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上訪危情
第1章 上訪危情
“西望夕陽裏的鹹陽古道,我等到了一匹快馬的蹄聲。”
——卞之琳
彭長宜從黨校回來,正式到北城上任,開始了他副書記的從政生涯。
上班第一天,彭長宜信心百倍地騎著自行車向北城區辦事處駛去,不知為什麽,突然想起了卞之琳的這句詩。
他知道這句詩不能全部和他目前的心情吻合,但是他喜歡這詩的節湊,喜歡這詩裏那悠遠的快馬蹄聲,此時,他仿佛看到他已經乘上這匹快馬,奔向自己美好的未來。
年輕的北城黨委副書記對未來充滿了憧憬,盡管這份憧憬是深藏在內心的,但還是反應到了他的臉上。
他就帶著臉上的笑意,來到了北城區街道辦事處,遠遠的就看到了那棟坐西朝東的四層辦公樓。
這是全市26個鄉鎮辦事處中經濟實力最強、辦公環境最好的單位了,能在這個地方任職是最好不過的了。
然而,剛走進單位大門的那一刻,彭長宜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他麵臨著一場突如其來的考驗。
就見門口聚集著二三十號人,扶老攜幼,亂糟糟的樣子。
彭長宜下了車,剛想問一下他們是幹什麽的哪個村的,這時,就見傳達室的那個胡老頭出來了,衝彭長宜一個勁的招手。
彭長宜隻好看了看大門口的人群,放好自行車後,直奔傳達室。
由於彭長宜現在的身份是北城區的副書記,主管政法工作,對這類上訪事件肯定是要管的。但是他看見老胡叫他的神態比較神秘,就問道:“胡師傅,這是哪個村的人?到這裏幹什麽?”
老胡說道:“是蓮花村的,告村委會的,來過兩次了。”
彭長宜在組織部的時候,就聽說過蓮花村告狀的事,是因為市裏在那個地方建一個18洞高爾夫球俱樂部的事,目前這個項目正在進行中。蓮花村民告狀的主要原因是村裏賬目不清。
“那也不能堵在大門口啊,影響正常工作啊?”彭長宜說著,就要往出走。
“你現在不能出去說話!”老胡聲音不高,但口氣很重。
彭長宜下意識地收回了腳步,他盯著這個七品看門官,目光裏就有了淩厲之氣。
沒想到這個老胡根本不畏懼他的目光,而是沉著地說道:“你剛來,不了解情況,這裏麵有許多事你不了解。你這樣出去會陷在裏麵的,是會很被動的。一會就到上班高峰了,我不希望大家看到他們的新書記上班第一天就被告狀戶圍在裏麵,狼狽的不知所措。”
彭長宜皺緊了眉頭,心想,難怪嶽母說北城水深,看起來這話不假,一個看門的老頭都能參政議政,還敢幹預副書記是行為?
但是,彭長宜不得不承認,老胡說得很有道理。
老胡迎著彭長宜的目光說道:“我也是瞎管閑事,你是領導,怎麽做隨你。”說著,自己坐在椅子上,端起搪瓷缸就喝了一口水。
彭長宜的目光漸漸地溫和起來,臉上也有了笑紋,他說道:“胡師傅,謝謝您的提醒。但是朱書記一會就上班來,他坐著車,進不了大門口怎麽辦?盡管我是第一天上班,總不能坐視不管吧?況且按照黨委分工,我也是正管。”
老胡似乎預料到他會這麽說,就說:“我已經給朱書記打了電話,讓他上班從後門進來,我剛才已經把後門打開了。他問我任主任來了嗎?我說還沒到。估計這事會讓他出麵。原來是他分管的範疇,蓮花村又是他的包村。”
彭長宜看了一眼老胡,心想,按照上次開會時的分工,任小亮分管的那塊工作,已經轉到了彭長宜這裏,盡管沒有辦理什麽移交手續,但已經成為事實。
於是他說道:“那我怎麽辦?總不能見勢不好就繞著走吧?”
老胡看了他一眼,目光裏流露出了讚賞,說道:“估計朱書記快到了,你上樓去吧。”
彭長宜在心裏說道:我堂堂一個副書記,憑什麽要聽你一個看門人的指揮?又一想,也隻能如此。
他言不由衷地說了一聲:“謝謝您了。”就走出傳達室。
老胡沒有在意他的態度,望著他的背影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
彭長宜來到了北城原來的黨辦室,因為按照上次朱國慶的意思,他和黨辦互換了辦公室。但是他來的比較早,進不去辦公室,正在猶豫期間,就聽到高跟鞋的聲音傳來,有人從樓上下來。
彭長宜一看,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姑娘。紅褂黑裙,皮膚很白,稍胖。見走廊裏的彭長宜就說道:“彭書記,您稍等,我給您開門。”說話間,就進了旁邊的黨委辦公室,也就是前不久去世的已經經過重新裝修的張主任的辦公室。
彭長宜衝他笑了一下,點點頭,等在原地。
姑娘拿著鑰匙很快就出來了,她給彭長宜開開門後,又給他把窗戶打開,然後說道:“我去給您打水。”
彭長宜說:你告訴我地方,我自己去打。”
姑娘笑了,說道:“我們有分工,您的辦公室歸我管。”說著,拎起兩隻新暖瓶就走了出去。
彭長宜沒有攔她,因為黨辦的人就是為領導服務的。如今,他已經是一個地方的黨委班子成員了,按排序說是第三把手,無論是衛生還是開水,都有人負責的。
想到這裏,他有了一種愜意,打量著這間新裝修的辦公室,盡管很簡單,但是很幹淨,桌椅和書櫃都是新的,靠牆有一張新的軍綠色的鋼管床,上的被褥也都是軍綠色的,全部是新的。
辦公室兼休息室,這樣的配置在鄉鎮非常普遍,因為鄉鎮一級的班子成員,晚上和節假日甚至遇到中心工作都是要值班的,所以,辦公室也就有了宿舍的功能。
他來到窗前,正好看見大門口,隻見人數比剛才多了一些,任小亮還沒有來。
他不知道自己躲起來是否合適,但是看門老頭說得也有道理,自己不理解情況,唯恐說了不該說得話,造成工作被動。
尤其是這種群眾集體上訪事件,盡管如此,他還是覺得自己不應該繞道過去,一是他不忍心於上訪者不顧,二是朱國慶知道自己回避不管,會不會對自己有想法,所以他現在急切盼著朱國慶快點到來。
他不時的抬起手表看。這時,他聽到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似乎由他的門前向裏麵走去。憑他對腳步聲的判斷,應該是朱國慶到了。
他聽到朱國慶開門的聲音響過之後,稍微愣了一會後,就敲門進去了。朱國慶抬頭一看是他,臉色稍微好了一些,說道:“來了。”
彭長宜點頭說道:“嗯,來了。”
朱國慶開始拿起電話,給任小亮家裏打電話。他家裏說他上班剛剛走。朱國慶看看手表,跟彭長宜說道:“長宜,門口那些人你看到了?”
“看到了,但是我不了解情況,怕適得其反,所以特地上來等您。”他話說得既是事實,也比較得體。
果然,朱國慶對彭長宜的態度很滿意,說道:“一時半會也說不清,就是為高爾夫占地的事。”
“沒賠償嗎?”
“賠償了,可是市裏暫借了一部分,安置農機廠的下崗職工,辦事處按規定提留了一部分,該給老百姓的已經發到他們的手裏了。”
“沒跟老百姓解釋過嗎?”
“解釋了,不管用,占地補償款下來後,村裏買了小轎車,供村幹部使用,村委會主任家裏還蓋了樓房,老百姓就認為是用了占地補償款。趕上今年換屆,就要求村裏公開賬務,公開選舉常委會主任。原來是任主任包這個村,沒少做工作,還是鬧到這裏來了。”
朱國慶說著,就又拿起電話,呼了任小亮。
半天,任小亮才回電話,說是在市委臨時有事,估計一時半會回不去,他還說按理這塊工作按理交了彭副書記,如果他繼續管下去彭書記會有想法。
朱國慶狠狠的摔下電話,臉色有些難看,想發泄兩句當著彭長宜又不好意思。彭長宜估計任小亮是故意躲著不回來,就說道:“要不我去試試?”
“你不了解情況。不行,我叫他回來,隻要不是樊書記找他。”說著,就又去拿電話。
彭長宜認真地說道:“別打了,現在人越來越多,影響不好。任主任說得對,這塊工作現在歸我管,不熟悉情況我可以跟他們先溝通,看看他們究竟想反映什麽問題。”
朱國慶想了想,說道:“行,別說過頭話,安撫為主。不然離市委這麽近,他們一轉臉就去市委了,你先去吧,我馬上叫村支書和村主任過來,說著,就去打電話。”
彭長宜說:“有這個村的基本情況沒有?”
“隻有高爾夫占地情況,你就先找幾個代表對話,其餘的散去。今天達到這個目的就行了。”
彭長宜點點頭,就走出朱國慶辦公室。
他下了樓,看見穿著製服的法製科的科長孫其站在門廳的邊上往出探著頭張望,看到彭長宜下來了,他趕緊說道:“彭書記,要不我跟派出所聯係一下。”
彭長宜看了他一眼,說道:“不用。”
他很反感用這種手段對付上訪群眾。說完直接向門口的人群中走去。
孫科長跟著他走到下麵的台階後又停住了腳步,他不知道是該跟著這位新來的副書記前進,還是原地待命,隻好站在不遠處看著彭長宜走近了人群。
眼下,正是上班的時間,機關工作人員陸陸續續從外麵進來。
由於北城辦事處的大門口正好臨街,這些人堵在門口也招來了街上許多人的圍觀。
彭長宜知道這是他來北城第一次亮相,也是第一次處理這種突發事件,冷靜,是必須遵守的原則。
人群中見過來一個高個子幹部模樣的人,就都停止了議論,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的投向了彭長宜。
他的確有些緊張,他知道,此時,不光他要麵對前麵的目光,還要麵對身後各個窗戶裏的目光。
他穩穩神,站在人群的對麵,說道:“各位鄉親們,我是彭長宜,是新來的黨委副書記,今天第一天上班,跟鄉親們有緣啊。大家一大早就趕到這裏,想必有問題要向黨委反應,那麽請大家能否進到院裏來,把門口讓開。”
有人說道:“新來的?你了解情況嗎?知道我們的冤情嗎?”
彭長宜鎮定地說道:“不瞞大家說,我從家裏出來到這裏,還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也就是我正式到北城上班還不到一個小時,盡管不清楚是怎麽回事,但是我相信隻要你們肯配合,我就能把問題搞清楚。怎麽樣,你們中間有誰願意跟我磨叨磨叨?”
有個年輕的婦女說道:“我們不進去說,單獨進去說不過你們這些當官的,我們就在這裏說。”
“這裏是大門口,又臨街,不方便。你們如果有誠意的話派幾個代表,到我辦公室,咱們好好談談。”
“我們不進去,上次你們司法所的就把我們的代表銬了一天,這次我們堅決不進去。願意跟我們談你就搬個桌子和椅子,現場辦公。”
“別跟他說了,他是副的做不了主,叫朱書記出來,我們跟他說,不然我們就到市委去說。”人群中有人大聲說道。
“反正今天不答應我們的條件,我們就坐在這裏不走了,絕食給你們看!”有人說道。
“對,今天黨委要是不給個說法,我們就不走了,你們要銬就把我們全銬起來,趁著現在有時間,趕緊多預備一些手銬,一會我們還有人來呢。”
彭長宜說道:“這裏是人民的政府,怎麽能銬人民呢?我向大家保證,一個也不會銬大家的。如果我今天銬了大家,明天我就會被銬。請大家相信我。”
那個時候這種圍堵政府機關的事還很少見,處理起來也簡單粗暴,常常以治安管理條例中的聚眾鬧事論處。這樣做不但解決不了問題,還往往激化矛盾。
“我們不敢你說,你剛來什麽都不知道,讓朱書記出來。”有人說道。
彭長宜嗬嗬笑著說道:“你們不跟我進去,還嫌我的職位低,但是你們反應問題總歸要講一定的程序吧,朱書記去市裏開會去了,你們把問題反應給我,我跟黨委匯報。還有一點,你們即便找到他,他也會把情況通報給我的,因為按照黨委成員最新分工,群眾上訪告狀這一塊歸我管,另外我還是包片領導,具體負責包你們村。”
“跟你說你能做主嗎?”剛才那個婦女說道。
“我還不知道是什麽事,我怎麽知道能不能做主啊?但是我保證,隻要你們反應的問題屬實,黨委肯定要給大家一個說法。”彭長宜笑著說道。
人群裏就有幾個人在低聲嘀咕什麽,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一個身材瘦高的中年漢子身上。那個人看了彭長宜一眼,捂著嘴對周圍的人說了幾句什麽話,立刻就有人說道:“我們不進去,就在這裏說,要不我們就去市委。”
彭長宜注意到了那個瘦高個子的人,他說道:“我相信你們是真有問題要跟黨委反應,不然誰不會放下農活沒事跑來鬧事的,既然是這樣,你們也希望能夠解決問題,而不是故意來滋事。”
他語氣很重:“如果你們不相信我,擔心我們銬了你們,咱們可以到傳達室裏來,站在這裏說話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何況天氣越來越熱,你們為什麽不給自己一個正確反映問題的途徑呢?還是剛才那句話,不論你們以前是通過什麽途徑反應的問題,今天遇到我了,我都要管,而且要管到底,隻要你們相信我,肯把你們的反應的問題跟我說,而不是嫌棄我的職位低,我再次向大家保證,保證這事我負責到底。”
人群裏又開始有人跟那個瘦高個的人嘀咕。
這時,那個人抬頭大聲說道:“好,我們同意談,但是就在傳達室,我們的人不能回去。”
彭長宜說道:“我早就注意到你了,你終於站出來說話了,不愧是個漢子。就是你了,你出來,跟我進去。但是我也有個條件,讓你的人散開,或者到院裏來,不能堵住門口影響機關正常的辦公秩序!”
“我們要三個人跟你談。”那個瘦高個說道。
“好啊。來吧。”彭長宜沒想到他們這麽快就同意談判,看來是沾了自己初來乍到的光。彭長宜帶頭走進了傳達室,說道:“胡師傅,你都看見聽見了,隻好用下的辦公室了。”
老頭笑了,說道:“沒問題。”說著起身出來,去裏麵搬來了兩把椅子,老人又給每個人沏好水後才出去。
這時,堵在門口的人已經來到院裏,聚在車棚下等候消息。
蓮花村三個村民坐在椅子上,彭長宜坐在床上,說道:“現在關上門了,有句話我不得不說了,你們這樣做是不對的。你們誰是黨員?”
三個人互相看看,那個瘦高個的人說道:“我是。”
“我也是。”另外一個人也說道。
彭長宜衝著那個瘦高個的人說道:“你還是黨員,連黨的組織紀律性怎麽都忘了?有你們這樣反應問題的嗎?”
那個瘦高個地說道:“我們去市裏也反應過了,把我們又轉回原地,結果是官官相護,總也沒個說法,大夥想到用這個招兒。”
“現在實行的是屬地管理,你們去上麵反應,解決問題最終還是靠屬地,上麵當然要給你們返回來了。”
“所以我們也想好了,哪兒都不去了,就到辦事處來。”瘦高個說道。
“你們誰先說?”
瘦高個說道:“您是剛來,我們也聽說過您的大名,這樣吧,我們這裏有份材料,您先看看,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我再給您解釋。”
說著,他從懷裏掏出厚厚的一信紙,足有二十多頁,彭長宜接過來一看,居然是蓮花村黨支部村委會信箋。他問道:“你們誰在村委會?”
“我,我是委員,治保主任。”瘦高個說道。
彭長宜沒說什麽,而是認真的看了起來。
就在彭長宜做上訪群眾工作的時候,樓裏麵的朱國慶也沒閑著,他一會來到窗前,觀看事態的發展,一會給蓮花村黨支部打電話。一直沒有人接。最後他氣鼓鼓的跟總台接線員說道:“麻煩你沒隔五分鍾給我要一次,我是北城區黨委書記朱國慶。”
北城區是全市政治經濟的中心,集體企業比較多而且效益多不錯。但是在村財鄉管的時期,村裏是沒有權力支配本村的財產的,包括賣地的錢,都是鄉級財政統一管理。青苗賠損費返回比例在全市鄉鎮中是最高的。
這次老百姓告狀主要就是蓮花村主任沒有經過全體村民同意,擅自買了小汽車,經常是公車私用。村支書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書記,幾乎被主任架空,他敢怒不敢言。所以他也就很少在村支部呆著,電話打不通很正常。
這時,他桌上的外線電話響起了,是市委狄書記打來的電話。
狄書記也是來詢問門口上訪群眾的事,並說樊書記已經知道了這件事,要求北城妥善處理,不要激化矛盾,更不許把上訪群眾引到市委來。
北城區離市委隻有一步之遙,這裏放個屁市裏都能聽到。
朱國慶的汗就出來了,要知道今年是換屆年,作為老城關鎮的黨委書記,朱國慶在仕途上還有著更進一步的打算,說什麽也不能在這關鍵時刻鬧出什麽事來。
他斬釘截鐵的表示:“狄書記,請樊書記和您放心,我們會積極處理好這件事的,會給市委一個滿意的答複。”
狄貴和問道:“他們還沒撤嗎?”
朱國慶說道:“彭書記正在和他們談判,盡管他們沒撤,但是已經將大門口讓了出來。”
“小彭在和他們談判?他剛上班又不了解情況,這麽大的事你自己不親自出馬?”狄貴和有些擔心地說道。
盡管朱國慶知道狄貴和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對他的指責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是他仍然不敢怠慢,趕緊說道:“是,我接受您的批評,這就去了解情況。”
放下電話後,朱國慶並沒有下樓,因為他感到彭長宜似乎已經控製住了局勢,覺得這個年輕人還是有些擔當的,這一點比油頭滑腦的任小亮強。
這時,他看到上訪人員陸續撤離,彭長宜從傳達室走了出來,跟那幾個人握手。朱國慶長長出了一口氣。
他趕緊坐在辦公室前,裝作看報紙的樣子。很快,就傳來了敲門聲,他朗聲說道:“請進!”
彭長宜從外麵推門進來。
朱國慶趕緊從辦公桌後麵走出來,居然跟彭長宜握了一下手,說道:“長宜,辛苦了。”還給彭長宜倒了一杯水後,坐在他的對麵。
彭長宜一口氣喝幹了杯裏的水,然後自己又倒了一杯,這才說道:“通過和村民代表座談,大致情況是這樣的。青苗補償款村裏截留那部分用處不清;村主任私自買了小汽車;再有造成這次上訪來的直接原因就是前兩天電力所已經把全村的電停了,地澆不了,老百姓已經摸黑了三個晚上了。”
“哦?”顯然,這個情況朱國慶沒有掌握。他站起來,找出供電所所長辦公室的電話,馬上打了過去。
不問不知,一問才知道蓮花村已經拖欠電費兩年了。朱國慶說道:“上次不是說村裏給你們都補交齊了嗎?”
所長說道:“我的朱書記啊,你也太官僚了,您以為您那麽一說他們就交了,有錢他們還買小汽車坐呢!我也是沒辦法了才派人摘了他們村的碟樂,您多擔待,現在局裏清欠這一塊查的也很緊,兄弟我也是沒辦法啊。”
剛放下電話,內線電話就響了起來。裏麵傳來女接線員的聲音“蓮花村的電話來了。”
很快,裏麵就傳來一個聲音,那個人剛說了聲:“朱書記,您找……”
沒等對方把話說完,朱國慶就破口大罵:“你這個兔崽子跑哪兒去了,老子限你十分鍾到我辦公室,不然我就撤了你!”說完,氣的把電話摔下。
彭長宜吃驚的看著他,一時不知自己說到哪兒了。
“媽的,總是找事,這個混蛋!”朱國慶憤憤地說道。
罵了幾句後,他跟彭長宜說道:“一會村主任來。你別介意,這個兔崽子是我學生,教過他幾天。”
原來,蓮花村主任叫高強,是副市長高鐵燕的遠房侄子,朱國慶十年前在城關鎮當過中學校長,高強是鎮中的學生。
彭長宜顯然不知道這層關係,一時竟不知說什麽好。
朱國慶緩和了語氣說道:“長宜,你別多想,我跟他沒有任何不清白的關係。初中沒畢業就輟學做買賣,黑的白的見過不少,在十裏八鄉中也是出了名的混混了。誰知道他哪根筋有毛病了,不好好當他的包工頭,非要回村當村主任,結果在選舉的那天還真就把他選上了。”
朱國慶頓了頓接著說道:“上任後他信誓旦旦,又是保證這個保證那個的,我當時就覺得他不合適,這小子除非沒殺過人,幾乎所有的壞事都做過了,不過又想村支書年紀大了,選個年輕一點的主任有利於開展工作,高市長也曾經特別關照過。哪知兩年不到,就他媽的捅了這麽大的婁子。你別多心,高市長也不寵著他,我看也是條賴狗,扶不上牆了!”
彭長宜沒有說什麽,別說涉及到高市長,就是涉及到朱國慶的關係他也不好說什麽,一來他不十分了解情況,二來打狗看主人,他是沒有任何資格發表言論的。
他忽然想到為什麽任小亮躲在外麵不回來,肯定他是知道這裏麵的關係的。
他忽然很感激門口的胡老頭,覺得這個人很有一些神秘色彩,有時間得和他聊聊。
就在蓮花村主任高強風風火火進來的時候,彭長宜的呼叫響了,他低頭一看是幹部科辦公室。他沒顧上回電話,因為朱國慶已經在給他們作介紹。
高強在自己身上擦擦手,說道:“彭書記,以後請多照應。”
“照應個屁!”朱國慶說道:“你那小臥車開來了嗎?”
高強沒想到迎頭就挨了老師的罵,而且是當著新來的副書記,臉就有些掛不住,一聽朱書記問他小臥車的事,以為區裏要借車用,趕忙堆起笑容說道:“開來了,您要用嗎?我給您當司機。”
朱國慶壓著火,沒搭理他,而是給傳達室打了一個電話,說道:“老胡,把大門鎖好,沒有我的話,院裏的汽車不許開出去。”
撂下電話後,高強趕忙說道:“您老人家跟誰生這麽大的氣?”
“跟你,今天你不給我說清楚,那破車你別想開走。”
高強的臉白了,說道:“又怎麽了?”
“你先說這車是你自己花錢買的嗎?”
高強支支吾吾地說道:“不……不是……”
“哪兒的錢?”
“是村裏的,我跟老書記說好了,老書記同意了?”高強強打精神說道:“是為了工作需要?”
“工作需要?你一個村主任,有什麽工作需要配車的?我的黨委副書記連摩托車都沒有,我看是你個人需要!”
“您可不能那麽說。”高強拉下臉來,繼續爭辯說:“我需要和高爾夫那邊談占地的事情,談安排村民的事情,總不能老是騎自行車去跟他們談判吧?再說了,也讓香港的資本家看看,我們不是土包子一個,也是有實力的企業家。”
彭長宜想笑但是沒敢笑出來,這時就聽朱國慶說道:“我問你,你請示黨委了嗎?”
“沒來得及請示哪?買那車時是寸勁,我覺得便宜,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再請示黨委就來不及了。”
“什麽來不及,你根本就不打算請示!我問你,現在全村停電你知道嗎?”
“知道。”
“怎麽解決?”
“所長是我哥們,我剛要準備去找他,您就把我叫來了。”
“哥們?哥們能給全村免了電費嗎?”
“免電費夠嗆,我跟他說說,讓他先供電差不多。”
“這會兒供了,以後哪?再拉閘怎麽辦?”
“這個,您不能跟我一人說了,欠電費是上屆村委會的事,我高強管不著。再說了,那蓮花村也不是我高強一人的。”
“我怎麽不能跟你說了,你開始怎麽說得,要把村裏的事當做自己的事,現在說跟你沒關係了,早會怎不這樣說?”
高強見朱國慶揭自己的短,臉就有些變了,他說道:“我說您是什麽意思?你今天得給我把話說明白,我當初……”
“我不跟你說,我讓紀檢會跟你說!”朱國慶說道。
哪知,高強一梗脖子說道:“您還別嚇唬我,紀檢會就紀檢會!我高強沒功勞還有苦勞呢?當初我這個村主任也是全體村民選出來的,奧,現在出了告狀的,堵了你們大門了,你們就覺得丟臉了,要拿我開刀,好啊,來吧!我等著。這是汽車鑰匙,給您放這兒了,生殺任您。”說完,掏出鑰匙放在桌上,氣衝衝開門就要走。
“站住!”朱國慶喝道:“你要是這樣走,黨委就視你自動辭職!”
高強衝著他一笑,然後滿不在乎的一梗脖子,就走了出去。
彭長宜站起身就要出去攔高強,朱國慶說道:“不要管他,反天了,都說不得了!”
當時,彭長宜覺得朱國慶工作有些粗魯簡單,事後他才明白,朱國慶用的是激將法,逼高強自動辭職。
朱國慶重新坐回沙發上,語氣平和下來,說道:“農村工作不好幹,你是從市委機關出來的,慢慢就知道工作有多難了。”作為黨委書記的朱國慶意識到這樣說似乎有失自己的身份,趕忙說道:“當然了,不難的話要我們這些人幹嘛?”
彭長宜給他倒了一杯水,說道:“我沒有任何基層工作經驗,以後您還得多指教。”
“咱們區比別的鄉鎮好多了,別的地方更不行。前兩年,有的村子連兩委會都沒有,都是鄉裏幹部兼任。咱們這裏不好弄的就是蓮花村。村子大,人口多,村裏沒有任何經濟基礎,前兩年沒人幹。區幹部找黨員做工作,誰都不幹。沒想到這小子吃了蜜蜂屎似的想當村主任。當時說得好好的,也的確給村裏幹了一些事情,修了一條路,修繕了村兩委班子辦公室。唉,就是素質差些,總覺著有誰仗著他似的,工作簡單粗暴,根本不把老書記放在眼裏,告狀的不斷。”
朱國慶說得是全國廣大農村的普遍現象。剛改革開放那會,我們國家正處於社會轉型時期,人人都抱著腦袋往錢奔,沒有任何實惠的村子幹部不好選,黨委要求爺爺告奶奶。但凡有些經濟基礎或者有土地被國家征用的村子,人們爭著搶著當村幹部。
當時有句順口溜說得好“中央的幹部是生出來的,縣裏的幹部是送出來的,鄉裏的幹部是喝出來的,村裏的幹部是打出來的。”
盡管這句順口溜有失偏頗的地方,但是足以說明當時農村幹部的現狀。村幹部是老實人幹不了,能人不幹。所以當時高強競選村主任是唯一的人選,按他背後的話說也算給了黨委麵子。
北城區的狀況好在鎮辦企業多,經濟條件好,村幹部每月都有一定的工資補助,相比之下村幹部還是好選一些,別的地方就更沒人願意幹了。
縱觀亢州全市的農村,凡是爭搶村幹部這頂官帽子的村子,保證是有經濟來源的地方,不是有外租的土地,就是有企業占地,像蓮花村當時既沒外租土地也沒企業占地的村子,自然就沒人願意當村幹部。所以,當初高強願意幹黨委也就沒有選擇的餘地。
沒想到,高強上任那年,就趕上市裏跟港商合作建高爾夫球場,這下名不經轉的蓮花村成了人們議論的焦點。不但拿到相應的青苗賠損費,還能優先安排村民到高爾夫上班。看到經濟狀況有所好轉,許多人的心就開始不安分了。所以,也就自然有人挑刺找茬了。這也是農村工作中的正常現象。
有競爭才有活力,這固然有積極的一麵,但是也有消極的一麵。
總是有那麽一些人,想當然的認為村幹部貪了多少錢,看不得別人好,這也從側麵說明了一個問題,就是村務公開的程度不高,這也是全國普遍現象,是民主化進程中的必經過程,是人民群眾評判農村黨風政風好壞的一個重要標誌。
朱國慶看了看表,說道:“等任主任回來,咱們開個黨委會,具體研究一下蓮花村的問題,還要給市裏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