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一百七十八章 三叔

三叔,這是一個遙遠的稱呼,在他很小的時候,他似乎經常跟著他身後,叫著這個稱呼,三叔,三叔。每叫一聲,心就會用力跳一下。

童年的回憶,帶上了灰色的陰影,給他記憶帶上了沉重的枷鎖。

三叔,是爺爺最小的兒子,他比他大了十歲,正好是能夠做哥哥做朋友的年紀,讓他覺得最親近的一個人。至少在他們家裏,他最喜歡的就是這個三叔。可惜,奶奶那個時候很討厭他,不光是這樣,就連爸爸和伯伯也很冷淡,家裏似乎沒有什麽人喜歡他。

相對於他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他的三叔,可以說是一個很孤寂的人。他什麽都好,不僅僅是腦子聰明,從小就能考全校第一,而且什麽方麵都很好,有自己組成的樂隊,會很多種樂器,還有經商的頭腦,喜歡軟件開發,而且長得很英俊。聽說他是長得最像爺爺的,子啊爸爸和伯伯中,反而是他繼承了最多爺爺的特點。

但,不管他再怎麽好,還是不受家裏人的歡迎。因為,他不是奶奶親生的,是爺爺在外麵的外遇,不小心懷上了,他的身上被貼上了“私生子”的標簽。被人排擠,被家裏人冷眼相對,不管他如何努力,他們都一樣不喜歡他。

“三叔,為什麽他們都不喜歡你呢?”年幼的他什麽都不懂,但是卻問了一個最讓他傷心的問題。他總是獨來獨往,總是一個人,但他會安靜地微笑。那個問題問完之後,是長長的省略號,他什麽都沒有說,隻是用那隻大手,溫暖地撫摸著他的手。

“因為,我不是好人啊!”他說得很隨意,好像什麽都不在意的樣子,但是呢?他的笑容裏全是苦澀,嘴角有些苦澀的味道,即使他什麽都不懂,他還是感覺到了,那麽小的他也感覺到了。

後來,他不知道從哪裏聽到了有人在背後說他“私生子”,那時候的他不知道什麽是私生子,但是他卻知道不是什麽好話,所以跑著去告訴三叔,在他看來是善意的行為,其實卻傷害了三叔,直到長大了他才明白,當時是帶給了他多大的傷害。

但那個時候,麵對他單純的問題,他的三叔,依然是那麽好脾氣,他有些難過,但還是對著他笑,摸著他的頭,說要給他買好吃的,然後他就忘記了。錯過了三叔眼睛裏,那晶瑩的淚珠,和一閃而逝的悲慟。

三叔很厲害,他一早就知道,他去了美國,然後拿到了NBA,自己開始做生意,他回來的時候,可就是這樣一個在他眼裏戰無不勝的三叔,卻倒下了,再也沒有微笑過了,就在他的眼前,閉上了眼睛。

三叔離去的那一天是一個下著大雪的日子,遍地銀裝素裹,鵝毛般的大雪覆蓋了整個城市,在那個白色的日子裏,他葬送了三叔,他也永遠離開了他。那個會溫柔地笑著的三叔,會用溫柔的眼神摸著他的腦袋的三叔,在那

個大雪紛紛的日子裏消失了,永遠離開了。

本該是高興的日子,是大喜的日子,但是他看見三叔跑回來,看見三叔跪在地上哭泣,聽見三叔說:“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可為什麽,就因為我是私生子,所以就沒有足夠的資格娶她嗎?所以就該眼睜睜看著她離開投入別人的懷抱?我努力了,可是努力有什麽用,再怎麽努力,還是改變不了出生,為什麽上天要這麽對待我,我什麽都沒有做錯!”他聲嘶力竭的吼聲,到今天,李承炫還是記得,對著蒼天的怒吼,一直都在他的耳邊徘徊,久久不散去。

之後,是一大片的空白,他看見了好多血,好多血,染紅了整片的大雪,白色的素潔,這時候已經染成了血色的花,像花兒一樣,開遍了小院。他看著三叔躺在那裏,他看著,可是腳上卻一動不動,他該去叫人的,該打電話的,但是他隻是這麽看著。

“三叔?”他叫著。臉上有著驚恐,但是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停留在他身邊三米處,就再也不能前進一步。

三叔的手,慢慢往上伸出來,不知道是向他求救還是怎麽的,一直伸著,好像是向著天空的方向。他的嘴角沒有猙獰,沒有驚恐,隻有微微的笑容,很祥和,一點也不像是要死的人,似乎早就準備好了這一切。

“三叔!”他隻能這麽嘶吼,但是行動上,手和腳不能移動一步。

“炫兒,三叔要走了,你看,你三嫂來接我了。”他的嘴巴裏不斷地冒出血來,真的像是泉水一樣,可惜,泉眼裏出來的是泉水,而三叔嘴裏冒出來的,全是血水。

他害怕,他害怕,所以三叔失去了最好的搶救時間。

“炫兒,三叔走了以後,把這顆心拿走,這樣,你就可以做你想要做的事情了,一定要好好活著,自由地活著,隻做你自己,做你想做的事情。”他把那把匕首拿出來,放在他的手裏,“拿著,把這裏取出來。”

他的手上,已經沾滿了三叔的血,這麽多血,可他一點都沒有覺得腥氣,隻是雙手拿著刀,卻不知道該怎麽做,但三叔一直微笑著看他,他眼裏的淚水不停地留下來,直到三叔終於閉上眼睛,他還是什麽話都沒有說。他其實想說,三叔,你別走,就算大家都不喜歡你,你也是炫兒最喜歡的人。可是他最終什麽話也沒有說。

再後來,大人們都回來了,看見這情況,馬上就送醫院,可還有什麽用呢?人都冰冷了。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覺得是自己不好,是因為自己的緣故,所以三叔才離開的,滿心的愧疚和蔓延的驚恐,讓他一直活在半玄幻狀態,找不到自我。每天晚上都被惡夢驚醒,這樣的他,最終被送走了。送到了美國最權威的腦科專家那裏治療。半年多的觀察和治療,完全沒有用,所以他被送進了精神病院。那個瘋人院裏

,每天都要吃好多藥打好多針。他已經完全把自我封閉起來了,盡管有每周一次的專家複診,那是唯一一次他能夠出去的時間。也是在那裏,他遇見了他的救贖。

那個小小的她,給了他所有的溫暖。他告訴她,每星期隻能出來一次,可是每次他去的時候,她總是在那裏等他。後來,他無意中說到了望遠鏡和星星,沒有想到她一定纏著他要看。

那個晚上,他們約好了,她偷偷跑出來,在樓頂,他們一起尋找了星星。

“以後你不需要在天上尋找星星,你看,你的眼睛就是最美麗的星星,和星星一樣亮晶晶的。”她從自己的小包包裏找出一本厚厚的本子,遞給他,“這是我為你找的星星,你要好好養病,早點離開醫院,外麵還有好多美麗的星星呢。”從此,他心中最明亮的星空就是她。那一句話,就讓他冰冷的心漸漸溫暖了。

那本本子裏,全是星星的形狀,各種各樣的星星,離他第一次和她說這件事情的時候才不過兩三個星期。這麽短短的時間,她為了他做了那麽多的事情。

三天後,她來和他道別,之後長長十幾年,算起來,他是她生命裏最早的朋友,也是最早和她相識的人,比誰都早,可是屬於他們的緣分卻這麽遠,割斷了這麽多年,才重新接起來,他又要為這個莫名其妙的原因而離開她嗎?

這顆心髒,是三叔的;那份債,是三叔欠下的。但他還記得,三叔說的,不管想做什麽,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要自由,活得像自己。

“爺爺,現在是想用三叔來要挾我嗎?”

“這算不上要挾。”老人的目光很犀利,和平時的他一摸一樣。總是這般精明,沒有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

“爺爺,到今天為止,我還是記得,三叔臨死前說過的話。三叔說:炫兒,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活得要像自己,要自由地活著。當時我不明白,但是爺爺應該知道,三叔為什麽會死吧。如果不是爺爺的逼婚,三叔就和他喜歡的人在一起了,也不會雙雙殉情自殺了。如今,爺爺是想用同樣的方法逼我就範嗎?爺爺你難道失去了一個兒子以後就不怕失去一個孫子嗎?”

李承炫說到這裏,已經是逼近了絕路。爺孫倆的戰爭其實也已經進入了白熱化,這樣的對峙已經不止一次了,可這次,卻相互逼近了死胡同,因為家裏那個禁忌的名字重新被說了出來。

“三叔的事情,讓我看清了家族。家族兩個字,其實就是壓力,就是負擔。世人總以為生在大家族的好,卻不知道,這背後是多麽沉重的枷鎖,有誰問過我願不願意被生出來,生在這個家嗎?我無處選擇,但為什麽連自己的路,自己的人生都要被操控呢?爺爺,你是說話算話的,但為什麽現在食言而肥,沒過多少天,難道就忘了和一一的約定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