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斬斷青絲（下）
羅元一震，手一招，綠蟻靈劍重新落於手中，正指魔女胤潔胸口。
他眼神通紅，似被囚的野獸，連聲音也變得嘶啞無比：“魔女胤潔，為何，為何要死死揪住我不放，要殺我一劍便是，為何要如此對我？”
魔女走近一步，胸口近得離那綠蟻靈劍隻差一寸遠，她的體香似乎依舊在羅元鼻端，她清澈的雙眼如同羅元初見她時她不肯說話的眼神。
“羅元，這是能出去的唯一方法！”胤潔微閉雙眼，她的語氣輕柔而動人，如同夜鶯的脆鳴。
羅元，我不信你會將劍再次刺入我的胸膛！
我不信！
羅元看著胤潔背後的那瀑布飛流直下的轟鳴，那嘩嘩的水聲開始充滿了他的耳朵，漸漸的，他耳朵裏便隻剩下了轟鳴的水聲，他眼睛裏隻剩下了透過水幕後的碧藍天空，她受過三萬五千道雷劫的慘狀依舊曆曆在目，她溫潤依舊縈繞在他的腦海，可是，一切都變了，從自己醒來後，一切都變了！
羅元氣種中巨龍再也不受阻擋，陡然鑽出，突然朝那丹田虛空中嘶聲一吼，竟透過羅元腹部，震得胤潔頭發四散飛揚，震得千丈瀑布落勢頓折，震得整個長冥穀中安安靜靜。
羅元眼睛通紅，劍柄處氣種旋轉，隻輕輕一彈，那綠蟻劍便往距離極近的胤潔胸口直刺而去。
可卻聽得綠蟻劍一陣悲鳴，那劍尖刺透胤潔衣服，觸及皮膚占上點點鮮血的時候，卻再也刺不下去了。
胤潔就這麽看著羅元，未曾有任何阻擋。
“連你……連你也要阻擋我麽？”羅元盯著手中綠蟻靈劍，痛聲嘶喝，手一沉，一股更大的氣勁傳入了綠劍尾部，隻聽“嗤”地一聲，劍長驅無阻地沒入胤潔體內。
那血液冰涼的感覺，透過綠蟻劍的劍身，傳入羅元手心之中。
紫紅色的血液淚淚流出，將綠色長劍染得通紅，綠蟻劍自發地生出嗡嗡的劍吟，似乎在淒慘地悲嚎。
胤潔看著羅元的雙眼，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可那血液分明清脆地流到地麵，發出滴答的聲響。
“哈哈……哈哈哈哈……”胤潔大笑起來，頭發肉眼可見的膨脹、飄揚起來，她的雙眼漸而生出邪惡的紫色，雙唇漸而變黑，而她的身後，空氣之中也開始顯現出火紅的色彩，將那白色的瀑布光芒完全遮蓋。
羅元手中一直斬不斷的青絲鈴，此時終於“崩”地一聲裂了開來，金黃色的鈴鐺“咚”地一聲落於地麵之上。
方圓數百裏的魔獸、魔物盡皆躲得遠遠的，再也不敢往這邊多瞧一眼！
“嗤！”羅元抽劍而出，手勢頓起，再也不敢看身後的人兒，強行禦空，穿透瀑布水簾，渾身濕透地鑽出了懸瀑，他麵色通紅，雙眼腫脹，他想回頭看看她究竟怎樣，可他又不敢去看，他怕看到，那個小啞巴，那個經曆三萬五千道雷劫的女人，真的被自己一劍穿心而死！
他躍向空中，周圍沒有絲毫魔物阻擋，他快速攀上長冥穀，到達烈日碧雲下，禦劍而行。
他感到體內氣種旋轉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劇烈，可它的速度依舊沒有絲毫停止的現象，反而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他的麵色漸漸變得蒼白，他
的頭發由白到黑，又從黑到白，在白黑中不停交替，他的手時而顫動，時而穩若泰山，他的奇經八脈時而自動打裂，時而又自動愈合，他周圍的元氣都隱隱有朝他跪拜的傾向，他氣種內的金龍在翻江倒海！
識海中，那本來落在眼中平淡無奇的萬物，此刻都喧鬧地動了起來，那些永遠紮根不動千年古樹在搖晃華蓋，那平淡的微風發出劇烈的咆哮，那下方安靜的冥穀裏滿是凶戾惡咆，就連那永恒不動的太陽，此時也仿佛突然爆裂，光芒揮灑大地！
“這……這才是世界的本來麵貌麽？”羅元睜眼四顧，他感受到，感受到自己開始與這個世界同步，他看到與以前一般的東西，卻不再是與以前一般的感覺，他懸浮於空中，氣種旋轉的速度已經超過了極限，不能估量，可自己依舊存在著，並沒有因此灰飛煙滅。
突然，那氣種停了下來，巨龍停止了翻騰，周圍的元氣同時停止，而羅元的麵目，突然變得如同那神秘的九天雷渡上尊一般模糊不清，他的整個身體，都如同一片雲一般，存在於空中，卻又完全不存在於空中，仿佛自己本來就是另外一個維度的一般。
“咚！”地一聲，羅元聽到了一顆水珠落地的聲音，可羅元分明明白，那不是水珠的聲音，水珠的聲音沒有那麽重！
那聲音傳自長冥穀，傳自自己剛才飛出的懸瀑之處！
他氣種繼而恢複旋轉，一切都清明起來，他的麵貌又變成了肉眼可見的人形，而羅元的綠蟻劍已經收入乾坤腰袋之中，他身體四周的元氣也並沒有刻意運轉。
就這麽，想浮在空中，就浮在了空中。
歸墟之境！
魔女胤潔說的沒錯，當他斬斷青絲鈴之時，也是他劍意精進之刻，歸墟之境與劍法之境的生命形態如同天壤雲泥，它源自生命性質的徹底改變，非得需要劍意突破一個瓶頸，精進到一個足以引起天地共鳴的境界才行！
他睜眼四望，識海青藤隱隱波動，立馬便弄清楚了來時的路途。
他運轉靈意盡生，卻聽得“咻”地一聲，便化為一道青光，直奔長冥穀以南，兩界山門處。
可於那地上或空中的低階魔頭來說，如同同時有數個羅元飛奔不同的方向而去，一時的變故讓它們都摸不著頭腦，而更多更厲害的魔頭，僅在胤潔大笑一聲的下一刻，就將目光盡數聚焦在那懸瀑之中。
數道黑影衝天而起，飛向了古冥一族聖女痛聲斯喝之處。
羅元並不明白所謂的聖靈體是什麽，但這些隱藏在長冥穀各處的魔頭卻再清楚不過！陡然聽到聖女如此慘吼，又哪有不急切的！
這導致無人再去注意天空中那一縷細弱的元氣波動，羅元一路暢通無阻，無魔阻攔。
羅元的速度遠比自己想象的更快，不到兩個時辰，他就重新見到了自己進入這長冥穀之前的兩界山，他下了地，將自己的元氣完全隱藏起來，沿著這條康莊大道，開始緩緩走出門外。
這時候，他才看清了兩界山的背麵是什麽，他來時直接麵對兩界山而入冥宗，因此根本對背後是什麽情景不曾發覺，此時他終於看清楚了。
那自己麵對的兩界山門口對麵，是一片血紅色的天空，空中無雲，山影沒入天際，一眼
看不到邊，而大地一片雪白，如同幹涸的海床上的鹽田一般，可便是羅元的眼睛看不清楚，他的識海卻清楚無比，那一片片一眼望不到邊的白色光景，又哪裏是什麽鹽田，也並非岩石鋪就，那方圓數百千米的大地，鋪就的竟全部是人的骨頭，層層疊疊，如山如海，這種密度，怕不是幾萬人、幾十萬人甚至幾百萬人這麽簡單！
隻有幾千萬人、甚至上億、上十億人才能夠堆積到如此的地步！
這寬闊無際的平原，便就在這兩界山，也是長冥穀的入口附近，裏麵億萬魔物，無數魔頭，不用想也能知道這是怎麽造成的了。
羅元眼神飄忽，識海青藤的作用讓他所有的知覺都靈敏了無數倍，包括對這些累累白骨的感覺，他所見到的，已經不僅僅是一片片毫無生機的白骨，而是那一個個生靈臨死前的哀嚎與痛吟，他們被這些人魔、骨魔、血魔、心魔、魔獸以不同的方式折磨著，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們的靈魂都得不到片刻的安寧。
羅元握了握拳，他不明白胤潔為何要苦苦糾纏他，他並無什麽特殊，可她依舊堅貞不渝。但他十分明白的是，這些數不清的人命，還有那魔女手中七魄雲中的千萬條生命，是在如何一種痛苦的感受下死亡的，尤其是她手中的七魄雲，裏麵還有死者殘缺不全的魂魄，那是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世不得超生！
他走出聳入雲天的如同交叉雙劍般的兩界山，化為一道青光，飛向那無邊無際的白骨，肉眼所見，這些白骨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多，還要恐怖，大部分都已殘缺，從它們被啃咬的痕跡也可以猜出死前輩撕咬的裂痕。
易天的話語時時響徹於他的腦海，蘇雪沫的身影漸漸浮現在他的眼前，最後，那魔女胤潔時而清純時而邪惡的身影倒映在他的腦海，竟然停留得最為長久。
“怎會如此？”羅元吃了一驚。
他手指微顫，凝住神思，死死盯著下方無數人類屍骸，盡力將每一個屍骨的慘狀都刻在自己腦海，他要讓自己看明白冥宗的可惡，魔女的不能同情，可……還是無法將那身影從識海抹去！
是啊，她是正道最大的禍害，她殺過千萬人類，她控製欲極強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她性情不定讓人永遠無法猜透她真正的想法。
可又如何呢？
又如何呢？
羅元身子一顫，他仿佛見到極為可怕的事情。
“不！”他手一指，便見正好擊中那不遠處一處漩渦般的高處，空間渾然一抖，羅元便不由自主地朝漩渦投射而去。
這是出兩界山，到達翠林的出口。
自從他到達歸墟境，識海青藤對於這簡簡單單的牽引之陣已經能夠一眼看穿。
不過他不曾想到，即便是身體投入漩渦之中，兩界山的影子漸漸在眼中模糊，可那被一劍穿心後嘶聲狂笑的魔影卻停留在羅元的腦海中，那在三萬五千道雷劫下呼喚九天雷渡上尊勿讓羅元看到刑罰的柔和輕語依舊在耳旁。
“不……”羅元已然不曾再有鈴鐺的右手顫動著，他想將那身影從自己記憶中抹去，可現在就快要離開這兩界山長冥穀底，那身影反而越來越清晰，深刻在他的腦海，如同活物！
一念之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