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章 前輩的故事

女兵英姿獨家首發/009章 前輩的故事

幾天後的周末,陸續通過考核取得上崗工號的新兵們,被召集到營部榮譽室,等待和通信營總機班的一位前輩座談。

一大清早,站長趙登貴、教導員張之凡和指導員司辰等人,就坐車前往省城迎接前輩。

路上來回大約要三個多小時,在等待的時間裏,新兵們在班長王雨盈的引導和講解下,參觀著榮譽室裏陳列的各種實物、照片和文字說明。

磁石電話、舊交換機、老式步話機……展覽櫃中那些已經被淘汰了的軍用通信設備,傻大粗笨,土得掉渣,完全引不起新兵們的興趣。

不過,英雄九姐妹在三十年前的邊境前線拍攝的幾張彩色照片,倒是牢牢地吸引了她們的目光。

從新兵連開始,大家就已經多次從大隊長、教官們、班排長們的口中,聽說了這九位前輩女兵的事跡。因為她們所代表的,已經不僅僅是通信營總機班的榮譽,更早就成為了飛龍師光榮曆史的一部分,是每個進入飛龍師的新兵都必須要知道的傳統。

事跡雖然已經耳熟能詳了,但是直到現在,蒲英才有機會第一次看到她們的影像。過去在心中建立的英雄形象,過於籠統模糊,現在卻像黑白照片被染成了彩照,一下子鮮明起來。

三十年前,這九名女兵也和蒲英的年齡相仿,都是二十歲上下的青春年華。在照片裏,她們一身戎裝,還背著步槍、扛著電話線拐,很是英姿颯爽。

不過,她們笑起來,還是非常女性化的——恬靜甜美,自信從容,也有麵對鏡頭的一點羞澀。這樣的她們,也就是很普通的青年女子,並沒有英勇剛烈的感覺。

蒲英正在細細端詳這些年輕的麵龐,凝視她們的眼睛,體會她們當時的心情時,聽到幾個新兵趁著王班長不注意,在一邊悄聲地評頭論足。

“她們真的隻有二十歲嗎?我看不像。”“我看也不像。看上去都快三十歲了,太老成了!”

“我還是覺得那個時候的軍裝太難看了。一顆紅星、兩麵紅旗,還有紅配綠……哎呀媽呀,那時候的人,都什麽審美觀啊?好俗氣啊。”

“哎,哎,你們看到沒,她們還打著綁腿耶!那時都快八十年代了吧,怎麽還跟四十年前的紅軍、土八路一樣啊?”

蒲英微微皺眉,覺得戰友們的議論對前輩們略有點不敬。

雖然她們說的也沒錯,以現在的審美看,英雄九姐妹的確一點不時尚、不漂亮。可是她們穿著土氣的軍裝,卻自有一種樸實和純真的美。

這份純真,不是不諳世事的單純——那時候的女兵大多數可都是“紅二代”,幾乎都曾經曆過父離母散、政治歧視、上山下鄉當知青的各種磨難。

所以,她們雖然隻有二十多歲,卻因為命運多舛、曆經苦難而顯得麵相老成。但是,蒲英還是能從她們的眼神和笑容中,看到一種樸素的單純——毫不猶豫,無怨無悔,可以全心付出一切的單純。

這也是讓蒲英不能理解的地方。

為什麽,那時候的人在曆經那麽多苦難後,還能保有這麽執著的信念?

終於,前輩在站長等人的前後簇擁下走進了榮譽室。

她的形象,和老照片上的形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下子讓蒲英等人有點適應不過來了。

前輩已經是五十多歲快退休的年齡,但身穿一套合體的大校軍服,走路時矯健利落,英氣不減當年。而且一頭微卷的短發,打理得黑亮時尚,讓前輩看上去又年輕了很多,像是和新兵們的媽媽輩差不多年紀了。

新兵們在好奇地打量前輩,前輩也把她們前前後後都掃視了一遍,然後回頭說道:“小趙啊,這些就是今年的新兵?這是誰接的兵啊?”

趙站長一愣,趕緊問:“怎麽啦,老領導?”

司辰也站上前說道:“今年的兵是我接的……”

前輩忽然笑了起來,露出了整齊的白牙,“嗬嗬,原來是小司接的兵啊!怪不得一個個都長得和她一樣漂亮呢?知道的,說是通信站的兵;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文工團的兵呢!”

“這樣啊,老領導你嚇我一跳。我還以為她們有什麽不妥呢。”

趙站長鬆了一口氣。司辰對前輩的打趣,也是溫柔地笑了笑。

新兵們一下子對這位前輩的好感大增。

英雄的光環、首長的威嚴,似乎都和這位前輩沾不上邊了。

前輩看看新兵們,又看看隨行的站長等人,忽然對他們揮揮手說:“我來這兒是看新兵的,不是來看你們的。你們幾個,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別在這兒陪著了。有你們在,孩子們都放不開。”

等站長等人退出去,連王班長也跟著走了,小新兵們終於釋放出了活潑的天性,紛紛把前輩圍在中間,請她坐下,給她倒水倒茶地忙起來。

“好了,孩子們。你們別忙了,也別什麽手掌腳掌、前輩晚輩的亂叫了。你們呀,就叫我老兵好了!”前輩笑眯眯地說。

一個女兵說:“我們管老兵叫班長的。”

前輩馬上爽朗地說:“那也叫我班長好了。”

又一個女兵問:“老班長,你就是當年總機班的班長嗎?”

“不是,那時候我還小呢。”

“那你是相片裏的哪一位啊?”

“我啊……”前輩站起來,走到牆上放大的照片前,凝視片刻後才用手指著其中一人說:“這個小不點,就是我!”

大家湊上去看,真的是九姐妹中看著比較瘦小的一個,站得也比較靠後。不過仔細看,眉眼還是和現在有幾分相似。

“你們看,我是不是比那時候胖了好多?也老了好多……哎,歲月不饒人啊。”老人有點感概。

蒲英忽然開口說道:“沒有,眼神還是一樣的,沒有變!”

老人聞聲側過頭,看了看她,笑了:“這丫頭,真會說話。”

“我是真的這麽覺得。”蒲英淡淡一笑。

“哪兒能一點沒變?都三十多年了,自然法則誰也抵抗不了。沒事,老班長想得開。”前輩自己又不當一回事,滿不在乎起來。

一個女兵問:“前輩……班長,你們九姐妹,後來都去了哪兒啊?”

前輩對女兵們的胡亂稱呼也不在意了,笑著答道:“她們啊,大多考上軍校調走了,後來也有轉業到地方工作的。當時就我留了下來,當了下一任的班長。我帶的那批兵,都是我們師在南疆犧牲的烈士們的妹妹,她們雖然後來沒上戰場,但也都是好樣的。”

“老班長,你們那時候上戰場的時候怕不怕啊?”

“怕啊。我們上去前都寫了決心書、請戰書,說是不怕犧牲什麽的。但是,心裏麵都覺得自己這回死定了,給媽媽打電話時都哭了,媽媽也哭了。可是,等我們真的上去了,卻發現有好多事情比死更可怕……”

新兵們圍著前輩,聽她講述自己的故事。

聽到前輩當年也會喜歡吃零嘴,也為了留長頭發、寫地下情書之類的事和連長指導員們鬥智鬥勇,她們都會心地笑起來。

聽到前輩在前線會因為沒地方上廁所而尷尬,以及在例假生病時還要急行軍時,她們也跟著一起發急發愁。

聽到前輩和姐妹們冒著彈雨、踩著死屍架設電話線,卻還受到一號首長的批評時,她們也會為前輩們感到委屈。

聽前輩講到班長機智地將總機班掩護起來、避開敵人特工的搜索,自己身上卻爬了十多條吃飽血的大螞蝗時,她們敬佩之餘,又對班長受的苦楚感同身受。

當聽到某位老兵跳入激流中抓住了破壞電話線的女特工,自己的衣服卻和敵人一樣被樹枝荊棘掛得破破爛爛、衣不蔽體時,她們一邊鼓掌一邊忍不住笑出聲來——老兵真可愛!

當聽到敵軍的步話機士兵在陣地被攻陷後也會喊出“向我開炮”時,她們在震撼之餘卻又沉默了——敵人不愧也是王牌,也稱得上英勇。

……

這一天,前輩講了很多。

很多都是書麵材料、正式宣傳品上沒有的故事。她沒有給新兵們講太多的戰爭場麵,也沒有什麽豪言壯語,隻是她當年在前線、在部隊的真實經曆,原汁原味,沒有修飾和加工。

當傍晚時分,前輩準備離開時,全體通信營的軍人們都在樓前列隊歡送。

前輩上車之前,除了和領導們,也和新兵們一一握手,說著勉勵的話。

輪到蒲英時,前輩特別重重地握了一下,輕聲說道:“孩子,你的事兒,我聽小司說過了。我就把一位犧牲的戰友說過的話,送給你吧!”

蒲英看著老人慈和的眼睛,點了點頭。

老人抬眼望著天邊的晚霞,慢慢地說:“他說,我們應當正視現實,不必以海市蜃樓裏的綠洲,去覆蓋地上的沙漠。但也不能因為第一次飛翔遇到了烏雲風暴,從此就懷疑有藍天彩霞。”

老人雖然年紀大了,但是話務員的基本功還在,這段話說得既清晰又充滿了感情——那是一份曆經滄桑而始終不改的純粹感情。

蒲英雖然還是不能理解為何有人會這麽堅定、這麽純粹,但是她深深地敬佩這樣的人,並將這句話深深地記到了心裏。

最後,老人笑著說:“孩子,你現在當兵了,這是好事。你也很適合當兵,小趙在我麵前都誇了你好多次了。你這個新兵蛋子啊,比我當年可像樣多了。好好幹吧!我相信,你一定會比我更成功的!”

前輩的車開出去很遠了,蒲英還和眾人一起舉手敬著標準的軍禮。

這個軍禮,是蒲英參軍以來敬得最真誠的一個!

不是為了前輩的英雄身份,不是為了前輩的首長身份,隻是為了她曾是個平凡而又不平凡的女兵,一個令人敬佩的女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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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人粗劣的文筆,實在很難寫出對前輩的敬意,隻好請大家看一看作品相關中的短篇小說《西線軼事》。(內有一節因有違禁文字,請等網站審核。)

這部小說是作家根據149師屬通信營總機班的事跡創作的,當年被譽為新時代軍旅文學的開山之作。

八十年代的那些軍旅小說和影視作品,是部隊出身的作家上前線體驗生活後創作出來的,那樣寫出來的東西才配稱經典軍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