待得宮人退下,青煙忙扶著我往一邊的榻上坐去,又替我輕捏著臂膀,好緩解幾分疲憊。

我環顧了下周遭,這裏是西宮未央宮中的鴛鸞殿,殿室雖算不上大,卻是被打理的井井有條。今日穿了裏三層外三層的宮服,一路下來早已累的不想動,隻盼著早日安定下來為好。

“青煙你去看看有什麽吃的,我一早起來就沒吃什麽東西,眼下大半日過去了,肚子可早就餓了。”

青煙應了一聲,正要下去,卻見殿外有人進了來,我定睛一瞧,卻是一喜,忙的站起身來走了過去。

“奴婢給姑娘請安。”

眼前之人不是別人,正是雯心,竟不想還能有相見之日,我忙的拉了她起來,笑道:“雯心你別跟我多禮了,如今還能見到你,我當真是高興極了。”複又介紹了青煙給她認識,青煙一聽原是上林苑中服侍我的丫鬟,當下便是熱情的談開了。

“姑娘此番化險為夷,實乃天意。”雯心替我倒了杯茶水,又命著一旁的宮人將糕點之類的都擺了上來。

我接過她遞來的酥點,輕咬了幾口,總算填飽了饑腸轆轆的肚子,方才應道:“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想我蘇羽歌從閻王爺那裏好容易撿了一條命回來,也不知日後是不是真的有大福報。”複又朝了她們兩人道,“你們以後萬別再說起此事了,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多說亦無益。”

她倆皆是點頭應了。

是夜,躺在七屏式圍板羅漢床上,卻是翻來覆去不能入睡,想起剛到這個國家之時的迷茫,想起入百花宮那時的沒心沒肺,想起回相府之後的憧憬,想起聽到那些宮廷秘史的心亂,更是想起他同我說的那些話,一時百感交集。輕撫著腰間的青玉環佩,有它在,卻是心安。

翌日天氣大好,祥雲密布,蔚藍的天際排排大雁南飛,我想起已來多日,快要入冬了啊,日子當真過的極快。

“姑娘,一切都打點妥當,這就走吧。”雯心邊說邊伸手來扶我,我收回思緒,朝她笑了笑,方才邁了步子出了鴛鸞殿。

今日齊聚皇帝的建章宮中行冊封大禮,我雖早已明了在心,然當真被冠上後宮妃嬪的名號,依舊有些許不習慣,或

者說,心底最深處還有著幾分期待,若能逃脫該有多好,隻那也不過是心中美好願望罷了,如今已身在漓月皇宮,一切都已成定居。

“皇太後駕到,皇上駕到。”聽聞內侍的呼聲,我等皆是低頭跪拜行禮。

“平身。”帶著幾分冰冷的聲音響起,眾人這才起了身子。

“蘇羽歌,杜涵月,溫念裳,姚芷靈,司馬茹,上前聽封。”聽聞喊到名字,我們幾個忙的出了列,自堂中跪拜了下來。

“皇上有旨,蘇氏羽歌,杜氏涵月,溫氏念裳,姚氏芷靈,司馬氏茹,賢淑良德,特封為美人,從此承續懿德,福澤後宮,另,各賜金鑲玉鐲一對,白銀纏絲雙扣鐲一對,金鑲紅寶石耳墜一對,飛燕重珠耳墜一對,孔雀綠翡翠珠鏈兩條,瑪瑙項鏈兩條,金銀各五百兩,綾羅綢緞各五十匹。”

“謝皇上,謝皇太後。”

“母後,冊封即已完成,那兒臣先行告退。”這廂才剛在蒲墊上坐下,卻是聽到皇帝的這聲話,我抬頭去瞧,卻見皇帝已起了身,太後指著他剛想回話,皇帝卻是一甩衣袖,邁步離去,眼看著他自我們身前經過,連著一絲停留都沒有,仿若是在躲著瘟疫一般,匆匆離去。

我瞧見眾人麵上皆是一愣,顯是未料到才剛冊封皇帝就是那樣的態度,心下定是疑慮重重了,而我知其中緣由,自是沒什麽驚訝的,轉眼去瞧太後,卻見她也是煞白了臉麵。

太後勉強扯了個笑,“皇帝事務繁忙,你們就陪哀家說說話吧。”

眾人自是惶恐的應了,便是再有不開心和疲憊的,也隻能坐著陪在一側說笑。

“恭喜各位妹妹了,後宮是陛下的家,咱們就是一家人,從此好好服侍陛下和皇太後。本宮如今統領六宮,隻盼眾人和樂相處,此乃齊家之法,亦能讓陛下無後顧之憂,大家可聽明白了?”一旁的榮賢貴妃適時的出聲朝著眾人道。

我們隻管低頭應了,又聽聞皇太後笑著道:“貴妃所言極是,這六宮向來以和為貴,貴妃治理有方,哀家也甚是滿意,如今宮內添了新人,你更要多加提點才是。”

“臣妾謹記皇太後之言。”

“上林苑中你們同哀家早已見過麵,如此便也不用多拘束,咱們漓月宮中雖規矩森嚴,卻也並不是不通人情,哀家最願看到的就是你們姐妹之間和和氣氣,早日為皇家添子添孫,也不枉哀家的一片苦心。”

我抬眼瞧了瞧賢貴妃,卻見她麵上一滯,爾後便是低了眉不再言語,想來太後的那句添子添孫戳到了她的痛處,她進宮兩年並無子嗣,位居高位卻未能為皇家開枝散葉,或許這也是她為何沒能登上皇後之位的原因,皇太後雖無意一說,她卻記在了心上,看來,也是個敏感之人。

楚昭儀輕咳了一聲,展著她標誌性的媚笑,抬了酒杯朝著皇太後道:“皇太後慈愛和善,乃後宮之典範,我等謹遵皇太後教誨,定會陪在陛下身側,早日為皇家開枝散葉,也能讓皇太後一享天倫之樂。”

“好一句天倫之樂,哀家便是等著了。”皇太後因著那話心情開朗,連著都笑出了聲,又朝了一旁的宮人道,“去,給每人賜一樽茯苓酒。”

“謝皇太後賞賜。”

我坐在位置上,慢慢飲著那杯茯苓酒,卻是食不知味。好容易皇太後乏了,這才命了我們一並回去。

我由著雯心引著一路緩緩往鴛鸞殿中去,卻在拐彎之際碰上了一個如今最不想見的人。

“參見淮南王殿下。”身旁宮人一並服了身,我卻隻緊緊盯著他那張依舊戴著麵具的臉,竟不想在此時此地看到他。

“參見淮南王。”微微屈膝,低頭請了安,他卻隻停留了半分,叫了起身後便是甩袖離去,徒留我一人還呆立在原地。

“美人,王爺走了,您起身吧。”雯心上前來扶起了我,又道,“今日累了一天,美人還是先回殿中吧,明日公主將要啟程回塞北,美人同公主自小一起長大,倒時定要前去相送,眼下還是回去好好休息吧。”

我方才想起,公主安悠然如今還在

皇宮,明日才正式啟程,本想著今日要去尋她說話,隻是現在心情卻沒來由的低落,罷了,公主本就情緒不好,我若去了還一副苦瓜臉,豈不是更添了她煩惱嗎?

這才回了鴛鸞殿。

卻未想,安悠然竟先來了。

晚膳過後,我正挨著貴妃榻小憩,卻聽宮人報公主駕到,我忙起身相迎。

“公主是夜而來,所為何事?”令宮人上了茶水,又端了點心上榻,這才循聲問道。

她淡笑道:“明日便要啟程回塞北,我怕到時自己無暇顧及,來不及同妹妹寒暄,故而才趁夜而來,可否擾了妹妹休息?”

我擺擺手應道:“沒有的事,我一向睡的晚,剛進宮還有些不適應,才想著今夜怕是難眠,如今公主前來說話,倒是替我解了悶,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是了,你自小愛玩,哪裏受得住這樣規規矩矩的生活,隻是如今既為美人,自當該克己守禮,母後待你如待親兒,說起來你能進宮我當真也替你高興,皇兄雖然麵上冷淡,然卻也是個性情中人,你若能俘獲龍心,母後也會放心。”她看著我淡淡的說著,也不知想起了什麽,眼神裏竟有幾許落寞。

我低眉苦笑了一聲,“公主今夜前來是為皇太後傳話的嗎?”她想回話,我卻是又接了下去,“自打知道要進宮那時起,我便早已心知肚明,那些話即便皇太後不說,爹不說,我也很清楚。有人曾與我說過,身為官家女子,一切皆由不得自己,命運之路該如何走,其實早已安排好了,便是百般掙紮也逃不開,公主應當比我更加感同身受。”

“自小妹妹活的就比我們自在,整日裏沒心沒肺,似乎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止你開懷大笑,那時候我曾私下想著,難道就沒有什麽事情能讓你煩惱的嗎?我每次看到你微笑就好羨慕,我身為漓月國唯一的公主,身居高位,榮華富貴一生,要什麽有什麽,然我這輩子卻有兩樣東西再怎麽努力都得不到,妹妹你知道是什麽嗎?”她抬頭對向我,輕聲問道。

我被她的傷感感染了,一時之間竟也有些戚戚然,隻應道:“是什麽?”

她忍了眼淚苦笑道:“一為自由,二為感情。”

我動了動嘴唇,終究還是未接下去,自由和感情,本就是極為奢侈的東西,便是我,如今也沒有了,想起那句從前一直掛在嘴邊的‘原諒我這一生放縱不羈愛自由’以及那一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人生再美好再富貴,若是失了這兩樣東西,一切縱是過眼浮雲。

“縱然如此,能守護父輩打下的江山社稷,我便是失去這些倒也甘願。如今,妹妹也要承接起這份責任,好好輔佐皇兄,有你在皇兄身邊,此乃漓月之福,後宮之福。”她收起臉上的沉鬱,轉而朝我笑道。

“皇太後和公主如此看得起我,那是我的福氣,我定會盡我所能。公主勿要擔憂,我定會好好服侍皇太後和陛下,公主遠在塞北,也要好好照顧自己,若是有什麽不如意,一定要遣了家書回來,皇太後、陛下、成親王,還有我,都十分掛念你,你這次回來匆匆而去,我真的很舍不得。”我上前握了她的手,皺眉道。

她在塞北如何,我問不出口,想來也不會好過,自雯心那聽說塞北屬邊疆之地,那裏的人都是粗狂猛漢,全然不似中原人那樣謙和懂禮。她是漓月的公主,自小就未吃過苦,可去了塞北卻要時時侍奉塞北王,還要被那些個姬妾排擠,整日裏吃也不好,睡也不好,還不能在塞北王麵前以淚洗麵,這樣的婚姻當真是種煎熬,可是她卻不得不打落牙齒活血吞,這樣的苦楚她又怎麽說的出口,便是皇太後和陛下知道了又如何,總不能為了一個公主就發起戰亂吧。

“妹妹的話我都記在心上了,好了,也來了這麽久,我就不擾妹妹休息了,明日,妹妹就不用來送行了,我怕自己會控製不住,此去也不知何時能再見你,隻盼下一次見麵是在你的封後大典上。”她輕拍了拍我的臂膀,笑著道。

我無話可回,她的期盼,皇太後的期盼,我都了然如心,可那後位,位高卻也惶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