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_第二十章,隻為韋陀

林家。

豪闊的大宅看上去平日並沒有什麽區別,唯獨平日關著的大門這會完全敞開著,卻也沒有人進去。

五城兵馬司派人在這裏拉了長長的一道線,不許一個人越線。

這條街平常人來人往熱鬧得緊,此刻卻半個人都沒有——即使隔得很遠,也能聞到風中夾雜著的血腥味兒。

雖然極淡,但卻十分明顯。

命案之後,過往的行人都繞著走,這裏一下子就冷清下來,風打著旋兒,吹起地上的灰塵,從遠處望過去,那整個一塊兒都像是蒙上了一層灰色的紗,讓人看著就打心裏升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覺來。

朱高煦拉了一把韁繩,馬兒識得主人意圖,打了個響鼻停了下來。他坐在馬上,遠遠地盯著林家的門頭。

三名護衛在他身側站定,警惕地往四周看,生怕有什麽刺客跳出來。

街上空蕩蕩的,他們一行人便格外的顯眼。

五城兵馬司的幾個士兵在林家門口守著,遠遠的瞧見他們,等了一會兒見他們還不走,為首的兩名士兵對看一眼,一前一後地走了過來。

朱高煦並沒有穿朝服,不過他經常在城裏出現,五城兵馬司的人幾乎沒有不認得他的……那兩名士兵走近一看,頓時拜了下來:“參見漢王殿下。”

朱高煦低頭看過去,隻見其中一人和自己曾經打過幾次交道,不由得放緩了神色,輕聲道:“不必多禮,本王路過而已。”

他向著林家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滅門?”

那士兵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抹不忍之色,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是啊,所有的仆婦……還有嬰童都沒能逃過去,所有人都……”

朱高煦皺了皺眉頭:“可曾抓到凶手?”他頓了一頓,稍想一下,又道,“行凶手法何如?”

那士兵沒有想到他會問這個,倒是愣了一下。

跟在他後頭的另一名士兵上前一步,開口道:“回殿下的話,凶手沒找到。裏麵所有人都幾乎是被利刃刺死,有的是穿心,有的是割喉。凶手一定是個武功很好的人,裏麵沒有打鬥的跡象,那些人應該是一下子就被製住了,不要說打鬥,連反抗的痕跡都沒有。都是一刀斃命。”

沒有打鬥的跡象……一刀斃命……

朱高煦擰了眉頭,他總覺得有哪裏不對。還沒等他想明白,眼角的餘光卻見有人影在林家大門之內一閃而過。

“誰!”朱高煦立刻喝道,一踢馬腹,直接衝了過去。

他身後的護衛一驚,趕緊也跟了上去。

守在門前的另外幾名士兵此刻已經衝進了林家,但那人影卻在幾人的眼皮底下失去了蹤跡。就像是從未出現過一樣。

朱高煦沒追上去——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這種突然出現的人影,指不定是什麽江湖上的人物。他沒必要去犯險,隻是……他總覺得那身型似乎在哪裏見過,可一下子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還沒等那幾名搜查的士兵出現,就見遠遠的有人飛奔過來。

三名護衛頓時攔在朱高煦的身前,那人見狀,腳步緩了緩,卻高聲叫道:“殿下,殿下……”他的聲音朱高煦一

下子就聽了出來,這人是汪洋的得力手下,這會兒他過來,莫非是汪洋那兒出了什麽事?

朱高煦的臉色變了變,連忙揮了手,示意讓他過來。

那人倒也十分謹慎,並未離朱高煦太近,離他五步之遙處,便拜了下來,雙手將一張折得好好兒的紙舉過頭頂呈了上去。

站在最前的一名護衛伸手接過去,放在鼻子下麵聞了聞,這才將紙轉遞給朱高煦。

朱高煦接過,抖了一抖,那紙一下子就被抖了開來,露出上麵的字跡來。他幾乎是一目十行的掃過,臉色隨著目光的移動而變得陰沉了幾分。

等看完,他大手一捏,直接將那紙捏成粉。

隨即一言不發,又轉回馬頭,向著漢王府的方向狂奔而去。那三名護衛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對看一眼,趕緊又跟著趕了過去。

才一進府,朱高煦將馬兒的韁繩一扔,筆直向前廳衝去。

汪洋正在前廳。

安太醫也在。

他滿身的傷痕,兩條胳膊都軟軟地垂了下來,看上去應該是斷了。汪洋正在與他說話,就見朱高煦一下子衝了進來,臉色沉得如同暴風雨之前的烏雲,讓人看著不由得遍體生寒。

“她呢?”一眼看見安太醫,朱高煦感覺五髒六腑都像是有火在灼燒。再看見他的狼狽樣子,他的心不由得往下沉了許多。

安太醫看他進來,立刻從凳子上起來,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

他這樣的舉動朱高煦從未見過,心更是一下子沉到了穀底,他用力握了握垂在身側的手,極力控製住自己,深吸了好幾口氣,這才開口:“你怎麽弄得一身是傷?”

“我……”安太醫定了定神,開口道,“我們遇上了陳玄風。”

“陳玄風?”朱高煦和汪洋對看了一眼,他默默地在心底過了一遍,並沒有找到有關這個名字的記憶,朱高煦不由得擰了眉毛,道,“他是誰?”

“他是林娘子的表哥。”安太醫深吸了一口氣,“陳家……林娘子被滅門的舅媽家,餘下唯一的一個人。”

滅門。

朱高煦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心口突然跳了一下。

他不由得看向安太醫,擰著眉頭道:“你可知道,林家也被滅門了。”

安太醫愣了一下,停了好久,才有些不安地開口:“林家……也被滅門了?林娘子那個林家?”

朱高煦沉著臉,點了頭。

四下突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安太醫的喉嚨似乎被人用手掐住一般,半天都不能發出一點兒聲音,臉色也變得很是難看,青白泛紫……隔了好一會兒,他長長吐出一口氣,道:“陳家……是毀在林娘子的父親手上的。”

其實在他說出滅門兩個字的時候,朱高煦就已經猜到了幾分。

這事情實在是太巧,先前,他去林家的時候,那個士兵不是說,完全沒有打鬥的痕跡麽。再怎麽武功高強的人,也不可能做到那麽多人,所有人都一刀斃命。

就是知道自己打不過他,總也要逃吧……

跑動中還能這麽準的刺中別人,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先

前那士兵一說,朱高煦就隱約覺得,有可能是熟人作案。這種情況,應該是先給被害者下了藥,然後一個個地殺過去。

林府上下全部死的精光,唯獨剩一個沒了父母,寄居在林府的孤兒趙葭沒死。

朱高煦的眼眸微微閃了閃,他隻是沒想到,裏麵還有這麽一出報複的戲碼。思及此處,他的臉色變了變,嘴唇動了動,開口道:“那麽……是他把你和林娘子擄走的?”

安太醫點頭:“殿下剛走,林娘子的情況便突然變得極差,若是不及時壓住毒性,林娘子便要……壓製毒性其中一味最重要的藥在我那兒,要是去取了再拿過來,隻怕就來不及了。所以我讓人套了車,帶林娘子去我那兒服藥。”

他緊緊皺著眉,似乎有些不大願意回憶:“我剛給她喂過藥,就聽見有人在身後冷笑一聲。”

……

安太醫一驚,猛地回過了身。隻見那人穿了一身淺灰色的衣裳,卻蒙著麵。

“你是誰?”安太醫下意識地扣住了手裏的銀針,他認穴的本事極強,這人若是靠近幾分,他手上的銀針就會毫不留情地紮過去。

那人卻並沒有回答他,而是伸手,緩緩解下了自己的蒙麵巾。

林淺月服過藥,整個人已經清醒過來,此刻看到那人的麵容,不由得失聲叫道:“表哥?你沒死?”

她卻是一臉歡喜,激動得幾乎要掉下淚來。

對方看她這個神情,目光中倒是透出一抹猶豫,不過轉瞬即逝,那抹猶豫就像從未出現過一樣。他對著林淺月點了點頭:“是啊,我怎麽會那麽容易就死呢。”

他話音剛落,安太醫便覺得脖頸之間猛地一痛,兩眼一黑,隨即失去了意識。

再醒過來的時候,隻被關在一間黑屋子裏,外麵一直有人看守。而他雙臂劇痛,應該是被人折了雙臂。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隻聽外麵腳步紛亂,又似乎有車子行駛時的嘎嘎聲,不多時,就再度安靜下來。

安太醫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聽到有什麽聲音,就連之前的說話聲和走動聲都完全消失了,像是隻有他一個人一樣。

沒有聲音,或許就沒有人。

安太醫忍著胳膊上傳來的一陣陣劇痛,用身體去撞了門。

那門並沒有上鎖,一撞就開。門外半個人也沒有,安太醫便急忙趕了回來——那裏一片荒涼,隻有那一間屋子孤零零地在那兒。

……

聽完安太醫的話,朱高煦的臉色更是難看。

一邊兒的汪洋倒是開了口:“他不殺你,還特意放你回來……應該是要你來傳話的。”汪洋難得腦子清醒了些,“他沒和你說什麽?”

安太醫一愣,搖了搖頭。

汪洋眼尖,抬手指了他的口袋:“你看這是什麽?”他一伸手,從衣衫上取了那布條,隻見上麵四個字龍飛鳳舞。

“隻為韋陀。”

看到這四個字的時候,朱高煦突然反應過來:曇花一現,隻為韋陀。

他和林淺月去別院賞曇花的時候,遇上的那個蒙麵人……從那時候,他就已經盯了上來嗎?

這個陳玄風,他意欲何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