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宇燁在這裏住了半年多，可有不適？”
宇智波斑淡淡笑道，與表麵不相符的是他墨色瞳眸裏讓人害怕的淡漠，溫和的口氣帶著微不可覺的高高在上之感。
藤原宇燁麵對他端正跪坐著，腰部繃得僵直，握成拳的手心濕漉漉的。“沒、沒有！”雖為世子，卻無法升起一絲一毫被忽視的怒意或者屈辱，他甚至要努力克製自己不逃避對方那雙仿佛能看穿靈魂的黑眸。
他不知道這個初來時隻見了一麵、一直對自己放任自流不加關注的宇智波族長突然叫自己過來是為了什麽，對對方的了解隻限於這半年從宇智波族人口中聽到的一麵之詞，還有自己父親提到這個男人時的尊敬、謹慎和……諱莫如深。
小孩子的心思最是敏感。
“嗬，不用緊張。”話一出口，小世子的身體變得更僵硬了。斑無聲輕笑，像普通長輩那樣伸手撫摸他翹起的發尾，在收手時，手指似不經意地滑過他的頸椎，感覺到手下這具小小身軀從骨子裏滲出的無法抑製的顫抖。
恐懼，還是敬畏？藤原宇燁說不清楚。
內心緊張得呼吸都不自覺變得輕碎急促，直覺尖嘯著警告自己——不要忤逆這個男人！任何時候都不要！
四歲稚齡便懂得謹小慎微，審時度勢，真是難能可貴，要知道許多成年人死到臨頭都沒能領會這種可貴的品質呢！看來小世子的性格更像他父親。這樣也好，即使做不成大事，至少能活得不錯，未來做個守成之君綽綽有餘。
斑心下十分滿意，對他說話的口氣多了絲絲真實的柔和，“我看過你的策論，短短半年的學習便能詞章諳熟，初備文采，天賦可嘉。”
“母親早先對燁有所教導，燁不敢自矜。”藤原宇燁壓下惶惑小心斟酌著詞句回道，“多虧星野老師的訓示，燁能略有所得。”
短短兩句話裏抬出了母親宇智波美子以示和宇智波關係親密，把功勞推到其他人身上能削弱自身風頭，自謙以示安分守己，最後抬高星野展表現自己尊師重教。一旁圍觀全程的星野展目瞪口呆，你才四歲對吧？！心思如此深重，這個世界要不要這麽凶殘？！還有，藤原宇燁這個傲嬌小鬼什麽時候對自己這麽恭敬了啊喂！背後一套當麵一套還有偽裝什麽的果然是貴族的天賦吧！
……一個四歲的小孩就有如此功力，還是大哥說的對，上層那些彎彎繞繞的機鋒的確不是現在的他能摻和的……自己當初被火之國大名趕出來大概就因此吧？跟普通幕僚相比，他的眼界和布局的確勝出一籌，但論起陰暗不見血的政治鬥爭和了解上層某些隱秘的“心照不宣”的規則還是嫩了點，而一個真正的謀士不可能不接觸這些。
“是嗎。”對麵的男人微微頷首，不變的表情看不出對這個回答的態度，“現在學到哪裏了？”
“年前讀完了《啟蒙》，開始學習《明學》下半部的《大學》。”
《啟蒙》是目前大陸通用的初級教材，主要教會兒童熟悉字詞和一些常識，和《三字經》很像。
“上半部學完了？”
“背完了，未曾細學。星野老師說，學習《明學》需先通覽、後細究，尋其神而不能泥於形。”小世子回答得一板一眼，滴水不漏。
“不錯。”斑含笑，像對待尋常小孩那樣遞給他一塊點心。小世子識趣地接過來，低聲道謝，然後低頭小小咬了一口。他在自家府邸吃東西的時候，每樣都會有專人檢驗。但是，宇智波族長遞過來的食物，哪怕真是毒藥他也要吃下去。
斑自然不會對一個小孩子用這等不入流的手段，能送到他這裏的東西都是全大陸最好的，甚至於還是獨一無二的。點心入口即化，淡淡清甜。小世子眼睛隱晦地一亮，眼神飛快地朝盤子那裏溜一下收了回來，繼續規規矩矩目不斜視地坐著。
他也不點破，轉而對星野展道：“你把宇燁教得不錯，不過四歲學《大學》畢竟早了點。”
“他是未來的國君。”星野展膽子大，對著斑直接發表意見，完全不像小世子那樣審慎過度，“遲早要學的嘛。”
“他還是孩子。”
不帶情緒的一眼掃過，星野展把下麵的話咽了回去。心底卻咆哮：孩子？那裏有孩子？！我隻看到大小兩隻妖孽打了半天機鋒啊啊啊！混蛋啊難到這個世界已經被妖怪和腹黑橫行占據了嗎！還有我們正常人的活路嗎！
“你哥哥那邊的事情布置得差不多了，等火之國局勢稍微定下來，你可以去火之國幫忙。”
聽到這句，星野展馬上把其他念頭拋了個幹淨，身子前傾急切問道：“真的嗎？我真的可以去火之國大展身手？有什麽要我做的？！”教孩子的日子平淡如水，哪怕對方是世改不了才四歲的事實。這段日子他一腔才華和熱情根本沒地方發泄啊！
斑笑而不答，隻道：“去了，自然會知道。”
星野展嘴角抽搐，好熟悉的回答……自家哥哥賣關子的壞習慣根本就是被你傳染的對吧！
“戰爭才打了沒多久，您怎麽知道一定贏？”他賭氣反問道。
“當然會贏。”斑輕笑，語氣是不容辯駁的篤定，“一定會贏的。”
這時，宇智波炎無聲無息出現在屏風後，“家主大人，二長老、四長老、五長老已到。”
“讓他們到書房內間。”斑掃了眼時間，對他們倆道：“你們先回去。炎，命人打包一碟子輕雲酥，送到世子居處。”
藤原宇燁麵上驚喜一閃而逝，微微鞠躬，“多謝招待。”
斑輕輕點頭，起身進了書房。
藤原宇燁和星野展安靜離開。內圍族長主宅設計的曲折幽深，沿著遊廊一路靜走，七拐八拐的路過拐角處一間隔間半開的戶牖，零零散散的對話飄了出來。
“……世子才四歲……是否過於……”
“敵意不止來源於敵人，最親密的盟友也要審度和把握彼此間相處之道。”
唯一一句清晰無比的話傳入耳中，不知是不是斑故意讓人聽到。藤原宇燁心底一涼，再不敢多聽多想，加快腳步沿走廊轉了個角，細碎的對話湮滅於自己急促的呼吸聲裏。
“世子，慢一點。”星野展急忙追過去，“你第一次來，這裏布局複雜，不小心會迷路的。”
小孩悶悶嗯了一聲，乖巧的樣子讓星野展反而不適應——小世子應該是張揚高教有活力的！心裏暗罵一聲自己犯賤，他安慰道：“你是雷之國的世子，母親又是宇智波家族的人，別太小心翼翼了，斑大人不會對你怎麽樣的。”他把藤原宇燁麵對斑小心至極的模樣看在眼裏，小小年紀心思便如此沉重，活得這麽累，半年相處下來的感情讓他對小世子心生憐憫。
藤原宇燁沉默片刻，道：“‘最親密的盟友也要審度和把握彼此間相處之道’，該做的就要做足。”
“什麽意思？”星野展不解，他走得慢，沒聽到斑說的那句話。藤原宇燁不多講，他也不好追問。於是這一路徹底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