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莫言的書蛙

43莫言的書 蛙

劉卷醒來時，天已經大亮。反正不上學，劉卷又睡了一個回頭覺。

下樓吃了一碗麵，想想沒什麽好做的，便出了小區的大門。

然後鬼使神差的上了公共汽車。

看見開車的身後站了一個人，抱著一大捆杜鵑花。人倚在窗口，那枝枝丫丫的杜鵑花便伸到後麵的一個玻璃窗外，紅成一片。

後麵那一個座位上坐著一個二十上下的男孩子。

說他是二十歲，眉梢嘴角卻又有點老態。同時他那窄窄的肩膀和細長的脖子又似乎是十六七歲發育未完全的樣子。他穿了一件藍Txue，捧著一疊書，側著身子坐著，頭抵在玻璃窗上，蒙古型的鵝蛋臉，淡眉毛，吊梢眼，襯著後麵粉霞緞一般的花光，很有幾分女性美。

惟有他的鼻子卻是過分地高了一點，與那纖柔的臉龐犯了衝。他嘴裏銜著一張白色的車票，人仿佛是盹著了。

車子突然停住了。劉卷睜開眼一看，上來了一個女同學，她與自己一樣留了一年級，不同的是她去年沒有考上任何學校。他皺了一皺眉毛。他頂恨在公共汽車上碰見熟人，因為車子轟隆轟隆開著，他實在沒法聽見他們說話。

女同學大約是剛洗了頭發，還沒幹，正中挑了一條路子，冷燙的發梢不很鬈了，直直地披了下來，像美國漫畫裏的達人秀小孩。

滾圓的臉，曬成了赤金色。眉眼濃秀，個子不高，可是很豐滿。

她一上車就向他笑著點了個頭，向這邊走了過來，在他身旁坐下，問道：“去那裏？”

劉卷湊到她跟前，方才聽清楚了，答道：“噯。書攤！”

然後，劉卷掉過頭去不言語，把臉貼在玻璃上。他不能老是湊在她跟前，用全副精神聽她說話。讓人瞧見了，準得產生某種誤會。說閑話的人已經不少了，在學校裏，因為伊冰水的緣故，誰都不理他。他自己覺得不得人心，越發的避著人。

到了地頭，他下了車，先到超市買了一些東西，然後來到書攤，劉卷四處看了看，然後挑了莫言的《蛙》，這是這個書攤的最後一本。

這時，一個甜美的聲音響起：“老板，我就要這本《蛙》，我先來！”

劉卷的心不禁一顫，失望、懊惱，又夾雜著陣陣苦澀，對於這個幾乎是“趁人之危”時出現的白裙子姑娘也隱隱的充滿敵意。

劉卷雙手捧著這本書，竟然不知所措。

“給我看看好嗎？”白裙子果然看上這本書了。

劉卷低著頭極不情願地遞過書去。

她很快地也沉浸在那精美的文字中了。

低著頭，凝神地翻看。明亮的雙眸時而眨上一眨，為她那白皙姣好的麵容點綴著傳神的靈氣。修長的身材，白色的衣裙，專注捧讀的神態，在晚霞的映襯下，構成了一幅美麗的圖畫。

“這本書我買了！我姐姐一定會喜歡的。”她似乎抑製不住滿心的欣喜，看了看書價，向攤主遞過錢去。

“你不喜歡這本書嗎？”收好零錢，她歪著頭問劉卷。

“不，我不僅很喜歡，而且很需要！為了它，我曾經去過好幾家書店。”看著他們的成交，劉卷滿心的妒忌，一肚子的怨氣也好象有了發泄之地。

“那你為什麽不買回去呢？”他不解地問。

“我……帶錢不夠嘛，要不，你就沒有機會看到這本書了。”雖然劉卷為自己堂堂男子漢的囊中羞澀而底氣不足，但是劉卷還是情不自禁地說了實話。

白裙子用雙手把書抱在胸前，沉思了一下，又問：“你讀高三？”

“是的，高三！”劉卷看了看遠處疾駛而來的汽車，邊走邊說，口氣裏滿是無奈。

汽車緩緩進站了，劉卷也隨著湧動的人流朝車門跑去，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傳過來：“高三生，請等一下！”我回過頭去，隻見白裙子跑過來，一把把書塞到我的手裏，真誠地說：“你先用吧，我不急用的。不過看完了要還給我，我姐姐還等著呢！”

“這……”劉卷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懵了，還來不及說什麽，就被後麵的人流擠上了車門。

“快上車吧，我在三中，201班，剛剛讀高一呢！我叫……”她衝著劉卷頻頻的擺手。

車啟動了，劉卷從車廂裏探出頭去，那純潔的白色在絢爛的金黃中分外耀眼，傍晚的微風吹動起她那柔軟的裙幅，仿佛塑像一般，格外美麗動人的定格在劉卷的心裏。

劉卷突然想起了什麽，衝著遠遠的她揮了揮手，大聲地喊到：“你叫什麽！你叫什麽！！”

劉卷垂著頭進了房，迎麵來了女客，他們都是劉卷的媽媽的牌友。

他一閃閃在陰影裏，四顧無人，方才走進他自己的臥室，翻了一翻帶回來的幾本書。

滿屋子霧騰騰的，是隔壁飄過來的煙香。

他生在這空氣裏，長在這空氣裏，可是今天不知道為什麽，聞了這氣味就一陣陣的發暈，隻想嘔。

還是樓底下地下室裏清淨點。他夾了書向下跑，滿心的煩躁。

地下室裏有著淡淡的太陽與灰塵。霽紅花瓶裏插著雞毛帚子。

他在正中的木方桌旁邊坐下，伏在桌麵上，桌麵冰涼的，像公共汽車上的玻璃窗。

他在一本破舊的《讀者》雜誌封裏的空頁上，一個字一個字吃力地寫著：“三中，201班！”

一遍，兩遍，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