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人木花

137人木花

路芬芳服下丹藥不久,太陽從兩山之間躍出,是詭異的粉紅色。清音一直木頭泥胎似的發愣,忽然驚醒了似的跳起來,急對伯服道:“路芬芳很快便會醒轉,咱們先把重璧挪走吧。她醒來看到他這個樣子,情緒又要激動。”

伯服點頭,清音便叫來他的徒弟,一同把周重璧挪走了。整個丹室隻剩下路芬芳和伯服兩個。伯服守在路芬芳的身邊,聽著她的呼吸漸漸平穩有力起來,心卻還是絞痛難忍。

周重璧不知被清音挪到哪裏去,不知還能支撐多久。如此說來,兩個人竟連最後一麵也見不到了——真的非這樣不可嗎?

伯服心裏萬般不忍,但隻有這樣了!他想好了,要做狠心人就狠到底,幹脆不讓路芬芳知道周重璧已死。她再如何鬧,伯服和清音也不會告訴她真相了。

丹室裏遲遲沒有陽光照進來,周重璧就這樣守著路芬芳,連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大約過了三個時辰後,路芬芳的眼皮漸漸顫抖起來。她仿佛在做噩夢,頭不安得在枕頭上蹭著,眉頭緊鎖,額角漸漸滲出汗來。

“妮子,別怕,我在……”伯服摸摸路芬芳的額頭,她便漸漸安靜了下來。於此同時,在婆娑園中,周重璧睜眼了。

他還未睜眼時便聞到了自己最不喜歡的藥氣,所幸,還有淡淡花香。他睜開眼,覺得渾身傷口都不疼了,輕飄飄的前所未有的輕盈。他望著藍盈盈的天空。問道:“什麽時候了?”

他好像全然忘了剛才那場大戰,還以為是在紫翠峰一個懶覺剛醒的普通午間。他覺得躺著極舒服,絲毫不想起來。清音則過來抓住周重璧的手腕:“我在。”

清音盡量漫不經心得搭脈,如遭電擊般放開了那棉花條兒似的手腕。不,不,沒有奇跡。

“她去哪兒了?”

“她……”清音躲閃著周重璧的眼神,眼淚如流星般轉瞬砸落在衣擺上,“還沒起呢。”

“還是那麽懶啊,該練劍了。我為什麽在這裏?”

周重璧有一句沒一句,毫無邏輯。自是回光返照的症狀。清音說道:“我有好酒。你最喜歡的‘拋青春’,想不想喝?”

周重璧滿足地點點頭:“好,把她叫來呀。”

她她她……唉。

周重璧就要永遠離開這個世界了,清音能為他做的。竟隻有斟幾杯酒而已。

清音倒了三杯酒。一杯給周重璧。一杯給自己,還有一杯,算是給不能前來的路芬芳。

真的要這樣麽?若連最後一麵都見不到。真的太殘忍了。他動搖了。

僅三杯酒,滿園都是酒香,仿佛一生悲歡喜樂,都融在酒裏。周重璧靠著清音坐好了,但是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有什麽異常。他好像在做夢,又好像醒著,好像過著這一生中最普通,最閑適的一天。

“你知道嗎,以前在齊雲山的時候,我每天就呆在那個山崖上等著她,等啊等的,她老也不來,也不知道都在忙什麽呢。”

“你是傻子麽?你不會自己去找她呀?”

“我自己去找她……這個,咱是男人能不能要點麵子啊?成天跟著一個小丫頭片子屁股後麵跑,像什麽樣子!”

“你還少跟著她跑了?瑤山是你自己厚著臉跟去的吧?誰請你去了?還跟人家說什麽‘我有正事’、‘別跟著我我有事’,裝得跟真的一樣……你除了找她還把什麽事當正事?”

“嘿嘿。”

“嘿你大爺。”

“天天賴在齊雲山不走,還逼著整個太素宮都圍著路芬芳轉。你寵她還不算,還要逼著所有人陪著你一塊寵!幹這樣的事,也就是你了。”

“就是我啊,怎麽樣?”

“你逼著陳逾熠收路芬芳為徒的事已經淪為修仙界笑談。你自己教她多好,非逼得人家一派掌門——兩下裏受氣。”

“我自己教她那多——多賤啊。”

“這樣就不賤了?賤死了你這個”

“反正她也不知道。”

“還有呢!人家小姑娘,跟著正經師兄下山你不讓,還把人家騙到你那破山洞裏,夜不歸宿——”

“這你怎麽知道?”

“上回你喝醉酒告訴我的。你怎麽能幹這樣事,你瘋了吧?”

“我就是瘋了,怎麽樣?”

“上八百輩子的臉你都丟盡啦……”

“切。”

“你能把路芬芳哄住,卻瞞不了我。你這五迷三道的,以後怎麽辦啊?”

“什麽怎麽辦?”

“她上次和你吵架就是逼你表白呢,你要裝到什麽時候?”

“不裝了。”

“啊?”

“不裝了!”

“啊?”

“等她來了,我就告訴她。”

“告訴她什麽?”

“我喜歡她!”

“……”

“我是真喜歡她。真喜歡。真喜歡。真喜歡。”

“你當著我說有屁用啊,她來了你別慫!”

“孫子才慫。”

“你別慫!”

“誰慫誰是孫子!”

周重璧的酒杯忽然就掉在地上,整個人向後仰去。清音也砸了自己手裏的酒,忙扶著周重璧躺好。不行,不行,他不能這樣!他要讓路芬芳聽見,讓路芬芳聽見!

清音發了瘋似的向丹室跑。周重璧一個人躺在榻上,倔強著不肯閉眼。他看到天上有許多桃花次第開放,一大片一大片的,仿佛開不完的絢爛和明媚,照得人整個心裏都是暖的。其中一朵花緩緩探下來,那粉紅的花盤子。竟然是路芬芳的臉。

唔……原來她在這兒。

“路……芬芳啊。”他伸手,捧住那花的臉,她笑得真美,真想這樣一直看下去。

“我真喜歡你。真喜歡。真喜歡。真喜歡。”

那花兒還是看著他笑。現在對他來說,這樣窩心的笑容是最好的回答。

“你……你也……你也喜歡我嗎?”

整個天空都是路芬芳的笑靨。她緩緩閉上眼睛,清澈的眸光在長睫毛的縫隙中閃爍著,仿佛要化成露水落在他臉上。他伸手抱她,那一大朵柔軟的花也向他撲了過來,落在了他臉上。

那天,人木花落得像下雨一樣。路芬芳趕來的時候。整個天上都在灑落周重璧的笑容。

如果早知道是這樣。她寧願周重璧永遠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殺神,永遠不對她笑。

路芬芳淋著這場殘酷的雨,跪在他床邊,哭了整整兩個時辰。期間自己也不知暈過去幾次。

我隻想讓你活著。為了你活著。我願意放棄自己的性命。但我忘了,你和我的性命是連在一起的。我想救你,反而加速了你的死亡。

要是你活著就好了。我寧願這輩子都沒有愛,我寧願你永遠不曾把我放在心上。

路芬芳跪在周重璧墓前,撫摸著墓碑上他的名字,一直沒有說話。伯服叫她休息她不理,叫她喝藥,她咕咚一下子灌到肚子裏,還是照樣發愣。

她轉不過來,她接受不了周重璧已經不在了。

她就這樣呆了三天。第四天,李靖來了。他踏入婆娑園,看滿園落花,路芬芳一身縞素跪在墓前,那墓碑上刻的是周重璧的名字。

他死了。他果真死了……

李靖走上前去,在那墳前香案下放了個紙包,似乎是吃食。路芬芳瞥了一眼,心裏隻有冷笑。

她沒回頭看李靖,李靖卻道:“師弟已去,還望路姑娘節哀。”

路芬芳回頭,冷冷看了他一眼,複又回過頭來,還是不說話。李靖剛想上前一步,路芬芳忽然轉身道:“你要做什麽?”

李靖心裏笑了,路芬芳這殺氣騰騰的眼神,真和從前的周重璧一模一樣。

“你不必這麽緊張,我隻是來看看他。師弟已經不在了,我還能把他怎樣?”

路芬芳哪裏容得李靖說這樣假惺惺的話,他會來,不過就是還在關心洞天壺!

“看完就快走吧。”路芬芳強忍住了罵他的衝動,“你想看他,他不想看見你。”

李靖早知道會討這樣的沒趣,但他不以為然,接著說道:“逝者已矣,活著的人還是要留下承擔責任的。師弟走也罷了,竟然把師門的水脈弄得亂七八糟,工程已經開始了,那石盂卻還沒有找到……”

路芬芳心裏卻在哈哈大笑,好個李靖,知道立刻提洞天壺的事一定會被罵回去,便那石盂和水脈來騷/擾她!路芬芳冷笑道:“什麽石盂?”

“路姑娘是用石盂作亂,引水將我天墉城穿得千瘡百孔,不會就這麽忘了吧?”李靖說道,“看在逝者的份上,這事我可以不追究。但石盂是我天墉城的東西,還望路姑娘早日歸還。”

“哼,你什麽天墉城的爛東西,白給我都不要,我不稀罕。”

“那便請路姑娘還給在下吧。”

“我沒有拿過。石盂分明好好在你石盂潭方寸台上放著,你為何要如此誣賴我!”

“路姑娘都闖進我禁地石盂潭了,還不承認拿走石盂麽?”李靖奸笑道,“路姑娘這謊撒得不甚高明啊。”

無恥之徒即便曾有一閃念的仁慈,也改不了作惡的本性。路芬芳怒道:“李靖,周重璧當日明明可以殺了你,但到最後關頭他還是給你留了一條命!你不感念他不殺之恩,現在他屍骨未寒,你這便要來逼我!”

“嗬嗬。”李靖笑道,“那日決戰明明是我贏了,何來他饒我一說?路姑娘,你這幾日的哭聲我坐在天墉城雲漢居都聽得見,我看你是哭昏了頭,記錯了事情吧?”

ps:??壯士,再幹了這碗狗血,送別小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