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隔壁房沉默了下,緊接著,江洛成那低沉的聲音就響了起來——隔著一堵牆聽不太清楚,謹然隻是隱隱約約覺得他聲音起來有些沙啞,仔細嗅嗅鼻子,敏銳地嗅覺告訴他隔壁的人大概是在抽煙……

江洛成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

“徐倩倩,你不要太過分了,給你臉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個什麽東西?謹然招你惹你了你這麽折騰他?這圈子是亂,但是我還真就沒見過像是你一樣那麽下賤的人——”

“江洛成!!!”徐倩倩尖叫著打斷了男人的話,歇斯底裏吼道,“他沒招我惹我?是是是,感情他在你心中就是一朵白蓮花特可憐是吧?你自己也說了這個圈子亂,你腦子進水了也不想想他袁謹然要是個省油的燈他能爬到今天這個位置——你不要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歲月燃燒的聲音》主題曲《誰在聽》的原音是女聲!在最初的文件上寫建議主唱是我徐倩倩!!!!!!”

隔壁房傳來“咚”的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大概是什麽重物被扔在了地毯上——

“這部電影的女一號是我,這不電影的主題曲也應該是我,那些人的誇獎,那些各式各樣的獎項,原本都應該是我的……”徐倩倩的聲音帶上了哭腔,她哽咽道,“我沒有實力唱你那首歌嗎?我有,你比誰都清楚我有,也比誰都清楚相比起一個女演員我更想要好好地做一個女歌手,我從小學習的就是唱歌,不是演戲;我從小喜歡的也是唱歌,不是演戲——我一直在等著有一個機會能讓大家正視我自己也重視的東西,我好不容易等來了這個機會,你卻把它就這樣給了袁謹然……”

“……”

“而他還不珍惜它!”徐倩倩提高了聲音,“你知道當看見他麵對眾人的誇讚時,笑得那麽假地說什麽暫時沒有考慮進軍樂壇時那嘴臉有多惡心多虛偽麽!我都要吐了!”

“他確實對唱歌沒興趣,你不要總覺得你在意的東西人家也在意,這樣沒什麽意思。”

“哦,是嗎?哦對了,我差點忘記了,袁謹然在你心目中就是這麽純潔,對什麽都不在意的樣子——如果不是因為在拍攝期間袁謹然勾搭上你,你會突然改變主意把主題曲給袁謹然麽?作為我的學長,你應該清楚我們的學校我們的專業以及我的專業成績來說,怎麽樣我都比袁謹然這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門外漢合適得多——你以為他為什麽要跟你在一起?”

謹然:“……”

到這裏,謹然已經有些聽不下去了。

被薑川握在手心,他氣得渾身發抖——徐倩倩這女人大概已經瘋了,捕風捉影出來的東西然後靠腦補填充出一個所謂“完整的事實”,這種事情私底下暗搓搓的腦補就算了,現在還堂而皇之地搬出來當做事實說——這他媽不是有病嗎?

他袁謹然為了一首主題曲跟江洛成在一起?笑話,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唱那首《誰在聽》,製片方說讓他唱試試,他也就試試了——這女人也是搞笑得很,就好像人家製片方沒給她機會也去試音似的,如果她沒去,那那天試音的時候在他隔壁錄音棚裏的那個人是誰??徐倩倩的鬼魂嗎?!

這會兒就直接跳過忽略這個事實了?變成他袁謹然直接簡單粗暴就這樣依靠“美色”從她手裏把這個機會搶走了?!

輸了就是輸了,有什麽好找借口的?一個班科出身歌手定位的人輸給了門外漢,自己默默地丟人就行了,當時照顧她心情好心啥也沒說也就默默地唱了還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這女人還真他媽自己委屈上了?!

哪怕他袁謹然真的睡了個江洛成博上位,他還能把整個製作組的人全部睡一片連製片方也不放過然後就為了唱那麽一首鬼知道後麵居然會紅的電影主題曲?!!

鬧什麽呢!!!!!!!

你娘個腿的,欺負植物人不會說話是不是?!

江洛成,老子是植物人你也是死屍嗎?那首主題曲到底是誰讓老子去試音的這件事你他媽能不知道?當初你還勸我給徐倩倩放放水給你連通良心吃肚子裏去了?!

你說話啊沉默個蛋給快老子洗白啊薑川還在這呢我老婆聽著呢你們倆這麽摸黑我影響到老子和小鮮肉以後的幸福夫妻生活你們賠嗎!!!賠嗎!!!!!!!!!!!!

想到這裏,謹然終於抓到了這會兒自己過於憤怒的重點所在——他猛地抬起頭,發現此時此刻靠著牆的薑川一臉沉默地安靜聽隔壁吵架,頓時那些憤怒又有一部分化作不安,天知道他有多想伸出手捂住薑川的耳朵讓他不要聽——丟人,真的太丟人了,徐倩倩那個女人,甚至是那些袁謹然的黑怎麽說他,他都可以不在意,但是他卻相當清楚,他不想讓這些糟糕的、編造出來的事情傳到他在意的人耳朵裏。

不是心虛。

隻是他覺得髒。

此時此刻,謹然的心情簡直down到穀底,他相當後悔那天在網上跟那個薑川的黑回嘴銀引發後麵的大戰,如果不是這樣,他們今天也不用被逼著來這破地方——尼瑪,這特麽都是一時逞嘴上快活的報應。

倉鼠鬱悶得將爪子伸出來打在主人的手背上摸了摸,試圖以這個揩油的方式來安撫自己受到了創傷的心靈,與此同時它也在一邊摸一邊悶不做聲地試圖通過“觸摸催眠”催眠一下薑川:不要相信她不要相信她不要相信她……

話說回來,薑川的手背皮膚手感真好。

倉鼠正摸得起勁,這時候,就聽見沉默了很久聽徐倩倩在那歇斯底裏的屍體終於有了反應——

“徐倩倩,”麵對麵前泣不成聲的女人,江洛成特別冷靜地打斷了她的控訴,“有件事我想你搞錯了,決定把主題曲給謹然唱的那個人不是我,我隻是一個導演,對於這種事情沒有絕對的操控權——”

徐倩倩冷笑:“哦,是嗎?”

“是的。”江洛成說,“而且你這樣說話不抓重點故意漏掉細節是圖什麽?你以為我不知道當初製作方是同時通知你們兩個去試音這件事嗎?不好意思,我比你早知道這件事早得多,而且當時因為就是考慮到你科班出身想要繼續唱歌的心情,還讓謹然不要太認真,去走個過場就算了——”

大概是沒想到居然被揭穿,徐倩倩沉默了。

“我沒聽過謹然認真唱歌,那家夥在ktv唱的也都他媽是‘愛拚才會贏’‘再見阿郎’那種歌,我也不知道他唱歌到底怎麽樣,所以當時他笑嘻嘻地說他要認真唱的時候,我也沒當一回事。”江洛成說,“但是話又說回來了,哪怕他真的認真對待這件事了又怎麽樣?隻是敬業而已——而且誰知道你這個w大音樂係高材生、從小學歌唱長大的人,會在流行歌曲演唱上輸給一個門外漢?”

徐倩倩的聲音低了些:“我那天狀態不好,而且,你們明明知道我想要這個機會,有了這個機會說不定我就可以讓公司還有經紀人承認我的歌唱實力,從此進入樂壇——”

“是,所以就因為你有夢,就要所有人都要給你繞道?我活了三十幾年,從來沒有聽說過世界上還有這個道理。”江洛成頓了頓,而後淡淡道,“讓你是情分,不讓你是本分,別把別人的慷慨當做自己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徐倩倩徹底沒聲了。

江洛成說得不錯,有理有據,客觀冷靜——除了揭露袁謹然在ktv的興趣愛好兩三事這種行為有點頗為不厚道之外……謹然一顆心落地,再抬頭看薑川,發現這家夥臉上的表情還是和之前一模一樣毫無區別,也不知道他之前是信了徐倩倩現在江洛成給他洗白白他也不信事實呢,還是從頭到尾就壓根沒信過徐倩倩說的話。

其實說來謹然也覺得有些奇怪。

最近圈子裏的大導演報出是同誌然後直接歡天喜地出櫃抱得美人歸然後電影繼續大賣的也不是沒有,按照徐倩倩的說話,江洛成也不過是在那什麽的時候,啊,喊了一下“袁謹然”的名字……有薑川在前,他完完全全可以按照之前薑川的路線,編造出一個“暗戀”的戲碼,然後全身而退……

好,哪怕是徐倩倩知道他們倆之前是在一起了。

但是她也就是靠著一張嘴啊,哪怕是看過江洛成和他謹然的郵件或者短信,但是這種東西是沒有說服力的,口說無憑的,隻要她敢說出來,im公司就能傾巢出動吿她誹謗告到身敗名裂。

謹然搞不清楚為什麽江洛成會被徐倩倩威脅到。

還是難道說……………………

徐倩倩手裏有那麽一點實質性的東西是他不知道的?

光想到這個,謹然未免有些心驚。

而隔壁的對話也還沒有結束,江洛成在一係列咄咄逼人的話將徐倩倩說得啞口無言後,徐倩倩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久到謹然幾乎以為她要被說服從良,就在這個時候,又聽見她冷笑了一聲:“所以說到頭,你還是在幫他說話——好的,就算《誰在聽》這首主題曲是我不好自己丟了機會,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不管我想要什麽,袁謹然都會冒出來跟我搶?我從初中開始就知道高中部有個人叫江洛成,大學追著你的步伐進入w大,我先喜歡你的,江洛成,他袁謹然是個男人,就是這樣他也要冒出來跟我搶你。”

“……”

“《神秘種子》的角色,製片方隻準備了一個亞洲人角色,因為角色定位不明確,邀請方案發給了我和袁謹然兩個人——這是量身定做的角色,能走出國門得到這種量身定做角色機會的人又有多少?我真的很想要這個角色,他憑什麽來跟我搶?”

那邊徐倩倩在發狂,這邊聽牆角的薑川露出了個似笑非笑的表情,同時,被他抓在手上的倉鼠也囧了——不說沒覺得,被徐倩倩這麽一總結,就連謹然自己都覺得,自己似乎無形間成為了徐倩倩通往夢想與成功路上一塊……舉行絆腳石。

這孽緣。

說是巧合估計都沒人信。

不過還真他媽就是巧合。

人家《神秘種子》從製作方到導演到投資商都他娘的是老外,誰知道你大天.朝娛樂圈這點雞毛蒜皮的腥風血雨啊?……姑娘你這心理素質真心不咋地,按照你這樣的搞法,每年奧斯卡的入圍者和最後的得獎者豈不是要拚個你死我活?

謹然默默地吐槽中,江洛成的聲音這才再次響起:“我之前跟你說的你都當廢話了?憑什麽憑你一句‘我想要’他就得讓給你?……而且這個角色你不是已經拿下了嗎?”

“那是因為他成了植物人,”徐倩倩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麽帶上了一絲絲顫抖——聽上去有些興奮,“他活該。”

這話說得,就連這邊靠在牆上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從頭到尾都沒什麽反應的薑川淺淺皺起眉——雖然在謹然聽來,這句話也不過就是顯示出徐倩倩有多惡毒而已,不過他已經完全不驚訝了,因為之前徐倩倩已經完美地展現了她有多惡毒這件事。

而江洛成似乎也很有同感:“我介意你去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有多醜陋。”

徐倩倩的聲音冷靜了下來:“當時製片方已經選了他,聽說合同都準備好了,隻不過他突然出事,所以這個角色才之後落到我頭上——這可怪不得我,他自己要出事的,而我也會好好地把握住這次天賜的機會,演完《神秘種子》,我徐倩倩也該和過去的我正式道別了。”

江洛成對於徐倩倩這樣異想天開的說法不置可否,隻是淡淡道:“這也算間接地給你讓路了,得了便宜偷笑就好,幸災樂禍就不必了吧——徐倩倩,相比起其他的藝人,你擁有的已經多到足夠讓別人羨慕,她們甚至拚搏一輩子也不一定能趕得上你現在說擁有的,可是你看看你,為什麽你還是一臉醜惡嫉妒得發了狂的樣子?”

“因為我覺得上天對我不公平,我不幸福。”

“不,你覺得自己不幸福隻是因為你無窮無盡的貪婪而已。”

徐倩倩安靜了一會兒,片刻後,突然話鋒一轉問:“那我喜歡你這件事呢?”

隔壁傳來什麽人在玩耍打火機的聲音,片刻後,江洛成給了徐倩倩一個驚天動地的回答:“不是上過床了嗎?現在在眾人眼裏我們也是一對,你也該滿意了,要不明天咱們再去民政局扯個證讓你曬曬——我是無所謂。”

徐倩倩:“……”

謹然:“……”

薑川:“……”

現在連謹然都開始要同情徐倩倩了,人生中多了“袁謹然”這麽一塊華麗而巨大且踢都踢不走的絆腳石就算了,還要喜歡上江洛成這麽一個沒心沒肺的渣男。

隔壁的對話終於結束了,隔壁房門被打開發出“哢擦”聲的一瞬間,薑川抓著謹然從客房的窗戶翻了出去——從一個箭步三步並兩步跑到窗戶前麵到大長腿一邁飛出窗外,整個過程如同行雲流水般一氣嗬成,這標準得堪比特警的動作讓被男人抓在手掌心的倉鼠整隻都震驚了。

最難能可貴的是,薑川繞了個圈子從新從院子走向別墅時,在大門口碰見了徐倩倩和江洛成,在倉鼠難以保持正常表情渾身尷尬得快要掉毛時,薑川還能鎮定自若地跟他們打招呼——此時,剛剛還偷偷躲在房間裏狂撕了一頓的兩位親密得像是連體嬰似的掛在一起,徐倩倩應該是補了個妝看不出哭過了,臉上笑容如花——這女人是挺漂亮的,如果不是意外地知道她私底下心裏能有那麽多豐富的內心活動以及特愛記仇的真相,至少從雄性的角度來看,謹然還一直挺待見她的。

徐倩倩笑眯眯地問薑川這是要去哪,薑川說想到客房休息,想了想,還問徐倩倩,客房在哪。

徐倩倩不疑有它地給他指了路。

薑川“哦”了一聲道謝,然後三分鍾後,他和謹然重新回到了剛才聽牆角的房間裏。

薑川關上門拉上窗簾,大概是嫌身上的泳褲難受,直接將褲子脫了渾身赤.裸上了床——前一秒還在為之前聽到的那麽多巨大信息量各種蛋疼的倉鼠這會兒注意力徹底被男人掛在雙腿之間的肉蟲吸引去了,那玩意哪怕是沉睡狀態,尺寸都如此驚人,伴隨著薑川的走動,上床,躺下,每一個細小的動作,它都在以十分誘人的方式輕輕擺動……

仔細想一想,謹然記得自己好像最初被薑川吸引也是因為他那天使的麵容外加魔鬼的下.體。

蹲在枕頭上,倉鼠一雙眼睛忽閃忽閃地盯著看簡直停不下來——直到薑川上床,掀開那讚新的被單躺上床直接蓋住了重點部分,伸出手戳了戳倉鼠的肚皮,說:“阿肥,來睡一會。”

謹然其實一點都不困,但是聽到薑川這麽邀請,它還是如同著了魔一般稍稍收斂起身子,往男人那邊靠了過去,用毛茸茸的身體靠在他的耳朵邊——轉過頭,從近在咫尺的距離,他能看見薑川仿佛心滿意足地長籲出一口氣而後緩緩地閉上了眼,那濃密得像是小扇子似的眼睫毛垂下,在眼下方投向一小片陰影,遮蓋住了這幾天連續熬夜熬出來的淡淡青色……

男人的鼻梁高挺自然,鼻尖也像是最好的雕刻家手下的得意傑作。

西方人的輪廓當中,卻潛移默化地能感覺到一絲絲東方的血統。

世界上最完美的混血大概也就是如此了。

謹然伸出爪,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下男人耳邊的發髻,這麽一絲絲細微的動靜顯然不能驚動後者——他大概是真的太累了,連續幾日把自己關在房間中不見天日,沒日沒夜地處理那些不知道到底哪來的、不知道都說了些什麽也不知道到底為什麽會有那麽多的文件,在h市拍戲的時候都沒見累瘦的麵部,反倒是這幾天,對於劇組的其他人來說是放縱休息日的時間裏,迅速地掉了一些肉,讓這張臉變得輪廓更加清晰了些。

此時,男人呼吸均勻綿長。

整個客房的臥室內安靜得如同掉下一根針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不知道為什麽,就在這樣安靜的氣氛中,耳邊聆聽著薑川進入淺眠時發出的輕輕酣眠聲——之前還因為徐倩倩的事情氣得渾身發抖,整個心情七上八下的謹然也跟著平靜了下來,它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身體挪動了下,讓自己更加貼合地貼在薑川麵頰一側……

——就好像打嗬欠擁有傳染性似的,困倦也可以傳染他人。

倉鼠無比安心地閉上眼。

他突然就非常想要相信薑川,無論別人說什麽做什麽,他都會擁有自己的想法,別的人休想要用那些肮髒的流言蜚語來玷汙左右他的思想——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袁謹然自然也會變得無所畏懼。

……

謹然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中,薑川在一片迷霧中找他。

男人看上去前所未有焦急的模樣,他看上去在漫無目的地四處尋找,一邊找一邊叫著“阿肥”“阿肥”——按照往常的情況,在他露麵的第一時間,作為狗腿腿部掛件的謹然就應該撲上去狠狠地抱住他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次,謹然卻並沒有這麽做。

關於這一點,他甚至自己都覺得十分困惑。

就好像他有什麽不得了的理由,這一次一定不能走出去讓薑川看見自己似的。

薑川還在不遠處尋找,並且看上去越來越焦躁,謹然隻覺得自己整顆心都揪了起來,不停地說服自己“快出現快出現,你看他找你找得多著急”——然而,身體卻像是被定格在了原地似的,大腦之中隻剩下一個聲音:你不能去,你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當倉鼠自己都急得快要飛起來,突然之間,周圍的場景又發生了變化,迷霧散開了,謹然驚訝地發現他們不知道為什麽回到了《民國異聞錄》的拍攝組,而且是拍攝序章時候的那個荷塘邊,大概是夏季,荷花開得正好,大片大片的荷葉遮住在了謹然的頭上,將倉鼠小小的身體隱藏在了荷葉之下。

大概就是因為借著這些荷葉的遮掩所以薑川才看不見自己。

謹然看著薑川滿世界的找自己,向每一個路過的、麵容模糊的人去詢問:“你有沒有看見我的倉鼠?”

那些人其中大部分冷漠地搖頭,另外一些卻笑嘻嘻地告訴薑川“你的倉鼠不是已經死了嗎”,剩下的另外一些,有的人說在餐廳看見了,有的人說在操場那邊看見了,還有的人說自己剛剛就在廚房看見了一隻倉鼠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薑川的那一隻——而這個時候,遠遠地走過來了一個人,謹然驚訝地發現那個人居然是徐倩倩,當薑川冷漠地即將與她擦肩而過時,那個女人卻停住了腳步,轉過頭來看著薑川,冷冷地說:“不要找了,你的兩隻倉鼠不是都死了嗎,一隻被埋在山上,另外一隻被淹死在了水裏。”

薑川沉默。

與此同時,一滴冰冷的露出從謹然頭頂上的荷葉上滴落掉在它的頭頂——倉鼠打了個激靈,渾身的血液逆流,每一個毛孔都在叫囂著“她胡說”“徐倩倩胡說”,他憤怒地想要邁開步伐跳出去出現在薑川麵前用活生生的自己狠狠地打那個女人的臉,但是就在他剛剛邁出一步的時候,忽然腳下一滑,緊接著整個身子都向後倒去——

對於倉鼠來說,那是“嘩啦”地一聲巨響,驚天動地。

但是對於人類來說,這所有的聲音不過是“咚”地一下就好像是小青蛙從荷葉跳入池塘——謹然最後看見的一幕是薑川聞聲下意識地轉過頭來,然而層層疊疊的荷葉遮住了他的實現,他沒有看見掉入池塘的倉鼠,在他的眼中隻有輕微搖曳的荷葉,以及滴滴答答散落一地的露珠。

池塘中,冰冷的**迅速講倉鼠淹沒——湖水瞬間充滿了整個鼻腔,謹然睜大眼睛,眼睜睜地看著一串串的泡泡從自己口腔和鼻腔往外冒形成一串泡泡升上水麵最終破裂——窒息冰冷的感覺將他包圍,一種來源於對死亡的恐懼將他完完全全困鎖……

不知道為什麽謹然忽然想起,他曾經在不記得哪本書上讀到過——其實相比起電影電視作品中戲劇化的表現,其實溺水而亡的人大多數是平靜的,無論是他們一心求死或者壓根就是意外,在沉入水底的過程中,他們甚至不會做出任何的掙紮,隻是眼睜睜地看著水麵、水麵上的光、人群叫囂的聲音離自己越來越遠。

最終靜靜死亡。

恍恍惚惚之間,謹然好像聽見在水麵外麵,徐倩倩笑著對薑川說:“你的倉鼠就淹死在那個池塘裏,但是你找不到它,你甚至不知道它的屍體沉在哪個位置,你再也找不到它了。”

謹然:“……”

果然是夢境吧。

生活中的徐倩倩可說不出這麽意味深長的話來——畢竟這女人本質上來說就隻知道歇斯底裏以及無理取鬧。

謹然平靜地看著水麵透入的光距離自己越來越遠,當周圍隻剩下無邊無盡的黑暗——夢境一般會在夢見自己在垂死邊緣時猛然醒來……雖然謹然現在還完全沒搞懂這個夢境到底是什麽意思,但是他意識到自己必須脫離現在的夢境,無論是薑川的表現還是此時此刻他自己心中那茫然的、不知因何而起的悲痛,都讓他想要立刻脫離這個夢境。

醒來。

現在就醒來。

謹然默默地告訴自己。

而事實上,當他開始這樣暗示自己的時候,他也確確實實感覺到周圍來自池塘水的壓迫、冰冷在逐漸減小,他稍稍安心,就在他默默地等待著這樣的感覺徹底消失時,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聽見“啪嗒”一聲輕響——就好像一滴雨水落在水麵時應該會發出的聲音。

咦?

窗外下雨了?

謹然模模糊糊地想。

原本應該沉入水底的倉鼠睜開眼睛,卻意外地發現周圍的一切又發生了變化——此時此刻在它周圍環繞著的,不再是對於一隻倉鼠來說看什麽都無比巨大的視角,而事實上,周圍的一切物體的尺寸都回到了那個作為人類的袁謹然熟悉的尺寸,街道、樹木、來往的人群。

變回來了?

謹然欣喜地打量著四周,幾乎忘記了此時此刻自己還在夢境當中,而就在這個時候,天空上落下了一滴雨水落在了他的腦門上——冰涼的觸感——就好像不久前荷葉上的露珠掉在倉鼠的腦袋上時帶來的感覺完全一樣——謹然迷茫地抬起頭,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天空烏雲密布,就在他抬起頭的頃刻間,就在他一步之遙的前方一米處,天空中降下傾盆大雨。

他站在雨幕之外,仿佛與薑川站在兩個世界。

謹然忽然覺得手中一沉,低下頭時,卻發現自己的手中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把傘——這一把傘有些眼熟,謹然想了想,然後想起這似乎是《民國異聞錄》最後一幕時,王墨手中舉著的那一把。、

仿佛若有所悟地抬起頭——果不其然,謹然在自己的不遠處看見了那片荷塘,而此時此刻在荷塘邊上,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蹲在那裏,背對著他。

是薑川。

於是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民國異聞錄劇本上的最後一幕。

隻不過這一次渡劫失敗出現的深坑變成了荷塘;懷錦道士變成了薑川,而謹然則取代了樵生的角色——他站在薑川的身後,看著男人一動不動地蹲在那裏,看著深深的荷塘之下——大雨傾盆將他渾身上下淋得濕透了,雨水從他的額發滴落下來,在荷塘的水麵上濺起一圈圈漣漪……

從謹然的方向,隻能隱隱約約在雨幕中看見薑川沉默的側臉,雨水水珠順著男人弧線完美的下顎連成一道水線——

謹然沉默。

然後手腕輕輕一震,隻聽見“啪”地一聲,那把造型複古的傘在他的手中被撐開。

他往前一步,踏入雨幕。

踩著積水卻下意識地將腳步放輕,謹然緩緩地走到池塘邊的男人身後,那張原本沒有多少情緒的臉上忽然有一個微小的停頓飛快地一閃而過——

然而,黑發年輕人卻很快地將這個情緒收拾好,舉著傘的手以幾乎不可察覺的方式動了動,與此同時,在他手中的雨傘也跟著稍稍傾斜——任由冰涼的雨將他身上原本幹燥的衣服浸濕,黑發年輕人將手中的那把傘遮在男人的頭上,遮擋去他頭上的傾盆而下的暴雨。

薑川沒有回頭,從始至終他都保持著最開始的動作蹲在那裏——而當他感覺到頭上降落的雨水忽然消失,他這才微微地動了動。

從謹然來看,接下來大概是過了有一個世紀那麽長的時間——他終於看見,男人微微側過頭,那又長又濃密的漂亮睫毛上沾滿了水珠,湛藍色的瞳眸蒙上了一層水霧,他聲音沙啞,而後問出了他在這整個荒唐的夢境中擁有的唯一的那一句台詞——

“你有沒有看見我的倉鼠?”

良久的沉默。

暴雨衝刷著大地發出的嘩嘩聲響中,站在男人身後的黑發年輕人輕輕勾起唇角——

“看見了的。”

“……”

“我就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