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家長會(下)

第二十二章 家長會(下)(No.119— No.128)

聽見下課鈴聲刮破耳機裏麵的旋律,我開始默默地收拾書包。

猴急的家長已經陸陸續續地進屋了,很多學生還沒收拾完東西就迎接了自己的高堂,也正好讓家長認了認位子。

我感覺到一隻手輕輕覆上我的肩膀,側過臉,看見了齊阿姨溫柔的笑。

我摘下耳機,朝她勉強咧咧嘴,剛想開口喊“齊阿姨”,卻瞥見一旁一臉好奇的餘淮。

喊媽?斷然張不開嘴。

就這麽尷尬著的時候,齊阿姨拍拍我的肩膀說:“耿耿啊,這是你同桌?”

餘淮一個立正:“阿姨好,我叫餘淮。”

齊阿姨一笑,說:“我以為你們振華都是戴眼鏡的小書呆子呢,沒想到還有這麽有

氣神兒的小夥兒啊。”

我靠。餘淮那張笑得都看不見眼睛的臉,讓我非常想一腳踹過去。

就在這時候,張平走進門,餘淮呆呆地盯著講台,輕輕冒出一句:“我靠……”

也許因為齊阿姨在旁邊,他說到一半突然閉嘴,“靠”字隻有K一個清音發出來,聽得我哭笑不得。

我抬起頭,看見講台前的張平穿了白襯衫,還紮了條領帶。領帶似乎有點兒緊,他不停地在鬆領口,活脫兒一個剛從農村進城的房產中介。

我和餘淮對視一眼,都再也繃不住,一齊哈哈大笑起來。

齊阿姨被我們笑得有點兒發蒙,倒是無奈又寬容地伸手幫我把碎發捋在耳後。她的手碰到我的時候,我意外地沒有覺得很反感。

“笑什麽呢,在教室裏張牙舞爪的!”

語氣有點兒責備。我被驚了一下,不敢繼續再笑,抬起頭看到了一位短發的中年婦人。

餘淮的眉頭很快地皺了一下。

“媽!”他也不再笑,朝他媽媽點了個頭,就低頭開始繼續收拾書包。

原來是餘淮他媽。我立刻就有點兒緊張——我也不知道我在緊張啥。

餘淮他媽似乎對餘淮這種不耐煩的態度很習慣了,她也短暫地皺了一下眉,卻沒有說什麽。她的眼神很快就轉移到我和齊阿姨身上。

“阿姨好!”我努力笑得很正常,“我是餘淮的同桌,我叫耿耿,這位是……”

我忽然不知道怎麽介紹齊阿姨,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是齊阿姨自己把話接了過來:“大姐你好,我是耿耿爸爸的同事。她爸媽都有事情不能來,委托我過來開個家長會。”

我心裏一鬆,不由得看了齊阿姨一眼,她也正好看過來,眼睛裏有笑意。

我低下頭。

餘淮媽媽勉強笑了笑:“哦,你好。原來這就是耿耿啊,餘淮之前提起的時候,我聽名字以為是個小男孩。”

“我剛剛還說呢,沒想到餘淮學習這麽好,還這麽有

氣神兒,和那些特別文弱的小男生不一樣。這孩子特別有禮貌,招人喜歡。”

餘淮媽媽和齊阿姨就站在走道邊寒暄起來。

餘淮依舊在陰著臉收拾書包,卻在聽到齊阿姨這話的時候嘴角可疑地彎了上去。

“她就是客氣一下。”我輕輕地說。

餘淮惡狠狠地瞟過來:“那也是小爺我身上有可以客氣的地方,有些人讓別人客氣都沒法兒客氣!”

餘淮說完就朝講台前還在抻著脖子緊張兮兮的張平努了努嘴。

我呆呆地盯著張平半天,也不得不承認,張平發揮得太滿溢了,身上留給人客套的餘地,實在是不多。

我餘光感覺到餘淮的媽媽抬眼朝我看,轉過頭的時候,她卻移開了目光。

我和餘淮背起書包準備離開教室。家長們已經到得差不多了,徐延亮和韓敘開始挨桌分發考試排名。

韓敘手中那一厚遝雪白的成績單,讓我的心陡然往下一沉。

“你回家還是在這兒等我開完家長會一起回去?”餘淮媽媽叫住他。

“回家。”餘淮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餘淮媽媽眼睛一瞪,想要說點兒什麽,瞟到我還像個二愣子一樣站在一邊,又咽了下去。

“齊阿姨,那我回家了……謝謝你。”

齊阿姨朝我笑著點點頭。我眼看著韓敘的成績單馬上就要發到我們這一排了,心一橫,掉頭就跑。

我繞了個大圈,跑到講台前路過張平,悄悄地說:“班頭別緊張,沉著應戰。”

張平愣了一下,像煞有介事地朝我鄭重點頭,不小心被領帶勒到脖子,又趕緊抬右手鬆了鬆。

“不過求你下次別穿成這樣了。”

我補上一句。

張平臉騰地就紅了。

“謝謝。一會兒家長會,我會好好‘表揚’你一下的。”他“嘿嘿”一笑威脅道,又恢複了平時那副歡樂農村青年的樣子,一點兒都不像要給別人推銷房子的新手中介了。我心中一定,然後轉身從前門溜了。

我希望家長們能喜歡張平。

我知道,大人們看待問題的角度和我完全不同。越是和學生關係好的老師,在他們眼中越是“壓不住場”“不靠譜”,尤其張平這樣年輕,我媽那種人一聽到他的資曆就恨不得給我調班,我想班裏的家長至少有一半都在這樣想。

可我希望張平能被家長喜愛,能夠一直帶著我們上高三。再黑色的高三,在皮膚這麽黑的張平襯托下,也會變得明亮一點點吧?

“你跟班頭說什麽了?”

我剛跑到門口,竟然在對麵看到了餘淮,他背靠牆站在那裏,臉比張平還黑。

“你怎麽了?你不是回家了嗎?”

“我先不能回家。”

“有事兒?”

餘淮不說,也不知道到底在不爽什麽,看了我一眼,轉身就走。書包在他屁

股後麵一蕩一蕩,喧鬧的走廊裏,不知為什麽,這個節奏在我耳中格外清晰。

我追上去。

“你怎麽了?”

“耍什麽酷啊!”

“你從哪兒學的這套裝酷的規定動作啊?瞥人一眼轉身就走,意思是什麽?‘小妞,跟上’嗎?”

我在餘淮屁

股後麵喋喋不休,他也不理我,直到聽到這句話,他轉過身,居高臨下特別特別嫌棄地瞥我。

“小妞?就你?”

“什麽鍋配什麽蓋兒,你這種小夥兒也就隻能帶著我這種小妞滿世界溜達。”

耿耿,幹得好,臭不要臉都這麽淡定大氣。

餘淮的臭臉剛有一絲鬆動,我們就都注意到β在旁邊跟遊魂似的晃來晃去。

“你在等簡單?”我問。

“不等。”β目光空茫。

“那你等你家長?”

“我家長沒來。”

“為什麽?”

β幽幽地看著我:“因為我沒通知我家長今天開家長會。”

餘淮不解地接口:“為啥?”

我橫了一眼餘淮。這個二缺。

β的成績估計在五班能排到倒數前五,尤其是數學,恨不得隻考了餘淮的零頭。

“那你怎麽辦?”我有些不安地看著她。

β也轉過頭,目光終於不再空茫:“耿耿,你知道離學校最近的人才市場在哪兒嗎?”

我搖搖頭,餘淮更是興趣大增:“你找人才市場幹嗎?”

β一臉認真:“我想給自己雇個爹。”

我和餘淮並肩坐在行政區的陽台上。

晚上的行政區從來不開燈,我們就坐在越來越濃的黑暗中,背靠著同一塊碩大的玻璃。教學區那邊的鼎沸人聲像被悶在了一口大鍋裏,隻能聽到些許泡泡破裂的聲響。

北方的冬天終於轟轟烈烈地來了。

白天好像還沒做什麽,埋頭對著卷子愁眉苦臉,驀然間一抬頭,外麵已經一片青灰色,人有時會恍惚起來,時間到底去了哪裏。

時間的計量單位向來多變,對餘淮來說,一個白天的時間可能是小半本物理練習冊、幾百道選擇題,或者幾十個新單詞——而對我來說,它是痛苦掙紮之後,大腦中並未被填補的空白;是日出日落間,毫無建樹的沮喪。

所以每當我發現夜幕在我毫無預兆的情況下降臨時,總會從心底滿溢出一種恐慌,一時半會兒無法消弭,說出來又變得矯情。那一刻很想抓住旁邊的某個人——但我想,餘淮不會明白我。

我不幸是世界上最不快樂的那種人,沒能力,卻有上進心;沒天賦,卻有夢想;越努力,越難過。

每一個我毫無作為又毫無長進的白天,時間都往前走一點點,然後把我扔在原地。

日複一日,我被世界落得越來越遠。

餘淮怎麽會懂呢?他是一個走得比時間還快的人。

“你怎麽了?”想了想,我還是開口問。

餘淮說不等他媽媽,可他還是沒有回家。從見到他媽媽那一刻起,他就開始不對勁兒。我想知道原因。

當然我說了回家,也還是坐在這兒,我的原因卻很簡單。

因為他。

“沒怎麽。”

我猜到了是這種答案,並不覺得失望。畢竟是別人的家事,如果餘淮此刻問我齊阿姨是誰,我想我也會毫不猶豫地跟他隨口胡扯一個答案。

“我隻是很煩我媽。”

我剛剛特體諒、特寬容的形象忽然被他這一坦白給毀得很徹底。

“你這是青春期。”我語重心長。

“不是。”他否定得非常堅決,但是沒有故意跟我抬杠的意思。

於是我也不知道說什麽了。為了勸解他的情緒而莫名其妙地去誇獎一位壓根兒不認識的中年婦女也不是我的擅長,何況想起剛剛他媽媽那句沒頭沒腦的“張牙舞爪笑什麽”,我心裏也不是很舒服。

算了,自家還一堆爛事兒呢。

所以我倆就都沒什麽好說的了。就這樣並肩坐著,聽著教學區那邊的聲音漸漸弱下去,隻留下遠處露出來的一道燈光。

忽然心裏變得很寧靜。

我想起齊阿姨。

我想如果是我親媽今天來開家長會,表現得也不會比齊阿姨好,甚至可能幾句話過後就讓我在餘淮麵前丟盡麵子。我第一次慶幸她是個善良的“外人”。那麽多顯而易見的相處之道,隻有“外人”才願意遵守,小心翼翼地遠離那道名叫尊嚴的底線——親人也不是不了解,隻是感情淹沒了這條線,毫無顧忌地傾斜過來。

至於她看到我的成績單的時候心裏在想什麽,我忽然就不在乎了。哪怕她會在心中笑我考上振華了卻還是墊底,哪怕她心中警醒自家兒子長大以後可絕不能像我這麽廢物……無論她想什麽,我相信她都不會流露出一絲一毫讓我知曉。

這已經是人與人之間相處的最大慈悲,我怎麽可能不領情。

那天晚上,我們坐在那裏聊了很多。我聽著餘淮講起他們師大附中的那些傳奇人物,把這些事跡同我現在和未來即將一一見到的麵孔相匹配,第一次有種自己生活在一張巨大的網裏的感覺。

“真厲害,”我真誠地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接連受到打擊之後開悟了,“其實你說的這些人當中,有一部分我以前就聽說過,當然比你跟我說的還要厲害——你知道的,傳言嘛,都膨脹了好幾倍。”

“沒什麽厲害的,這些人三年後你都會認識,會變得很熟悉,你也會越來越知道他們沒什麽大不了。”

熟悉了自然沒什麽大不了。然後分離,越來越陌生,看他們在別的領域,果然成了更加厲害的人。而我最厲害的是曾經和他們熟悉。

我不想讓談話變得太傷感。

“那同樣作為傳說人物的餘淮先生呢?”我笑著問。

“哦,他啊,他的確很‘大不了’。”餘淮一臉認真。

嗯。我也知道。可我沒說。

“你後悔來振華嗎?”餘淮忽然沒頭沒腦地問起。

我沒想到他會忽然這樣問我,問得直接,卻沒有給我被冒犯的感覺。第一反應很想要點頭——然而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梗住了我的脖子,我並沒有如自己所料想地那樣痛快。

振華不好嗎?雖然不適合現在的我,可是讓我重新選擇,我真的不會來嗎?我爸幫我在誌願表上填了一串振華的時候,我攔著他了嗎?

我轉頭去看餘淮,他的側臉輪廓即使在黑夜中也沒有模糊,像是無法融入一般。這裏確實讓我充滿了挫敗感,然而挫敗我的人,並不讓我討厭。

行政區連接著實驗室區和教學區,兩旁的走廊都有燈光,隻有坐在中間的我們像是被困在水泥管裏的蟲子。

我輕輕歎了口氣,把後背靠在玻璃上,不一會兒,就感覺到了絲絲涼意。

“我沒後悔來這裏。”我很肯定地說。

我隻是後悔,我怎麽這麽笨。

餘淮笑了。

“耿耿?”

“嗯?”

“我們一直都坐同桌吧。”他沒頭沒腦、毫無來由地講了這樣一句。

我的心忽然狂跳起來。

時間不僅僅沒有帶我走,更是大步後退,退回到了某個金色的下午,他對我說,耿耿,我們坐同桌吧。

我們坐同桌吧,我們一直坐同桌吧。

“好。”我看著他點頭。

這是一件根本不由我們做主的事情,我們卻早早地做了決定。

在聽到教學區那邊傳來的人聲時,餘淮從窗台上跳了下來。

“你怎麽還不回家?”

一個半小時前就應該問的問題,他現在才說,徹底把我搞蒙了。餘淮拍拍屁

股,看我沒動靜,就抬眉毛看我。

“別這麽看人,會有抬頭紋!”我很認真地轉移話題。

“我有事兒做,你快回家吧。”他也沒有繼續問我理由,而是揮揮手像打發小孩兒似的轟我走。

“什麽事兒?”

“反正不關你的事兒。”

“你媽要給張平塞錢送禮?”

“你媽才要給張平塞錢送禮!”

“那你神神秘秘搞什麽鬼啊!”

餘淮的表情像是要便秘。我覺得再逼人家也不太好,所以就也跳下窗台,拎起書包不耐煩地說,行了行了我回家,你趕緊去走後門吧。

餘淮破天荒地沒有接茬兒繼續跟我戧,而是朝我擺擺手,說過馬路小心點兒,就轉身朝著教學區走了過去。

我也朝樓梯小跑了兩步。

然後在他拐進教學區的一瞬間,轉身跟了上去。

動作行雲流水。

我幹不正經的事兒都有種渾然天成的氣質。

餘淮沒有進教室。我們班就在教學區A區二樓走廊的中段,二樓的幾個班級家長會還沒結束。餘淮就孤零零站在距離我們班後門還有一定距離的地方,正在透過門玻璃看裏麵的情況。

我也隻能杵在拐角從遠處時不時探頭瞟兩眼。走廊裏連根柱子都沒有,非常不利於我飆戲。

不過餘淮的舉動讓我十分納悶兒,這怎麽也不大像尖子生,隻有闖大禍了的才會沉不住氣地跑來留神家長會的進度吧?還是說他媽媽特別嚴厲,但凡沒考第一名,回家就要跪門檻仨小時?

我正胡思亂想,他悠悠地轉過身回頭看,嚇得我趕緊縮回頭。

喘勻了氣兒,我才想起來我書包裏有相機,如果把相機鏡頭探出去一點點用錄像功能觀察不就行了嗎?反正那麽小一個鏡頭,隔了十米遠呢,光線又昏暗,他肯定不會注意到。

於是我就這樣做了,一開始沒有準備好,“哢嚓”先照了一張,我趕緊收手,低下頭重新調整為錄像模式。

然後,我就感覺到有人看我。

是β。她正用古怪的目光看著我。

“你怎麽這麽變態啊。”她痛心疾首。

“你都去雇爹了,還好意思說我?”

這次交鋒我贏,β摸摸鼻子,沒回嘴。

“你雇到爹了嗎?”我繼續打岔。

“他們都沒有當爹的氣質,”β有些憂傷地搖了搖頭,“你在幹嗎?”

“你又在幹嗎?”我回避了她的問題。

“我打算親自跟張平談談,人生還是要自己掌握。”她還配合地做了一個握拳的姿勢,令人不忍直視。

我挺佩服她,多不著調的話到她嘴裏都說得跟真的似的。

“你到底在幹嗎?”然後她就問了第二遍。

“我在等我媽。”我隨口編了一個理由。

“等你媽怎麽跟做賊似的?到門口去等嘛,陪陪我。”她拉著我的胳膊就要把我往門口拽,我還沒來得及掙紮,就被她拽了個趔趄,朝著走廊直撲過去。

幸好就在這時,班級的前後門都打開了,家長們三三兩兩地擁出來,像天然的屏障,填補了餘淮和我之間的距離。

β一僵,臉上閃過一絲恐慌,鬆開了我的手。這時我用餘光看到餘淮從後門走了進去,於是也顧不得安慰β,連忙鬼鬼祟祟地跟了過去。

“耿耿你去哪兒?你講不講義氣!”

“人生還是要自己掌握的!”我頭也不回地扔給她一句。

其實我很難理解那些把講台圍得裏三層外三層的家長。雖然我媽如果在場也會做同樣的事情。

此刻把張平緊緊包圍的那一張張帶著殷殷期待的臉,在焦灼的背後,其實寫滿了對孩子的不信任吧?我還記得我小學的時候,也曾經為了和我爸媽一起回家而等在走廊裏。那時候門一開,班長和中隊長的家長向來都是第一批離開——他們家的孩子那麽優秀,有什麽好問的?

然而這種信任究竟是基於對孩子本身的了解,還是因為成績單和老師在家長會上的表揚?

我問過我爸這個問題,他說,世界上哪兒來那麽多無緣無故的信任,即使是父母和子女之間,也需要用實際行動來獲得尊重。

我那時候被他繞進去了,還覺得特有道理:“你要用實際行動來贏得爸爸媽媽的尊重和信任啊,耿耿。”

後來漸漸長大,我卻越來越糊塗。實際行動是什麽呢?是成績嗎?是排名嗎?沒有父母相信自己孩子是笨的,是劣於別人的,說小子笨就等於罵老子蠢——所以成績的下滑隻能有一種推測,你不好好學,你貪玩,你早戀,你學壞,你……

因為一個排位而信任,又因為一個排位而懷疑。

即使沒有無緣無故的信任和愛,那緣故本身,也不應該如此脆弱和蒼白。

養了孩子十幾年的是你,張平一個陌生人,真的比你更了解那個小孩在想什麽嗎?

幸好今天來的是齊阿姨。我遠遠地看到她收拾好東西起身朝門口走來,就先躲到了一邊,等她離開了,才從後門溜進去。

餘淮沒有注意到我,他坐在靠窗那一組的第二排,緊緊地盯著他媽媽的身影——作為名列前茅的尖子生,他媽媽此刻竟然也帶著殷切的笑容站在包圍圈裏,眼角眉梢流露出對某個正喋喋不休地拉著張平問東問西的婦女的不耐,根本不知道自己兒子正對她虎視眈眈。

我想了想,就走出教室,從後門繞到了前門。餘淮和前門之間隔著人山人海,他絕對不會發現我,而這樣我也能聽清他媽要和老師說什麽。

我刻意忽略了自己的行為究竟有多麽變態。

我覺得,這種危急時刻不適宜有太多劇烈深邃的心理活動。

很巧,我剛剛走到前門,就聽到餘淮媽媽的開場白。

“張老師,我是餘淮的媽媽。”

張平一笑,眼睛就不見了。

“哦哦哦你好你好,餘淮這個孩子很好啊我沒什麽要囑咐的學習很有自主性又聰明。總之很有正事兒你不用擔心。”

我估計張平也是被嘮叨狠了,還不等餘淮媽媽憋出一句話,他就立刻踩電門了一樣用機關槍堵人家。

不過,餘淮是沒什麽好擔心的。很有正事兒,嗯。

我抱著胳膊在一旁深深點頭,也不知道自己與有榮焉個什麽勁兒。

然後,我就聽見他媽媽急切地問:

“張老師,我找你的原因是,能不能給他換個座位?還是讓他挨著男生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