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長樂_第七章,林家商號

本來可以盡心享受的早餐變成了隻能在車子裏匆匆解決的一頓。

其實這樣也好,耽擱下去,也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到得了林家。林淺月坐在車子裏,看著窗外的景物隨著車廂的晃動而變幻。

車行不久,便慢了下來。

地上的路漸漸地都變成了大塊的青石鋪就,兩邊兒的店鋪也漸漸多了下來。四處亦不像方才那樣安靜,多出幾分喧鬧,卻不叫人討厭,隻覺得多了些人氣,反而心底歡喜了幾分。

她唇邊帶了抹淺淺的笑意,望著窗外出神。

這條街應該是長樂港最繁華的地方了,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這麽早,便已經看到衣飾各異的人在各家鋪子裏來往:大明禁海,很少有人能帶船出海去換那些東西,可南洋來的珍珠,個個都是渾圓,最差的放一盒在那兒,也透出耀人心神的珠光寶氣。

更不要多貴族們喜歡的那些香料,有的是內陸無法出產的,一兩甚至值十兩黃金。更多的是有價無市,捧著錢都不知道去哪兒買。

這些在異國人眼底並不是很值錢的香料,不要說京師,就是拖到南京那邊,運氣好的時候,都能換回整船的黃金。

也難怪長樂港的鋪子越來越多了。

原來隻要一兩銀子一間的鋪子,如今一年至少一百兩,還在極偏的地方。就是這樣,也有無數的人捧著錢等著要租。

買是不可能的了。

林淺月不由得佩服起哥哥的眼光來,當時長樂港不過是小漁村,眼前這片繁華的街道在幾年前都是完全不存在的……哥哥也不知道怎麽想到的,直接派人過來,在這裏買了最大的一塊地,好像……隻花了二百兩銀子。

如今,至少翻了一百倍。

隻是地價,而且也是有價無市。

林家的鋪子就建在那塊地上,林淺月雖然沒來過,卻也聽從長樂港過來的家仆說過,六間大門麵的鋪子一字鋪開,要多霸氣有多霸氣。

而今……

她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向前方。

“林記”兩個大字金光閃閃,即使是今天這樣的陰天,似乎也發出灼灼的光芒。林淺月抬頭看了幾眼,心底突然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來。

在海上漂泊了那麽久,又是風暴又是被那些水手逼迫著,再到落海被救……而如今……明明是自己的家,卻怎麽也進不去。

隻能坐在別人的車子裏,這麽靜靜地看著。

車子在林家的門口緩緩停了下來,小顧搶先跳了下來,幫她掀了車簾。

這會兒剛剛有夥計出來下門板,見有車停下,那正抱著門板的夥計卻立刻將東西放下,將手在衣裳邊緣擦了擦,臉上帶了十二分誠意地笑,迎將上來:“幾位慢點兒,天熱,我們地上剛剛澆過冰,有些打滑。幾位是想來看些什麽東西嗎?咱們後頭是雅間,要不幾位先進去休息會兒?”

“不忙。”從另一輛車上下來的祝煦擺了擺手,站在林家商號的外頭,眯著眼睛,盯著四

周看了一圈兒。

一臉認真的樣子。

林淺月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麽,又不好冒然去問,隻能站在一邊兒默不作聲。

也不知道是不是祝煦的氣場太強大,他不動,所有人居然都站在那裏不動,像是被傳說中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甚至都沒有人出聲。

連那林家的小夥計,也都屏住了呼吸,站在一邊兒沒敢吱聲。估計先前打好的腹稿,都不敢說出口。

好半天,祝煦才收回了目光,讚歎了一句:“這鋪子的風水可真好。”說著也不看那夥計,抬步便入裏走。

風水?

林淺月愣了一愣,下意識地也抬頭看去,卻是什麽都看不出來。

她也不大懂這個,更不是地師,所以看不出來也是正常的。不過……林淺月看了祝煦一眼,這人懂的可真多……眼見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鋪子裏頭,林淺月趕緊提步跟了過去。

之鋪子不知道是怎麽設計的,站在外麵還覺得炎熱無比,可剛一踏進來,便有涼意襲襲而來,整個人一下子都清靜下來。

見她滿麵詫異,跟進來的夥計終於找回了一絲自信,一臉自豪道:“我家鋪子都是放了冰的,”他指了指腳下的青磚,“就在這底下。”

林淺月微微一怔,低頭看過去。

隻見那青磚和一般的鋪地青磚並不相同,普通的隻是簡單的一塊方磚,而這裏的每一塊青磚上都做了細微的鏤空設計,上麵有精細的花紋,絲絲涼氣就是從這鏤空的花紋中透露出來的。

她盯站看了幾秒,脫口道:“這底下是冰?”

夥計笑著點了點頭:“是,底下是冰。隻有全都放上,鋪子裏才能這麽涼快。鋪子涼快了,客人的心情才能好。”

正說著話,邊上又有夥計過來,給林淺月端了杯酸梅湯:“這酸湯子一直是用冰外鎮的,天熱喝了最是解暑。”

林淺月剛接過來,小顧便順手把它拿走,放在一邊的桌幾上。“娘子您可不能喝冰的,大夫說了,您的寒毒極重……”

小顧壓低了聲音,林淺月這才反應過來,不由得苦笑了一下。再側目看去,隻這麽一會兒的工夫,杯壁上已經滲出薄薄地一層水汽來,若不是杯中之物涼,這杯壁也不會如此。

若是喝了,估計寒毒被這麽一刺激 隨時都有可能會發作。

雖然如此,她卻還是感慨了一下,長樂港這邊的林家鋪子,用度什麽的比南京林家可算是寬泛多了。

這麽熱的天還用得起冰:而且是大麵積的用,若是沒有那青磚之事,也夠讓人覺得奢侈的了,隨便就拿冰鎮的飲料來招待客人,的確是出手極為大方了,可想想這鋪子用冰鋪滿了整個地麵,冰鎮飲料又算得了什麽?

想來生意的確不錯。

否則哪裏值得這樣花錢。

見她不喝,那夥計便連忙給她換了杯溫茶,又笑道:“不瞞您說,我們這間鋪子專做女人的生意,無論是從頭麵首飾上需要的珠寶,還是衣料

綢緞,又或者是香料熏蒸,我家是應有盡有。說句自大的話,隻有您想不到的,沒有我們找不到的。”

“這話可不能亂說。”小顧在一邊叫了出來,“難道宮裏的貢品你家也有不成?。”

那夥計嘿嘿一笑:“貢品也要看啊,皇上和皇後娘娘用的那是獨一份兒,不要說我家,全天下您也找不到。可要是貴妃娘娘們用的,我家也難保沒有。這長樂港可是物品交換的大港啊,海外來的大船,都得在我們這兒換了小船,才能往內陸去。有的東西,那些蠻子可不高興往內陸去,我們就收了……宮裏用不著的那個……”夥計不知道是想不起來,還是故意吊眾人胃口,停了好一會兒才繼續往下說,“那個叫‘香水’的,宮裏肯定就沒有。您要看看不?”

香水林淺月是知道的。

去年長樂港這邊還往家裏送了一瓶,隻是這東西來得極少,也沒法兒大麵積鋪開賣貨,她也就留著自己用了。

林淺月突然有些意興闌珊,擺了擺手:“我們不是來看那個的,也不是來看旁的什麽的……”迎上夥計奇怪的目光,她往裏麵看了看,“我……”

“把最近來的南洋珠子都端上來。”祝煦卻截了她的話頭,淡然道。

那夥計的神色頓時有些古怪:“這……”

“怎麽?”祝煦側目,“不是說,應有盡有?”

那夥計頓時陪了笑:“這位公子您有所不知,我家所有的南洋珠子,都……”他話還沒說完,就聽得門口一陣喧囂,林淺月往外看了看。卻見一輛紫檀色的車停在外麵,丫頭正掀了車簾,請上麵的人下來。

車子邊上還站了好幾名護衛,看著架式不小,像是什麽達官貴人。

林淺月剛要收回目光,卻又多瞧了一眼。

那車身上的標記太明顯了。

分明就是林家的車子,正愣著神,卻見鋪子裏頭幾個管事都匆匆跑了出去,站在門口迎接。就連接待她的夥計臉上也多了幾分恭敬之色。

祝煦看了一眼,唇邊突然浮出一抹笑意,一雙眼睛灼灼發亮地盯著林淺月。

像是瞧見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林淺月有些奇怪,可一下刻,她便反應了過來。

那被扶下車的女子穿了件丁香色的馬麵裙,上身配了件荼白的衣裳,看上去十分淡雅。林淺月記得她在南京的家裏也有件很相似的衣服……再看過去的時候,她頓時大吃一驚。

難怪她覺得眼熟。

眼前的女子,那眉那眼……卻不正是日日鏡中見到的那幅容顏嗎?

雖然之前祝煦就已經和她說過,可當她真正自己見到人的時候,心底這種感覺絕不亞於翻江倒海。

林淺月再看過去的時候,隻見她一舉手一投足之間,都與自己一般無二。她看著那人,微微有些怔神,似乎身為旁人,在看著自己的那種感覺。

如果連她都覺得是自己,那旁人呢……

林淺月櫻唇微張,半晌居然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