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陪君醉笑三千場
回宮的路上,水堯坐在馬車上,宋遠歌便坐在她的對麵。
黑暗中,她的鼻尖都是血的腥膩氣息,渾身發冷,她不敢掀開窗簾。在她出王庭時看到的場景又浮現在眼前。
眼前的場景,與她第一次進宮時多像,不到一年,物是人非。
“若這一次,我不死,我便放你離開。助你一臂之力,登上燕皇位。”
“你說什麽?”
水堯大驚。
“若我不死,便放你離開。”
水堯沉默許久,隻是苦笑。
“今天恐怕我們兩個都在劫難逃。”
宋遠歌掀開門簾,望向王宮的方向,父王您還要忍到什麽時候,真的要等到整個冰原俯首在公子禮的腳下,大局已定才準備出現?他有預感,一切都會在今夜結束。
就像水堯想得那樣,冰原王不會舍得她死掉,更不會舍得自己唯一的繼承人就這樣死在公子禮的手下。
“你甘心就這樣被人斬下頭顱?”
水堯不知從哪裏摸出了一把短刃,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你是想?”
宋遠歌有些驚訝。
“冰原人不是有個傳統麽?光輝的死在敵人劍下是真正的勇士。螻蟻尚且偷生,我卻不想這樣繼續苟活下去了。”
“果然是燕陽公主。”
他的話音剛落,便被人一把扯著跳下了馬車。
水堯吞下一枚藥丸,短時間能提高內力,副作用很大,算是保命的東西。
“你害怕麽?”
“笑話,我宋遠歌會有害怕的時候。”
宋遠歌的武功高強,算得上一流高手。此時完全不計後果,全力攻擊,竟然無人能擋。
“公主。”
有人驚叫。
“闕納羅多?”
十米外站著的少女,金發碧眸,一身紅色蜀錦羅裙,風華絕代。站在戰場中,驚慌失措的樣子,不正是闕納羅多。
“公主,你殺人了。”
少女跌跌撞撞的往她的方向走來,神情驚慌。
“公主危險,不要過去。”
冰原最美麗的公主,不小心踩到了屍體,鮮血豔麗了紅裙。
“你們住手,燕陽是我的朋友。”
水堯對安錦君還能生出妒恨之心,那人比她美,宛若神祗,終究不是神祗,他是個重利的商人。但對同是美人的闕納羅多,水堯連一絲妒都生不出,闕納羅多是這樣美麗的姑娘,她是冰原上最美的明珠。她心思幹淨純澈,善良明朗,沒人會忍心傷害她。
“公主,莫要過來,危險。”
她開口,每一個字都吐出的這般艱難。火光之下,她長發飛舞,纖細單薄的身影罩著一件紅衣,飛起的裙角染上了鮮血,玉色的修長雙手上全都是鮮紅的血液。眉眼間的嗜殺與森冷豔麗了蒼白的麵容,如一朵被血液澆灌肆意怒放的玫瑰。
可她並不想殺人,她隻是想活命罷了。
回首之間,她刀落,刀尖染血,一人死在刀下。
“你不要再殺人了。”
那公主跌跌撞撞不顧阻攔,一路跑到了她的身邊,執拗的抓住她的裙擺,臉上驚慌不定。
“今日,我必死。公主,我不得不殺人。”
水堯錯開眼,墨眸染上猩紅的殺意,抬手刀落,奮力拚殺。明明未曾習武,這具身體卻像是終於找到了最熟悉的動作,每一刀,每一個動作,都渾然天成毫無破綻,仿佛是做了千百遍那般熟練。
“哥哥從小最寵我了。”
公主小聲說道,含著淚的綠眸俏皮的眨了下眼睛,盡管她看不到眼前的人。
“我是宋遠歌的夫人,燕陽公主,你不該這樣幫我。”
水堯懂了闕納羅多的意思,隻要她挾持闕納羅多,就有很大的可能可以脫困。她卻猶豫了。
“哥哥殺了太多的人,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想你死。”
闕納羅多拽住她的裙擺,淚水溢出眼眶。
“你們快停下,不然我就殺了你們公主。”
身邊的武士都有些投鼠忌器,看到水堯挾持了闕納羅多更是動都不敢動。
宋遠歌回頭一看,笑了,水堯果然不愧是他看中的夫人。
“燕陽公主,你這是在做什麽?”
公子禮冷聲喝道,終於沒了那一臉的溫文爾雅的笑容。
“我隻想讓公子回頭而已。你已經殺了其他的皇子,此時放下屠刀還來得及。不然你就算殺了宋遠歌,將來一定會被人罵做暴君。不如你放我們一命,世人都會稱讚你的仁德。若你放了宋遠歌,我便立刻帶他回燕國,這一生都不會出現在你的眼前。”
今日的燕陽公主沒用精致的妝容華貴的服飾修飾,一身黑衣,一頭墨發用絲帶束起,小小的瓜子臉藏在烏黑的墨發裏,墨眸黑白分明,幹淨澄澈猶如稚子,她身處街心,腳下屍身遍地,素手執刀,明晃晃的銀刃上還滴著血。
水堯眼神飄過四周,所有的退路都被武士封死了,為今之計隻能祈求公子禮真的在乎這個闕納羅多這個同胞妹妹的性命了。可他若真的在乎人命,二王子跟他從小交好,不也被他血洗滿門,甚至連還是嬰兒的皇子都不放過。這樣的人,真的會在乎一個妹妹?
“燕陽,我一直都以為你很聰明的。”
公子禮冷了臉色的時候遠遠沒有宋遠歌有氣勢。
“我一直以為公子是個仁德的君主。”
水堯抖落刀尖的血液,展顏一笑,看向那人的眼神竟是全然的桀驁與輕狂。一身黑衣染血,單薄身軀卻有著全然不同往日的氣場,驕傲尊貴宛若一位少年王者。鋒芒畢露若一柄寒光閃爍的刀劍。
“今日,若放燕陽歸國恐怕會成大患。此女不凡。”
公子禮的謀臣心道。
“燕陽今天是決議要救宋遠歌了?若你現在放下刀,你便是我的王後。你可想好了。”
公子禮大概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燕陽這般舉動的意思。
“我想好了。第一,今日我死,你的寶貝妹妹和我一起死,我燕國與你冰原不死不休,第二你放我歸去,我帶著宋遠歌滾出你的視線。”
水堯知道她沒外人看得那麽偉大,為了宋遠歌和公子禮撕破臉,共進退同生死。她這人最是惜命不過,前世被囚十年,她這一生最恐懼的就是失去自由。若不是她知道宋遠歌還未成年,不會碰她,她估計早在來冰原的路上甚至是燕國王宮都跑了也說不定。
她不想嫁人,任何人。
“哥哥救我。”
闕納羅多一行清淚從眼角滑下,瞪大了美麗的雙眸,楚楚可憐的望著公子禮。
“不識抬舉。”
公子禮不為所動,冷冷的盯了水堯一眼,轉身走了。
水堯知道自己完了,她目之所及便已經看到屋頂上蹲著幾十個弓箭手,箭在弦上。
“宋遠歌,我們兩個竟然死在了一起,真是夠扯淡的了。有沒有什麽遺言,說出來讓我樂嗬樂嗬唄。”
臨死,水堯笑眯眯的抱住闕納羅多,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所有箭矢的方向。
“不想跟我死在一起,你還想跟誰死在一起。至於遺言,這時候說了又不會有人幫我實現,還是不說了。”
宋遠歌無所謂的望向天空。
黑暗即將褪去
,天邊已經有一道白線,隱隱露出晨曦。
父王,你這一盤棋下得真夠大的了,這下子我也要被玩死了。
闕納羅多拽住水堯的衣襟下擺,把她的頭埋在水堯的肩頭,她大概是無法相信,最寵愛自己的哥哥,竟然會這麽狠心。
場麵突然混亂起來。
不知哪裏跑出來一群武功高強的白底紅紋的勁裝蒙麵人,跳上房頂幾下幹翻了弓箭手,還有大批不明身份的人包圍了公子禮。
水堯一把抓住宋遠歌跳上房簷,飛簷走壁,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還是我帶著你跑好了。”
宋遠歌一把攬住水堯的腰,運起輕功,他自小習武,根骨極佳,武功不知道比水堯這種半吊子高深了多少。若不是身體太弱,也能躋身一流高手的行列,被人讚一聲少年英才也不為過。
“你知道現在這是什麽情況?”
水堯也不矯情,這時候矯情就是找死。
“大概我們這算是沒事了,公子禮最遲明日早,人頭便會掛在城門上,供人觀賞。”
宋遠歌心情頗好,果然父王還是舍不得他死掉的,這一盤棋之後,他在冰原再無內患。這惡人若不是公子禮替他當了,遲早他也要來一次,隻怕做的比公子禮還會更過分。那些誕下王子的妃子都該殺了,連家族一並拔除,不然遲早都是禍害。
“少主這個樣子令我很意外。”
水堯大笑,終於鬆了緊繃的神經。這樣好說話的宋遠歌,甚至是不久前可憐兮兮的宋遠歌,現在想起來真是令人感到啼笑皆非。
“哪裏,哪裏,夫人更讓人吃驚。”
水堯知道宋遠歌是在笑話她,笑話她原形畢露,世人都說燕國的燕陽公主,身份尊貴,文雅知禮,才華橫溢,賢良仁德。她這些日子,提著刀殺人,漫山遍野的抓兔子,哪一樣又合上了這文雅知禮四個字。
做盡了出格的事情,幹完了大膽的事情,說完了大逆不道的叛逆之言。同時,她和宋遠歌這個小鬼,也算是有了過命的交情。
雪在下,白茫茫的一片掩去一切痕跡。
“你能喝麽?”
“誰說我不能喝,今天不醉不歸。”
“本來就在王府裏,你還要歸到哪裏去。”
一桌好菜,兩壺好酒,兩個傷患肆意痛飲。
精致美麗不似真人的蒼白麵容因為酒精,麵上浮起了紅暈,灰眸有些迷蒙。
至於那個長了一張秀氣麵容的少女,更是滿臉緋紅,麵如桃花。
“明日我便歸去。”
“嗯,喝。”
“好。”
她爽朗一笑,一飲而盡。
那一天,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什麽。
陪君醉笑三千場,不訴離傷。
“陵南燕氏,品行不端,姿容不雅,性情驕縱。今蒙休棄,一別兩寬,各自珍重。”
水堯掀開馬車門簾,最後望了一眼紅磚碧瓦的王府,馬車動了。鈺昉貼心的為她披上一件皮裘。馬車後麵跟了四百多人,當初帶進冰原的人,一個也沒少。
雖是休棄,宋遠歌依舊送上了十幾箱玉石珠寶,甚至給了一塊少主府令,有了這塊令牌,足夠讓水堯在冰原境內暢通無阻。
城牆上站了個人,一襲紅衣襯得那張精致的芙蓉玉麵更豔麗三分,卷翹的睫羽下垂,擋去灰眸中的萬千思緒。
大風夾著雪花肆虐,他在風中的身軀更顯纖細羸弱。
你要回國,我便放你歸去。你要振翅飛翔,我便送你青風,隻願有一日,能看到東方有鳳翱翔九霄。
或許真的像你說的,我隻是個孩子,根本不懂情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