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校慶(中)

第十四章 校慶(中)(No.77 No.81)

校慶的那天早上,我差點兒遲到。衝進運動場入口的時候,看到三種顏色的校服海洋。

白藍綠。很幹淨,很清冷。

大家穿得遠比運動會時候齊整,高三的學生基本上也沒有攜帶練習冊的。

一個右胳膊戴著紅袖標的高二學姐雙手插兜站在門口,看起來有點兒眼熟。

“高一的?”她微笑。

我點頭哈腰:“不好意思,遲到了遲到了,不會記名扣分吧?”

她笑得更燦爛:“你從小學直升高中啊?都什麽年代了還扣分?快進去吧……”她側身讓開,我突然想起她是誰。

“啊,你是……你是上次升旗儀式時的學姐!”

她的眼睛睜得圓圓的,然後又彎了起來:“哈,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個小學妹,你旁邊的那個小男生呢?”

我覺得我可能是臉紅了。人家也沒說什麽,我臉紅什麽。

“那是我同桌。”我鄭重地說。

她眼睛裏麵的笑意更深:“嗯,同桌,同桌好。快進去吧,小同桌。”

薑是老的辣,她什麽都沒說,可是眼角眉梢語音語調都令人心裏發虛。

我想起升旗儀式時湛藍的天空,還有晨光下餘淮穿著黑色t恤的寬大背影,湊過來說話時噴在臉上的熱氣,以及那句,升旗儀式就是為了讓大家看到平時見不到或者不敢放肆地注視的人。

回過頭,那個學姐又開始盤問其他遲到的同學,她剛才笑眯眯地說,同桌,同桌好。

同桌是不需要你等到課間操和升旗儀式才能偷偷瞟一眼的人。他就在我身邊,雖然不屬於我,可是會心不在焉地說,小爺我一直都在。

說起來好笑,當時麵對浩瀚無際的振華海洋,我突然有些慌了神。如果有一天我遠離了餘淮,他就這樣沉沒到一片海洋中,我也許再也找不到這個人。

那時候根本沒有想過我是不是喜歡上了他,也許是不敢想,卻拔腿狂奔,橫穿草坪,哦不,草皮,繞過巨大的戲台,掠過高高的主席台,向著我們班的方向,大步飛躍。

我真的什麽也沒有想。所以那種感覺,那種朝著一個方向瘋狂奔跑的感覺,真好。

還好,離集合時間還差三分鍾,大家也正處於散漫狀態。

然而剛坐到自己班的區域,我就尿急了。

我早上沒來得及上廁所,喝了袋牛奶奔過來,現在非常尿急。

我跟張平請假,他的眉毛耷拉下來,活像八點二十的掛鍾。

“馬上要開始了,你趕緊的!……去吧去吧去吧!”張平連發火都隻能用乘以三的方式表達他的憤怒。

我嘿嘿一笑敬了個禮。

氣兒還沒喘勻就又站起身準備朝主席台下麵的廁所奔。從書包裏掏麵巾紙的時候側過臉,突然看見餘淮正和一個女生講話。

女生麵對餘淮,隻留給我一個很窈窕的背影,校服抓在手裏,並沒有披上。身形看著有點兒熟悉。

淩翔茜。

不過讓我留心的並不是淩翔茜,而是餘淮。他的臉對著我的方向,明顯不是平時那副“淡定”的樣子。他在笑,很社交性的笑容,淩翔茜說什麽,他就捧場地點頭,非常有禮貌,就是看著有點兒假。

不,不是他假,是我酸。

我看得有點兒呆,直到耳邊響起張平奓毛的大吼:“你不是憋得受不了了嗎?怎麽還不趕緊去?!”

我在廁所磨蹭了好久,直到主持人宣布儀式開始,禮炮聲響起。

振華真拽,早就聽說,是88響的禮炮,代表88年。

我不想回班,就靠在主席台下麵的欄杆上,目光空茫地望著廣闊的草皮,一聲聲數著禮炮。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待著沒事兒別總追求浪漫。我剛剛旁若無人地狂奔,文藝情緒泛濫,轉身就讓人照腦門拍了一悶棍。

“怎麽不回班級坐著?”

我回頭,是學姐。說實話我還是有點兒緊張,總覺得她會扣我們班級的評比分數。果然是小學時在走廊裏追趕跑跳被抓導致的心理陰影。

“現在放禮炮,往回跑太煞風景。我出來上廁所。”

她點頭:“放到多少了?”

“這聲是28響。”

“咱們學校真厲害。國慶也放不了這麽多,居然真的放88響。”

“是啊,而且一聲一聲這麽慢,等到150年校慶的時候,豈不是要放一上午?”

她的眼睛看著遠方,想了想,認真地說:“估計那時候就改成150響的鞭炮了吧,省時間。”

我笑了,但是嘴角有點兒酸。

她並沒有趕我走,作為帶著紅袖標的工作人員,竟然和我一起趴在欄杆上發呆。四周很安靜冷清,熱鬧的是頭上的主席台,各種領導、各種代表都在我們頭上發表演說,至於說了什麽,我沒聽。

清晨的風舒爽溫柔,撩起她額前細碎的劉海兒。我偏過頭:“學姐,我叫耿耿。”

“耿耿?好有趣的名字。怎麽寫?”她笑了。

“……就是耿耿於懷的那個耿耿……”

耿耿於懷。說完我自己也苦笑起來:“你說我爸媽起的這個名字……”

她微微皺著眉頭:“挺好的呀,不也是忠心耿耿嗎?”

“好什麽呀,”我撇嘴,“前一個形容小心眼,後一個形容看家狗。”

她大笑,很動人。

“那我的名字也很怪。”她指指自己的胸牌,我才想起湊過去看。

“洛……”我猶豫了一下,枳?這個字怎麽讀?四聲嗎?那麽這個名字聽起來像弱智,誰家父母給孩子起名叫弱智啊?

她眯起眼睛,表情很危險:“想什麽呢?第二個字是三聲,和‘隻’要的‘隻’一樣,你在胡亂聯想什麽諧音吧。”

我訕笑的同時才想起“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語文知識都還給初中老師了。

不過無論如何,枳並不是一個寓意很好的字。我問她為什麽,她笑了,說媽媽是南方人,家裏原來有一片橘子園,本來是要叫洛橘的,結果瞎眼算命的硬給改成這樣了,說為了躲命裏的劫數。

我詫異:“你樂意嗎?”

她做了個鬼臉:“我想說no,奈何那時候還沒長牙。”

如果我幼年有千裏眼,能預計到我爸爸媽媽最終的結局,一定會阻止他們讓我叫耿耿。這個名字如今看起來,太諷刺、太尷尬了。

“不過,寧肯信其有,算命瞎子也許說的對呢,度劫數最重要。”我笑笑。

“你還真信啊,算命的人說話……”

她的笑容忽然停頓,悄然隱沒。

我不明就裏,隻能呆望著她。

“各位領導、老師、同學們,大家好,我是二年三班的盛淮南,很榮幸今天能站在這裏代表全體在校生發言……”

她的臉逆著光,隻能看到晨曦給她的輪廓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芒。我不知道怎麽突然不敢講話,揚聲器裏是清冽的男聲,襯得周圍很安靜。

所以就這樣恢複到了一開始那副並肩發呆的狀態。我托著下巴,被風吹得很舒服,幾乎要睡過去了。

直到聽見她笑著說:“算命的人說話你也信,該度的劫數,一個也不會少。”

好像我們剛才的對話從來沒有莫名中斷一樣。

演講的人似乎說完了,觀眾席上又響起了掌聲。

“所以命裏會遇上的呢,都遇上了。”

我正想問問她到底是什麽意思,她卻一把攬過我的肩膀,送我往回班的路上走。

“這裏風大,趕緊回班吧,別感冒了。”

我走了幾步回頭,洛枳站在原地看我,笑容燦爛,和剛才的餘淮一樣虛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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