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棲身所
孟筱翎居住的那棟樓下,5輛轎車封住了大門入口,二十多個黑衣人聚在保安室,一個麵無表情的矮個子坐在保安的位置上,而椅子原來的主人——兩名執勤保安都被摁在桌下,眼口都被布條封住。
莊豪已忘了自己第幾次抬手看表,心中的煩躁卻讓他一次又一次失去了時間概念。一個組織的頭目,必須知道手下人有多少斤兩。莊豪很清楚,以殷茹男的本事,這些派上去的人就算完成任務,恐怕也會折損甚巨。可正因為對方是殷茹男,莊豪不論如何都不願以敵人的身份與她碰麵。
自從跟著莊傑一起盯上千手堂起,兄長與愛慕者的矛盾始終是莊豪心中的定時_炸彈,今夜,倒計時終於結束,莊豪忍痛做出了自己的選擇。現在他隻希望殷茹男不要殊死抵抗,以免被凶興大發的手下亂槍擊斃。
但或許……死在槍下會是她更好的歸宿?
莊豪想到了出發之前,他最後一次試圖為殷茹男求情的那一刻,從莊傑的詭笑中,他預見到了無數的殘酷的悲劇未來。莊豪從未想到,兄長竟能如此決絕,好不容易軟硬兼施吃下的千手堂,能說翻臉便翻臉;他更不敢想象,如果殷茹男活著落入莊傑手裏,等待她的會事怎樣的“節目”?
“不,還是死在槍下好。”莊豪僵硬的臉上做不出任何表情,眼中一片噬人的絕望。
正在此時,女人的尖叫聲從樓上響起,那絕不是殷茹男會發出的柔弱聲音。莊豪踢門而出,抬頭隻見一片白色從高層拋落而下,“砰”得砸入了樓下的一堆建築垃圾中。
他立刻取出對講機:“彪子,樓上怎麽回事?”
對麵傳來的,正是那個指揮者粗狂卻驚恐的回話聲:“豪哥!好……好像是那個姓孟的女人掉下來了!”
“廢物!”莊豪的驚恐絕不亞於對方:“要是沒了孟筱翎,你自己帶人去闖警局,把毛榮新劫出來!”
“豪哥……我……”
莊豪不等他再廢話,迅速摁斷聯絡,指揮身邊的手下去翻那堆建築垃圾。根據他的目測,孟筱翎是從10樓左右墜下,中間有砸到過樓下幾戶的晾衣架,緩衝了些許墜勢,或許——莊豪衷心希望著——還能撿回一條命。
一個手下猶豫著走過來,小聲道:“豪哥,樓上彪子哥問你……”
“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兄弟們都死到臨頭了,還有什麽遺言好問的?”
“他是問……那個姓殷的女人怎麽處置?”
“茹男姐……殷茹男?”莊豪轉過身問道:“她現在怎麽樣?”
“彪哥打了她幾槍,問要不要留活的……”
“去踏嗎的!”即使天生麵部僵死,此刻的莊豪看來仍然如怒獅一般:“讓他給我滾下來!都什麽時候了,殺殷茹男有個屁用?準備叫救護車,讓人都下來找孟筱翎!”
罵散了手下,莊豪呼著粗氣抬頭望向高出樓層:“茹男姐,你從頭到尾當我是兄弟。既然隻是兄弟,那我能做的就這些了……”
上樓的那隊黑衣人下來時都互相攙扶著,同時個個麵色鐵青。
孟筱翎和童兵的關係;
童兵和毛榮新的聯係;
莊傑瘋狂的索要著毛榮新手上的那件東西……
這些內
中關節,莊豪在行動之前已經告訴過他們。就算再蠢的人也會知道一件事情:短時間內,東海再也找不到童兵這種高手,能夠替他們去搶回毛榮新。而撬不出毛榮新身上的秘密,莊式兄弟就必須去死。
莊傑曾邊唱邊說過:“落幕的演出,我會和你們所有人一起上場。”
跟過他的人,幾乎都能了解這句話的意思。所以每個人都不顧垃圾堆裏的灰塵與利口,瘋了似得翻找著孟筱翎的蹤跡。就連莊豪自己都加入了翻找的隊伍。
在撥開一團腐爛的蛇皮袋後,一塊布料落入了莊豪的視線,這布料看起來是一件女士針織衫,被壓在幾塊龜裂的碎木板下。莊豪眼睛一亮,迅速撥動開了周邊雜物,揪著衣衫的肩膀處往外一扯,卻見衣服裏頭包得根本不是女人的軀幹,拽住兩隻空空的袖管,莊豪從垃圾堆裏拖出的,是一隻沙發椅……
就在莊豪被一個粗劣至極的小伎倆欺騙時,大樓的某一間公寓門被人輕輕推開,漆黑的樓道裏傳來孟筱翎略顯興奮的聲音:“喂!你快進來!”
一個踉蹌的身影跟在孟筱翎身後跌入公寓,被亮起的台燈一照,人影身上的黑色皮衣便泛出反光,那人自然就是殷茹男。
孟筱翎迅速反鎖房門,回頭便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原本捂住肋下的手掌一放開,殷茹男兩脅下立刻湧出大量血液,在她腳下的玄關處匯出大灘血跡。若不是孟筱翎反應地快,迅速鋪上一疊衛生紙,這攤血幾乎就要透過門縫蔓延出去。
堵住門縫後,暫時消除了血溢出走廊暴露位置的隱患。孟筱翎再去看殷茹男的情況,在台燈有限的照明下,也能瞧出她臉色慘淡如紙,兩肋卻仍是血流如注。血腥味霸道地鑽入鼻腔,孟筱翎強忍著反胃感,上前扶著殷茹男,讓她緩緩躺倒在了沙發上。
“天哪,你肚子中了幾槍?怎麽出這麽多血?你會不會死啊?”
舔了舔幹燥的嘴唇,殷茹男搖搖頭:“吃了兩顆花生,才出這點血,運氣算好的了。剛才怕血滴在外麵,我一直捂著傷口,才會一次性流這麽多。要是老這麽出血,早……早死了……”
“我看,你現在要再不去醫院也得死。”孟筱翎胡亂往傷口處鋪著餐巾紙,試圖想要替她止住血。
殷茹男由著她擺弄,她現在連抬起手都困難,隻能靠在牆上,緩慢地轉動脖子:“這裏不是你的公寓?你在這棟樓裏有兩間房?”
“這是露姐的公寓,那些人想不到我們躲這裏的。”吸飽血的餐巾紙皺成一團落在地上,孟筱翎皺著眉頭:“這樣下去不行,要叫救護車。”
她說完便摸向殷茹男皮衣內側口袋,想找出手機撥電話,指尖才觸到皮衣衣襟,皓腕便被沾滿鮮血的手鉗製在掌間。
顧不得手腕被捏得生疼,孟筱翎急道:“到現在你還不肯打電話叫救護車嗎?你受的可是槍傷!”
聽到孟筱翎語氣中的一絲焦急,殷茹男仔細審視著她的眼神。
“她為什麽看上去這麽著急?是了……對孟筱翎這個女人來說,現在我還有一點利用價值,莊傑的狗把她嚇壞了,她現在隻能靠我來對付外麵那群人。我要是死了,她就是沒了底牌的窩囊莊家,不管哪一家出牌,她就隻能任人宰割。不過,等她報了警,
我就隻配留在這裏等死了吧?所以你才這麽急著尋找電話……一旦拿回手機,這個女人第一個撥打的……隻可能是報警電話……吧?”
30年的扒手生涯,讓她習慣了捕捉每一個人眼神中最醜惡的角落。然而孟筱翎的目光令她的想法動搖起來。那雙纖細的、散發著靈氣的瞳中,充滿了責怪與不解,甚至還有焦急和怒火,卻找不到一絲想象中的狡黠。
“你怕我報警?”孟筱翎有些拱著鼻子:“那你也得活著我才能報警抓你啊!你看沙發都快被你的血染紅了,再強下去有意義嗎?”
似乎為了印證孟筱翎的話,殷茹男眼前忽的一陣發黑,連繼續鉗製對方手腕的力道都扯了回來:“你用固話打吧,你的手機不在我身上。”
“那你的手機呢?”
殷茹男從皮衣口袋裏掏出了一快隻能被稱作“爛塑料”的東西。孟筱翎依稀看出這塊爛塑料應該就是殷茹男那台“諾雞鴨”手機。從它目前的慘狀來看,要是沒有這台諾雞鴨,殷茹男身上至少還要多一個血窟窿。
“你命可真大呢,這槍打的是胸口。”孟筱翎起身便去翻找藥櫃:“不過這下糟了,一個手機都沒有怎麽叫救護車,你還在出血……”
“這房子……房子裏沒有固話嗎?”
孟筱翎好容易找到一卷紗布,卻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紗布卷一溜往屋裏滾去,孟筱翎一邊在後頭追,一邊回頭解釋:“露姐很少在家,就沒裝電話。你別怕,我先幫你止血,”
“你學過醫?”
“沒有。”
“上過護校?”
“設計學校畢業……”
“子彈留在肉裏要化膿知道嗎?”
孟筱翎兩手捧著紗布,頭搖得撥浪鼓也似。
在一陣陣失血造成的眩暈中,殷茹男竟忍不住嗤笑了一聲:“還是我親自來吧,我怕死在你手裏。”
術業有專攻,這句古語正是中學語文課本裏學到的。這個晚上,孟筱翎對此話的認知更深了一層。
她就站在一旁,親眼看著殷茹男一步步自救自療。藥櫃裏的東西被孟筱翎翻得亂七八糟,殷茹男強打精神仔細辨認,從裏頭挑出幾樣藥品;又在孟筱翎的扶持下走到廚房,用爐灶將刀片燒熱消毒;落地的紗布泡在熱水裏殺菌;一隻生脆的蘋果咬在了殷茹男幾乎失去血色的唇間,防止她失聲痛呼。
一切準備就緒後,殷茹男讓孟筱翎搬了個凳子到大衣櫥前,對著櫥門上的鏡子,開始了她的自療。
接下來這段記憶,恐怕是孟筱翎近幾年來最刺激的一段經曆。在相當於食客與鐵板燒廚師之間的距離上,孟筱翎欣賞了一整套非專業取子彈過程。當殷茹男用刀片生生割開腹部傷口時,孟筱翎眼前一片血紅,並不能看清太細節的東西。但她的耳朵卻清楚地聽見,皮下脂肪被刀刃分開時,發出果醬攪動的聲音。
她呆呆地站在那裏,眼前過於震撼的景象令她忘了該做什麽。直到殷茹男氣若遊絲地喚她幫忙包紮,孟筱翎才驚覺到兩顆子彈頭已經靜靜躺在了那團棉花裏。整個過程,幾乎都是殷茹男一個人獨立自救,孟筱翎唯一起到的作用,就是幫她搬了個椅子。
還有就是,從冰箱裏拿了個蘋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