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顏曦的舊照片

第九章 顏曦的舊照片

一個人的霸道可能源於高傲,也可能源於靈魂深處的自卑,比如,駱顏曦。

他能明白王子騏所謂的放手無論對自己還是對佳藝都意義深刻,這麽多年他也曾努力的嚐試,可是他仍舊不能釋懷,不能釋懷的除了陳佳藝還有他的童年以及他的靈魂。

印象裏他的母親總是穿著灰色的觸膝風衣,頭發隨意的紮在腦後,做什麽事情都沒有笑容,動作快的好像在和時間賽跑。

也隻能局限在印象裏,整整11年,他沒有再見過他的母親,錢包裏唯一的合照已經灰白泛黃,他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拿出那張照片對著照片上的女人說:你現在好麽!

顏曦的母親叫陳春芝,典型的那個時代的大眾名字,陳國豪唯一的妹妹。

美麗而且聰明,是她能在那個重男輕女的年代深受家人喜愛而且有份好工作的先決條件。

但是在那樣的年代想要始終一帆風順對別人來說是不公平的,所以命運之神跟她開了一個玩笑。她愛上了一個有婦之夫,並且懷了他的孩子,那一年她18歲。

她的父母為此蒙羞,他們覺得整個家族都要為此蒙羞,他們逼她說出那個男人的名字,他們想要一個說法,要麽離婚娶他們的女兒,要麽將他告上法院。

駱顏曦覺得自己的母親是真的很愛那個男人,他從不稱之為父親,隻稱之為那個男人。

他的母親因為愛那個男人,所以保護著那個男人,就算受盡白眼也不肯說出那個人的名字,甚至連他在哪裏工作,多大年齡,有關於他的任何線索她都不肯透露。

在那個年代,這是多麽天理不容的事情。

她的母親因為心髒病突發死了,家裏人把這件事歸罪在她和他身上。

從此以後,他們不再承認陳春芝,不再承認他們有這樣一個不貞不潔的親人。

他跟著母親顛沛流離,生活艱苦。

不能姓父姓,因為她不想讓別人去猜測他的父親是誰,不能姓母姓,因為她的家人不讓。

沒有父親,生下來之後就不被祝福,因為自己的出生母親被身邊的人拋棄;沒有身份,沒有人愛,不被人需要,存在於社會完全是多餘。這就是九歲之前的小顏曦對自己的定義。

九歲之前的小顏曦覺得自己需要的並不多,他隻是想要一個完整的家,一個像別的小朋友所擁有的那樣的完整的家。一個愛他的爸爸,一個愛他的媽媽,一個接受他的家庭。

但是當他一次次的被同學嘲笑沒有父親,一次次被嘲笑沒有親人,一次次被嘲笑她母親不貞潔的時候。他開始敵視這個世界,他故意淘氣惹母親生氣,故意欺負同學在老師麵前趾高氣昂,故意在母親麵前提及別人的爸爸。

顏曦知道自己不乖,但是他已經無法停止。

印象中最美的夏天是九歲時的夏天。

顏曦遠遠看到一個滿頭辮子的小女孩在陽光下笑容滿麵幸福的像個天使。

然後有人告訴他這是妹妹。

顏曦第一次知道自己除了媽媽之外原來還有別的親人,有舅舅,有舅媽,還有一個妹妹。

顏曦當時不知道他的媽媽和舅舅為什麽要避開他說話,不知道為什麽媽媽說話的時候會淚流滿麵,他隻是覺得天空晴朗,從未見過的晴朗。

天使一樣的小妹妹從兜裏拿出一塊糖說:小哥哥,最後一塊送給你吃!然後眯起眼睛微笑。

陽光之下萬物炫目。

他的媽媽回頭看顏曦一眼,這一眼這樣悠長,仿佛有生之年看不盡,仿佛要將此時的印象深刻腦海,一輩子不相忘。

舅舅走過來牽起顏曦冰冷但不拒絕的小手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舅舅說:顏曦,你要乖,你的媽媽要離開一段時間,你暫時住在舅舅家好不好,有小妹妹陪你玩,好不好!

一住11年。

好久的暫時。

他不知道她在哪,甚至不知道她是否還活著。

一開始的顏曦是抵觸的。他活在自己給自己的定義中,覺得自己是外人,覺得自己是不被祝福的人,是不被需要的人,是沒有人要的人。抵觸的覺得他們是一家而自己是個外人,抵觸的想憑什麽他們就可以一家三口而自己就是一個人,抵觸佳藝憑什麽他就可以有爸爸媽媽在身邊而自己沒有。

但是抵觸的顏曦在潛意識裏是想要融入的,融入一個和諧的家庭,融入一個充滿愛的世界。

那麽的渴望一個家庭,渴望一份溫暖的親情,在別人以為理所當然的事情上他卻覺得自己渴望的近乎奢侈。感情在他的世界裏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然而,佳藝就是開啟他這扇感情大門的鑰匙。

是她將兜裏僅剩下一塊的糖果送給他,而在此之前他的世界除了苦沒有甜。

是她在他一個人躲起來哭的時候找到他然後陪著他一起哭,一邊哭一邊說:小哥哥,不要哭,小哥哥哭,佳藝也哭。

是她將心愛的玩具送給他,隻為了讓他笑笑。

是她在被同學欺負了之後看到他就擦幹臉上的淚水,抬頭笑著說:還是我小哥哥對我最好,小哥哥可以保護我,不讓我受欺負,小哥哥你是我的守護者。

九歲那年的夏天,顏曦知道了自己除了沒人要的駱顏曦這個身份外,還有一個世界上最幸福的身份——陳佳藝的守護者。

他是那麽貪婪的依賴著她對他的依賴。

可是現在佳藝要長大了,她會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同學,不用事事對他傾訴,找他陪伴。她會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思想,不用種種要他做主意。她當然也會有自己愛並且愛自己的人,於是不再需要他的保護。

駱顏曦站在窗前,一雙眼望向無盡的夜空,手中輕輕的撫摸著那張唯一的已經灰白泛黃的合照,在心裏對著照片上的女人說:

你現在好麽!我很不好,你教我怎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