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浮之城
133、浮之城
路芬芳不敢看下去了。那滿牆的名字仿佛那些人臨死前的眼睛,絕望又怨毒得盯著她。他們無法輪回的魂魄仿佛化成濃血從洞頂上流下來,濕漉粘稠得落在路芬芳頭上,身上。
她想抱頭躲避,卻連雙腳也不聽使喚,她腳下屍骨融化形成的油膏好像一隻汙穢油膩的肥碩手掌,似乎隨時都會合攏,將她捏成肉醬融為一體。
她感到深切的恐懼,因為天墉城曆史上百位侍奉過洞天壺的大侍劍都死在這裏,周重璧也會死在這裏!他們為洞天壺而死,和是否與之合體沒有關係,因為洞天壺若是沒有壺靈,便必須吸收壺中生物的精氣;若壺中無有生物,則會直接吞食大侍劍的魂魄!
所以,周重璧與洞天壺合體後之所以會變得那般強大,是因為他繼承了洞天壺所吞噬的前二十二任大侍劍的修為。洞天壺給予他修仙界空前絕後的榮耀,也必定要他付出刻骨銘心的代價。他或許會死在這個發酵著死亡的密室,或許會死得比他的前輩們更慘烈百倍。
路芬芳不能不怕,她已經在崩潰的邊緣,外間一點響動都足以讓她發狂。伯服試著注入珠丘真氣為她調理氣脈,過了好一陣子,路芬芳的呼吸才漸漸平穩順暢。
“先別急著恐懼悲傷,還沒到最後,還有機會。”伯服安慰道,“這裏是曆代大侍劍之墓,他們都是被洞天壺奪去了心智自盡於此,魂魄被洞天壺吞噬,屍骨融化成漿。周重璧和他們的情況不大一樣,不能一概而論。”
路芬芳點點頭,冷靜得說道:“這個墓穴好像是封閉的。沒有別的出口,咱們是否原路返回,快去尋那蝮蛇的所在?”
聽路芬芳如此說,伯服便知她還沒有完全冷靜下來,腦子還沒活動開。伯服耐心提醒道:“你想想,曆代大侍劍並非全都出自雲漢居,難道他們被洞天壺控製之後。還要特特跑來此地自盡不成?那也太引人注目了吧?”
路芬芳一想有理。敲敲腦門道:“正是,楚言之前還傳給我一張天墉城的地圖,我拿出來看看。”
路芬芳從天墉鐵牌中讀出了地圖。天墉城是一座懸浮之城,共有上中下三層,又被中軸天梯分為東西兩半。一層為練劍場,西有“水心”、“照膽”、“赤霄”等小八場。東有“武羅”、“不群”等大五場;二層西為議事、講經、學道之地,東極桑柔居。西極雲漢居分別為桑柔仙子、雲漢真人傳道授業之所;三層清氣最盛,中為三丹台、三藥圃,東西為二祭台,各有十根龍骨柱直插雲霄接納清氣。再由法陣傳入天墉城各處。
主浮島東北、西北上空,還有兩個小浮島,為冶天、鍛日二劍爐。整個天墉城都沒有為大侍劍專設的處所。
路芬芳靜靜看了會兒地圖。問伯服道:“修仙界中真有傳輸靈氣的法陣麽?法陣本身便是靠靈氣來維持,若再用法陣輸送靈氣。輸送過程中必定損耗甚大。清氣從龍骨柱上引下來,等送到一層最西、最東頭,恐怕隻剩下百分之一了吧?”
伯服點頭道:“天墉城若真用法陣輸送靈氣,主島肯定連一個月都撐不到就掉回隕坑裏去了。你可想過,這主浮島與地麵相離數十丈,水源是從哪裏來的?”
伯服這可把路芬芳給問住了。她走在中軸天梯時一心想著和李靖的見麵,沒留意練劍場是何景象,但她真清記得雲漢居中花木茂密,看來這浮島的地下是有水的。
侍劍之墓……枕霞堂……地下水……路芬芳把這些零散信息連起來,又翻過薄楚言給她的第二張圖。這第二張圖上畫的是天墉城各處的機關法陣,主浮島底部畫著一塊發光的石頭,旁邊批注小字是“石盂”。
這個地方伯服也看到了,他讚歎道:“想不到天墉城竟有石盂這樣的寶貝,更想不到薄楚言他們待你如此真誠,連石盂的位置都寫出來了。”
路芬芳也點頭道:“原來如此。這個石盂又叫青磁碗,傳說有個叫水際的和尚得了它,折了一枝花擱在裏麵置於佛像前,翌日發現石盂中的花滿溢出來;又放米麵銀錢,隔宿都滿了。傳說中石盂就像那和尚的飯缽一般大小,便是蓄水生生不息,也不夠天墉城上下一天的用量啊。”
伯服道:“當然不夠,你再想想,若你是天墉浮城的設計者,你會如何解決這個難題?”
路芬芳哪裏想得了那麽多,但伯服硬要她自己想,她也隻能敲破了腦殼勺腦汁了。她將前麵所有信息捋了一遍,大概便是這三件事:第一,曆代大侍劍是如何來到這個墓穴自盡的;第二,天墉城的清氣如何輸送;第三,水脈如何分布。
至於第一個問題,路芬芳本來是一籌莫展,但想想第二三個問題,她這第一問反而有了答案。天墉城水脈四通八達,那凡是地麵有水的地方,都可通過地下水脈連通。枕霞堂底下的墓穴,多年前很有可能就是雲漢居的蓄水池,後來才改做侍劍墓封死在地下。
但是大侍劍們既然能從地下進入墓穴,那說明墓穴與水脈還是連通著的,隻是經過了某種處理,水滲不進墓穴,墓穴裏的髒東西也汙染不到水源。
路芬芳先這樣想著,又同時展開兩張圖,一會兒看看天墉浮島的地形,一會兒看看地下機關的分布,還是想不出什麽來。伯服提醒道:“你想想看,這靈氣能從上往下輸,便不能從下往上運了麽?”
伯服一言如醍醐灌頂,路芬芳驚道:“對啊,如果在石盂中注入含有靈力的水,既向上輸靈又輸水,豈不是一舉兩得麽?從龍骨柱上接下來的靈氣隻需要攻擊第三層和第二層中軸兩側,損耗也大大降低了。”
伯服笑道:“你想得不錯,正與天墉城當初的設計方案不謀而合。”
“嗬嗬,這人的聰明都是逼出來的,不想還出不去呢。”路芬芳自嘲道。
伯服笑道:“我這可不是誇你,你方才所說正是天墉城被否掉的第三版設計。”
被否了?路芬芳吐舌道:“真的假的,天墉城當初設計了幾版,你如何能知道?”
伯服搖手道:“不說這個了,你還不快找找這墓穴與水脈相通的地方在哪裏。”
路芬芳覺得正事要緊,也沒多和伯服理論。這墓穴四壁和地上都是化人留下的油脂,再沒有的惡心,路芬芳實在看都不想看,又如何尋得那出口?她強忍了半天,終於屏住呼吸,朝墓穴四個方向都跪拜了,口中說道:
“天墉城曆代侍劍前輩,我為救生平最重要之人,不得不冒犯前輩遺骨,若有任何天罰報應,願都加諸我一己之身,不累他人分毫。”
路芬芳說畢摸摸胸口,對珠丘丹爐說道:“小皂莢,你快出來吧!”
原來路芬芳在古寧村尋回那些草精後並未全都還給清音,她想到自己馬上要隻身闖天墉,便扣下幾個約莫對自己有用的關在珠丘丹爐裏,反正清音也發現不了。如今,還真的是派上用場了。
一縷綠光從路芬芳胸口緩緩飄出,正是皂莢精。他身長二尺體白若藕,周身覆滿青色羽片,十分乖巧懵懂。他問道:“路姐姐,你喚我何事?”
路芬芳捏著鼻子道:“你聞聞這裏臭的,快點幫我洗幹淨吧。”
“啊?”
“啊什麽,你不是皂莢麽,還有你洗不幹淨的?”路芬芳說道,“快些快些,不然咱們就得臭死在這裏啦。”
聽到路芬芳如此連哄帶嚇的,伯服不由說道:“你就這點法子來哄小孩子,將來怎麽當娘?”
路芬芳白眼道:“我是要修仙的,怎麽可能會生孩子!”
伯服邪邪一笑:“是麽,假若周重璧要和你生,你也不生?”
路芬芳急得在伯服身上打了一下,手掌卻穿過了伯服半透明的虛無靈體,算是沒打著他。說話間小皂莢已經作法,靈氣過處血汙除盡,油泥更是半點不留。路芬芳祝福皂莢把牆麵上的字留下,待到地麵差不多幹淨了,她便叫皂莢停下來。
墓穴地麵原貌一覽無餘,那牆角下麵果然有個小洞,大約隻有六七歲的孩童能自由鑽入。天墉曆代侍劍都是七尺男兒,想從這個洞進/出肯定是不行的。
路芬芳剛要看看有沒有別的機關,忽然聽上麵傳來人聲。她仔細聽去,似乎是李靖回來了。他厲聲說道:“路芬芳是你放走的?”
“我沒有!”這個聲音是君盼,“爹爹看這陣法何曾動過,我怎麽可能放她?我隻是想……想問問你,你為什麽要關著路姐姐,為什麽要對她用這種陣法?”
“君盼,這些事不該你管,你先去桑柔居待會兒吧。”
“爹爹……”
“算了,我送你去桑柔居。”李靖說畢,忽然響起震耳欲聾的鍾聲。他似乎是在用靈力敲鍾召集弟子,捉拿逃跑的路芬芳。路芬芳的時間不多了,她幹脆點燃丹爐火,將那洞口燒大了一圈,縱身便跳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