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被驅逐
010被驅逐
諸葛均一言不發,動也不動的看著我,炯炯的眼神把我從頭到腳看的透心涼。我知道,我錯在那,我不該發脾氣,不該衝著他發脾氣。古人主仆之念十分嚴重,怎麽容的我放肆。
偏偏我就這麽不懂,怪誰?我懊惱的跺腳。
“三公子,對不起,我是想起前些日子那些流民了,對不起。”想著想著,我眼淚都流了出來,說不清心裏到底是那種委屈。
諸葛均還是一言不發,把碗無聲的放了下來。轉身就往外麵走,我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心裏又是一痛。他這是要去告訴諸葛亮吧。
一切就這麽巧,我的眼神隨著諸葛均踏出去門外,就看到門外站立的兩道身影。一個身穿淺灰布衣長袍,一個穿著青色布衣長袍。一個是諸葛亮,另一個就是來客了吧。
我心痛的緊咬著下唇,頭也不敢抬的站在那當門神。腦子裏一鍋槳糊,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二哥,徐大哥。”諸葛均一怔,回頭看了我一眼,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被喚徐大哥的青衣少年,隻是怔忡了片刻,馬上微微一笑,說道:“好香啊,我都快要餓死了,均弟,這位是誰啊?”
諸葛均正要說話,諸葛亮就笑道:“前些時日不是聽你說,付家正在招丁麽,這孩子是我父親朋友之子,想找個落腳的地方,你看要有合適的地方,就給推薦下吧。雖然還小,不過出口成章,倒也機靈,做個小廝我看還行。”
諸葛亮一言,驚的諸葛均圓眸一睜。至於我,多多少少已經猜到他要趕我走了,這年頭,人人都講究忠孝二字,像我這種忤逆犯上的下人,就是被亂棍打死,也不算為過。人命,人命,在這個荒蕪的年代,連螻蟻都不如。
青衣少年眉目一笑,抿嘴不言,隻拿一雙眼睛來瞅我。
這時又聽聞諸葛亮不鹹不淡的說道:“三弟,把飯食都擺上來吧。”
諸葛均擰著眉,回過頭看著低頭不言的黃碩,不知不覺歎了口氣。今日之事,也怪他。
我呆呆的蹲在灶邊,看著灶裏燒紅的火焰,滿嘴苦澀,這種苦,不光是嘴裏苦,心裏苦,就連骨子裏都感覺苦。
時代不同,人也不同,我深深的知道,自己錯在那裏。隻是現在才明白,還有用麽?
看到諸葛均從踏出去,又踏進來,把她剛煮好的葛根和蘑菇穿肚湯端了出去,來來回回跑了兩趟。我知道這裏已經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我不敢爭著去端東西,隻能默默的蹲在灶邊添著柴禾,兩行清淚印著暗青的焰火,心變的空空蕩蕩。
從今往後,我又該何去何從?去給人家做家丁?我不敢去想像,我對這個時代隻局限在曆史上的事跡,生活,那是一無所知。但我深深的明白一件事,那就是,這裏隻有主和奴。
說是小廝,和賣身的妓女,又有什麽不同?就連被主子打死,也是拿張破席一卷,丟在那裏了事的年代,我,我這樣一無所長的人,早晚也是個死。
越想,心裏就越痛,一時間,我也沒什麽主意。直到……
“吃吧。”諸葛均站在我麵前,看著晃晃忽忽的我,把手裏的一碗湯和葛根遞了過來。
我抬起頭,看向有如一座山一樣的諸葛均,緩緩的接過他手裏的吃食。
諸葛均此時也不知是何種滋味。他知道黃碩在哭,二哥變相的讓他走,此時他也沒感覺黃碩哭有什麽不對,盡管那時感覺他有種娘娘腔。這會子,看見他清瘦無肉的臉上,掛著兩行清淚,原本清澈的眸子,蒙上層層氤氳,他的心裏也難受的緊。長兄如父,大哥遠在江東,有心也無力來照看他二人,這父也就移到了二哥身上。二哥都那麽說了,他還能說什麽。
我端著香氣四溢的湯,此時感覺不到什麽是餓,隻有心髒那裏淡淡的痛,嘴裏早就什麽味道也沒有了。
“謝三公子。”我低聲無力的說道。
過了許久,諸葛均長歎了口氣,同我一起蹲了下來,怔怔的看著灶膛裏的火自顧自的說道:“我跟二哥剛從襄陽城搬來沒多久,你說的,我們都知道。二哥說,亂世之中能求個平安就好,千尋萬尋,才尋到這裏……”
聽他緩緩的一字一句的說著,我不禁有些奇怪,他跟我說這些做什麽。我抬眼瞄了下被灶火印紅臉的諸葛均,又低下頭,一聲不吭的看著手裏的湯發怔。
過了許久,又聽到諸葛均歎了口氣:“本來我想學些武術,這樣也能在這個亂世之中,求個平安,隻是二哥不許,如今隻剩我兄弟二人,就這樣平平淡淡的過農耕日子也好。至少,我們不用流落他鄉,不用食親人之肉求裹腹,至少,我們還……”說到這,諸葛均又停了下來。
我大吃一驚的轉頭去瞄他,隻見他的眼神灰蒙蒙的,像是有千言萬語,但卻說不出來。剛才他說食親人之肉,這話,我明白,雖沒見過,但現在襄陽城裏,的確已經差不多是這樣了。
隻是他跟我說這些做什麽?看我要被趕走了,同情我麽?
我不說話,諸葛均也不說話,兩人一個呆呆的看著碗,一個呆呆的看灶膛。
那晚,我睡在了廚房,就睡在灶膛邊上。山裏到了晚上就很涼,雖然沒有薄被,但有一爐火,我也就沒什麽好抱怨的。
第二日,天沒亮,我就醒了,一身無力的走到小溪邊,捧水洗刷了一下,就聽到茅屋裏有了動靜,心裏也知道是諸葛亮他們起身了。
我貓著身子,靜然無聲的回到廚房,生了火把昨日的牛蒡拿了出來煮,加了些昨日煮肉的高湯,頓時又是香氣四溢。
過了許久,諸葛均從外麵走了進來,無言的看著我。
我低著頭,乖巧的把牛蒡粥盛到瓦罐。諸葛均又是一聲長歎,端著粥就往茅屋裏走。
我沒什麽忐忑不安的,自己做錯的事,就要自己受,誰叫我來了這裏,卻不守這裏規矩。諸葛亮如果再說讓我走的話,我走就是了,橫豎也就是個死,反正我都死過一次了,還有什麽讓我可怕的。
快要接近響午的時候,諸葛均把我叫了出來。我抬眼就看到青衣少年,站在門口低聲淺笑的跟諸葛亮說話,聲音很小,我聽不見。
走近後二人禁聲,諸葛亮清清亮亮的聲音對我說道:“這位是我的至交好友徐庶,字元直,今日你就跟他下山去吧,以後好自為之。”
諸葛亮的聲音無平無波,我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再聽到的時候,心裏又是隱隱做痛。
他見我不做聲,也沒理我,拉著徐庶又有說有笑的往外走。嘴裏說著什麽:“兄回去後,看到崔州平就幫我傳個信,讓他有空前來一敘。”
諸葛均站在我身後,我低著頭,竟然欲哭無淚。做罷,做罷,隻當我沒這個福份,在這居住吧,我長歎。連死都不怕的人,還怕什麽呢,來這快要二個月,就算找到回家的路,那又如何?隻怕就連那具身體也被摔的血肉模糊了吧。
老爸和老媽傷痛了兩個月,估計也已經平複了吧……
我在恍惚的扯著嘴角慘笑,那頭又聽到諸葛亮說道:“黃碩,你跟元直兄下山吧。”
我抬頭直直的看向他,隻見他明亮如水的眸子不沾一絲塵埃,宛如一潭清泉,看不到底。才十七的諸葛亮,就已經是如此高深莫測,難怪後人都說他近妖,他是真的近妖。
我不言,在心裏深呼了口氣,鎮靜的一步一步走近徐庶。心想著,自己這一世也不算虧了,死之後還能看到近妖的諸葛亮,還有這位同樣是曆史名人徐庶,我還有什麽虧的。
這時諸葛均在我身後猛的一言:“二哥,昨日的事,錯在我,不是黃碩的錯。”
他這一句,宛如一顆岩石丟到深潭,立馬水花四濺。諸葛亮有絲詫異的在他身上和我身上來回看了數眼,輕擰著眉峰,淡淡的說道:“三弟,有些事你還尚不懂,回屋去吧。”
我也沒想到最後這一刻諸葛均會為我說話,其實我何嚐不知道,那半碗湯隻是一個借口,一個我宣泄的借口,錯的是我。
“黃碩,不是我不留你,是留不得。”諸葛亮看到諸葛均皺著眉回了屋,便揚聲清清冷冷的看著我說道。
這時站在一邊一直沒有說話的徐庶輕咳了兩聲笑道:“孔明,有道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昨日我看也是她一時感慨才會那樣,如今時逢亂世,兵荒馬亂的你又叫我怎麽安排她呢?還是算了吧。”
諸葛亮眉峰輕輕一擰,看著我的目光又淩厲了兩分。
“若心情純然,自然是還可再教,隻是這心性太野,自問,是無法栓住的。”
我的心尖猛的一顫,原來我在這裏心性野了,我忍著心尖上的痛,苦笑兩聲。隻道是我太放肆,不懂這個世界的規矩。像我這樣朝九晚五安安份份,連個男朋友都沒交,甚至還是個老處女,何談野字。我長歎……
“隻是……那也不是辦法。”徐庶還是有些猶豫。
“也隻能這樣。”諸葛亮說道。
我不知道他們兩在打什麽啞謎,但我卻感覺,他們像是人販。我冷笑一聲,向前走了一步,抬起頭直勾勾的看向諸葛亮,心道,人就是死之前,也有發言權,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怎麽樣都無所謂了。
“我的來曆,那日就告訴你了,你不信,我沒法證明,但你知道,先前的那番身世,是我胡編的,算不上是你的仆人。既然你認為我野,那就野吧,我無話可說,這幾日謝謝先生的憐憫,我黃妁多謝了,橫豎也是個死過一回的人,再死一次,又有何妨?人命,算什麽?連個饅頭都比不上,一文錢就能買條命,嗬……嗬……”說到最後我冷笑,睥睨著他,說到底,這諸葛亮還是個俗人,後世的人把他看的太高了吧。
“那獐子是我捕回來的,抵這幾日的幾碗黃豆,綽綽有餘,從此,我不欠先生什麽,先生也用不著這番悲天憫人的替我這賤民安排生路。我是死,是活,那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抿了抿嘴,其實我一直以來就是個不善言詞的人,特別是心情激動的時候,更加不知道自己那些該說,那些又不該說。說到這,已經快是我的底線,回頭想想,既然已經要走了,還說這麽多做什麽。
大概上把錢財劃清,把情份劃清,就可以了,多說也無益,這臥龍崗是好,可惜隻是“臥龍”。
說完,我直直的從他和徐庶中間,昂首挺胸的走了出去。
諸葛亮沒有想到我會說這一番話,雖然有些前後不搭,但不知為何,他就是能聽懂她想表達什麽。好個來不帶來,走不帶走。
徐庶更是目瞪口呆,握了下腰中的佩劍,沉著眼簾說道:“這姑娘性情果然剛烈,孔明,隻怕你的美意,她是享受不到了。”
原來昨夜諸葛亮思前想後,想到她初來這裏,不識五穀,雖然性情灑脫,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但是,她卻不知,如果一旦有人知道,她的來曆,隻怕……加上這兩日相處,諸葛亮也看出來,黃碩雖然迷糊,但算的上是個性情女子,有不輸男兒的氣魄。若是沒有那番光怪陸離的身世,他也無須替她擔心。
怕就怕有心人會利用她,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流言似箭,殺人也不過片刻之間。她要想生存,就要學會這個世界的為人處世和規矩。自己處在深山,加上男女有別,日子久了,也不好教她什麽,重要的是男女接受不親,實在不想壞了她的名聲。原想讓元直帶下山,讓她習慣幾年,磨礪幾年,到時有緣自會相見。可惜她似乎好像誤會了什麽……
如今這個風口浪尖的世道,來了一個黃碩,不知道是福還是禍。有些事元直不知,但他卻是信了七分……唉……看著她挺直的身影,諸葛亮長歎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