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送一封信

傅問漁在迷迷糊糊之間能查覺得到一直有個人在替自己擦冷汗,又替自己掖好被子,她很想睜開眼看看是誰,卻無論如何也抬不動眼皮。

等過去了不知道多少個時辰,她眼前終於掀開了一絲兒細縫,模糊間看到一個少年正關切地望著自己,少年眉目清秀,麵色透著不健康的蒼白,還不時摸摸自己的脈搏,偶爾會皺皺眉頭,像是擔心。

“小開。”傅問漁認得他,這是那個在傅府給自己解毒的木訥少年。

小開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一般,觸了電一樣連忙把搭在傅問漁手腕脈博處的手指收回來,又趕緊站起來退開幾步遠,小聲說道:“我去叫王爺。”

“等一等。”傅問漁的嗓子像是被火燎過,聲音嘶啞:“謝謝你。”

小開微微垂著頭,用更小的聲音說:“不用謝。”說完轉身就跑走了,像是受驚的小鹿一般。

未過多久便見到方景城走了進來,他看向傅問漁的眼神未有半分憐憫,像是例行公事一般:“身體怎麽樣?”

“已無大礙,多謝王爺。”傅問漁還是喜歡那個小大夫,這王爺太過冷漠了。

“花璿護主不利,交由你處置。”方景城說著便見花璿走了進來,臉色慘白,身上好幾處地方還纏著紗布,直直跪在傅問漁麵前。

“屬下接連兩次護主不周,但憑傅小姐處罰。”花璿什麽也沒有解釋,擔下全部的責任。

“起來吧,這怎麽能怪你?”傅問漁說道。

“我……你不怪我嗎?”花璿不解道,卻仍然跪在地上,她跟著傅問漁這幾日,知道她是一個何等心狠手辣的人,不指望她會這般輕易地放過自己。

“我為什麽要怪你?”傅問漁奇怪地反問,“你傷成這樣也是因為我,你不怨我已是我的大幸,我怎麽會反過來怪你?”傅問漁看著花璿衣服上的斑斑血跡,臉上還有一道傷,畢竟是女子,也不知道日後會不會留疤。

花璿已拚命至此,自己要再是怪罪她的保護不周,怕是老天爺都要看不過去了。

“難道我在你心裏就是這麽無情無義的一個人?”傅問漁見她神色尷尬,說著玩笑話打趣道。

“是……不,不是的!”

嗯,忽略花璿的心直口快好了。

“你,不要動方景閱。”一直沉默的方景城突然開口說道,其實除了在外人麵前必要的演戲之外,方景城對傅問漁的態度,實在算不得好。

傅問漁在床上挪了個舒服的姿勢,笑望著方景城:“怎麽,王爺這是在意手足之情了?”

方景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波瀾無驚的聲音說:“你覺得你有何本事可以對付得了他?”

不怪方景城對傅問漁存疑,這京中波詭雲密,稍不留心的人,就會被啃得連骨頭都不剩下。

傅問漁沒有說話,隻是笑了笑。人人都隻以為她要對付的是方景閱和傅憐南,幾個人看得穿她真正的打算?

傅問漁與花璿各換了一身衣裳,天剛黑的時候一起回了相府,方景城擔心花璿一個人保不住傅問漁的小命,多派了個人給她,看著是一個鬼機靈的小姑娘,叫畢苟,聽說她輕功了得,最靈敏的卻是鼻子,天下毒藥在她的鼻子下都無處遁形。

傅問漁隻是覺得好笑,方景城這般千方百計地要保住自己性命,是方便他在日後來取嗎?

王爺,你又怎知,我一定會乖乖來等你取我性命?

回府的時候傅憐南正坐在前堂喝茶,看樣子是在等傅問漁一般。

“長姐。”傅問漁走上去笑看著她,若說方景城劫走自己傅憐南不知情,那才

是笑話。

“五妹。”傅憐南抬頭看著傅問漁,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方景閱早就派人來傳過信了,沒想到方景城竟然為了她怒闖閱王府,不惜打傷了方景閱也要救她出來,這倒是讓傅憐南心生警惕了,原本以為傅問漁隻是方景城一時興起看中才是。

可惜了啊,這一次沒有把她殺死,以後就更難了。

兩人相對無話可說,往日裏傅問漁還有興子在傅憐南麵前扮一扮怯弱無辜,可傅品泉斷腿和小圓發瘋這兩件事,卻讓傅憐南終於看清了自己,再假裝下去也沒什麽意思了。

所以傅問漁眸光懶懶淡淡略帶清寒,輕輕慢慢笑看傅憐南。

而傅憐南實在不喜傅問漁太過沉靜的雙眼,緩緩起身帶了下人回房,路過傅問漁時,傅問漁嘴角泛起淡笑似清風拂過湖麵,蕩起圈圈細小漣漪。長姐你既然與方景閱給了我這樣一場驚喜,我怎麽也該回敬二位才是!

“畢苟,聽說你嗅覺靈敏,可在這傅府上問到什麽特殊的味道?”傅問漁轉身問畢苟。

畢苟吸了吸鼻子,眨了眨小眼睛,說道:“別的倒沒什麽不同,就是有股吾冥散的味道,不過你們傅家沒事就害人,想來有這種東西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傅問漁幾乎是一下子就喜歡上了畢苟說話的態度,這傅家的確沒事就喜歡害人。

“我還記得你輕功極好,不如替我送一封信吧。”傅問漁突然說道。

畢苟是一雙細長的眼睛,一笑起來整個眼睛都眯成一條長長的細縫,說話也幹脆利落:“行啊,送去哪裏?”

“國師府。”

“好勒!”

趁著畢苟送信的時候,傅問漁去見了一個快要被人忘記的人那裏。

不過短短幾天,傅品泉已經消瘦得不成人形,便是成天再多的湯藥滋補,也補不住她那顆差不多已經死了的心。

親生娘親置自己生死於不顧,一心偏愛長姐,不惜讓自己替她鋪路送死。長姐毫不在意姐妹之情,由著自己被傅問漁折磨至此卻不聞不問,甚至還毒啞了自己。

傅品泉實在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淪落了到這般地步。

但是當她看傅問漁走進自己房間的時候,還是怒不可遏,衝著要撲上去撕爛傅問漁的臉!

傅問漁堪堪躲開,看著花璿一把將傅品泉推倒在地,傅問漁笑聲說道:“長姐果然厲害,不過幾天,四姐的腿已經長好了。”

想來畢竟這成親喜事總是要傅品泉自己走進閱王府的,三次跪拜也是不能由別人代勞的,傅憐南倒是舍得下本錢,上好的靈湯妙藥跟撒水似地往傅品泉房裏堆著。

傅品泉說不出話來,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粗啞難聽,傅問漁推開房間的窗子透氣,這一屋子全是濃烈的藥湯苦味。

“四姐,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第一個嫁進閱王府的正妃是必死無疑的。”傅問漁望著窗外的白雪,慢聲說道。

傅品泉怔往,她沒想到原來傅問漁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正是因為她知道了,所以才要害得自己嫁給閱王爺的吧?於是她恨恨地盯著傅問漁後背,像是用眼神戳穿她的身體一般。

“不過,若是我說,我可以救四姐,四姐會不會想求一條活路呢?”傅問漁說完轉過身,麵色悠然地望著她。

傅品泉先是震驚,繼而不解,她害傅問漁不少,傅問怎麽可能幫她?她掙脫花璿的手,尋了筆墨過來,急急寫下:“你又想怎麽害我?”

傅問漁看了失笑出聲,聲音蒼涼:“害你?傅品泉,你害我的就少了嗎!這十五年來,你們傅家這些人害我的就少了嗎!

我現在不過是討點利息,你就受不住了?”

傅品泉眼神慌亂,這十五年來,傅家在傅問漁身上做的那些事,的確算不得多正大光明,哪怕是把傅問漁趕去了一個窮山惡水的地方,傅家的人,也從來沒有停止過對傅問漁的折磨戕害。

“你想怎麽樣?”傅品泉又寫下。

“我說了,我想救你。”傅問漁壓住一縷被夜風吹起的頭發,笑意淺淺。

“為什麽?”傅品泉寫著,眼中閃過掙紮。

“因為隻要能讓傅憐南不好受的事情,對我而言都是好事。”傅問漁毫不避諱地說道,除非傅品泉真的不想活了,否則她就絕對不會把今天的對話告訴傅憐南。

折騰到半宿傅問漁終於回了房間,花璿幾次想問話最後都抿緊了嘴唇,傅問漁便說:“你想說就說吧,我們兩相處的日子還長著,你總這麽欲言又止的不累嗎?”

“你為什麽要救傅品泉?”花璿便如實問道。

“因為她有用。”傅問漁直白地承認。

“我知道你是想讓傅品泉活著,傅憐南就沒辦法那麽快嫁給方景閱,畢竟她不可能嫁過去做側妃小妾,但是你怎麽救得下她呢?”在花璿的認知裏,傅品泉已經是絕無生路的人了。

“解鈴還須係鈴人。”

傅問漁話音剛落,便聽見一道清越的聲音緩緩傳來:“所以傅小姐要找我幫忙嗎?”

“沈國師?”花璿連忙站起來,前幾日這人還隻是半夜來看看,這會兒已經登堂入室了嗎?

“花璿姑娘不必緊張,我隻是來見傅小姐。”沈清讓見花璿的長劍已推出鞘,溫言說道。

傅問漁支著額頭看著沈清讓:“那國師幫還是不幫呢?”

“我為什麽要幫你呢?”沈清讓好笑地看著傅問漁,這個女人是哪裏來的自信自己一定會幫她?

傅問漁依然堅信前世她臨死之前聽到的那聲歎息是沈清讓的,但沈清讓上次為自己守宮砂一事進宮與皇上說情,傅問漁卻覺得他或許是想讓自己嫁給方景閱。傅問漁有些分不清沈清讓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這一次的機會正好,她可以看看沈清讓到底是什麽打算。

“因為國師你欠我一個人情。”傅問漁說。

“在下竟不記得何時欠過傅小姐這人情了。”沈清讓笑。

“當年若不是你在我出生之時說了一句,我是不祥之人,我豈會被送去商洛整整十五載,幾次差點喪命商洛!”傅問漁眼底迸發出一些光芒,直直地盯著沈清讓。

那像個牢房一樣的城王府有一樣好處,多的是資料可以翻閱,傅問漁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當年真正決定她命運的,不是棺材子這一出生,而是因為當年僅僅七歲的前國師大弟子沈清讓的一句話,當年,他指著傅問漁奶聲奶氣地說:“師父,她生帶異象,是為不祥之人!”

就這一句話,輕飄飄的一句話,便決定了傅問漁往後的十五年活得連牲畜都不如,更淪為了替長姐擋災的犧牲品!

沈清讓,你欠我的人情,太大了。

沈清讓青衣長袍,發絲無風自動,他想起一些並不美好的往事,看著傅問漁沉思良久,卻不知在猶豫著些什麽,隻是在心底無聲的歎息,許久之後說道:“傅小姐,世間並非所有事都可以用欠與不欠來衡量。”

那時的傅問漁並不知道,對沈清讓而言,他一生不能說與天命相逆之事,傅問漁是不祥之人是真,沈清讓並未說錯。

而傅問漁要他做的事,卻有逆天命,那種話說出去是要讓沈清讓折損陽壽的,沈清讓又何故要為一個萍水相逢的人,無故短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