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_第六章,衝喜
窗外的打更人已經敲過子時的梆子。
寂靜的夜裏,竹梆子清脆的聲音像是能穿破那重重黑色,傳得格外遠。林淺月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心裏有事,人就會覺得格外的煩躁。
其實已經很困了,上下眼皮像是被什麽粘在了一起,睜也睜不開。明明以為閉上眼睛,馬上就能睡著的,但一閉上,心底的那股子睡意卻猛地散了開來。
整個人一下子就精神了。
試了很多種法子,她都沒法子睡著。於是也就幹脆不睡了,披了衣服坐起來,半倚在床頭,望著不遠處的窗戶發呆。
長樂港因著靠海,白日和黑夜的溫差算是極大。
白日裏出了大太陽,熱得人便恨不得褪了渾身的衣裳。而太陽一下山,海水的涼意被風從遠處吹過來,便覺得冰冷。
她裹了裹身上的被子。
現下,渤泥是沒法兒去了——之前蕭成一臉平靜的和她說,那些人……隻怕是王妃派來的。他這些年都不在渤泥,王妃卻已經有了子嗣……若他回去,隻怕王妃的位置不穩。他這些年也是疏忽了。
隻覺得他跟著漢王是何等的尊崇。一來是能學到不少大明的文化經驗,將來能讓渤泥更上一層樓,加上他與漢王情份非同尋常,等將來漢王得了大明天下……即使不談將來,隻看現在——宗主國的親王……就是動動小指頭,也足以讓渤泥顫抖。
他走的時候,將渤泥國內也安排得妥當,三位宗親監國,王妃代政。甚至找了個與他有幾分相似的傀儡,給他下了重藥……解藥在自己的手上。
隻說是國王陛下身體欠佳……原本想著,每年回去個一兩次……等過個四五年,助漢王奪了嫡,成了太子……他便可以回了渤泥。
可如何能想到,王妃居然和全親王勾搭成奸,甚至還生下了個孽種。
他們這般在一起,哪能容得下蕭成再次回到渤泥……卻又顧忌著漢王,若是漢王知道蕭成死在他們的手上,雖不是天子之怒……卻也怕有改朝之災。
然後,蕭成居然要回渤泥了。
還帶了名大明女子隨行……那頭得到消息,立刻就布置了下來。
渤泥再小,卻也是個國家。
王妃和監國親王手上能動用的能力,還是很多的……這一番布置,差點就要成功了……可那女子,居然是漢王妃……
他們就是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對漢王妃下手。
林淺月深深地吸了口氣,可是……如果自己不是漢王妃呢?蕭成接到了京師傳來的消息,說漢王已經被賜婚韋氏。
韋氏為正妃。
先前林氏降為平妃。
說是平妃,其實就是側室了。
大明的皇後,終究還是容不下一個商戶之女成為自己兒子的正妃。
林淺月也說不上心頭是什麽感覺,隻皺了眉頭,靠在窗口。窗外繁星一片,無風無雲的夜晚,海邊的天空看起來格外的美。
像是一顆顆夜明珠鑲在黑色的絨布上一般。
美的讓人移不開眼睛。
林淺月就這麽抬頭看著,整個人的心神都像是要被吸了進去,
一直到身後的窗欞輕輕響了一聲,她才猛地回過神來。
這一回頭看過去,她整個人頓時變了臉色。
後麵的那一扇窗被人推開了。
窗外站了個人,他一臉的疲憊,抬眼見林淺月居然睜了一雙眼睛看著他,不由得露出一臉驚喜的神色來。
是驚喜。
不是驚恐。
林淺月看到他臉上的那抹驚喜,不知道為什麽,心頭稍稍鬆了口氣。不過隨即,她便擰了眉頭,語氣卻是十分平靜:“我以為你失蹤了。”
那人……卻正是洗劍。
他一身的風塵,臉上多了一道疤痕,看著有些猙獰。
“屬下……”洗劍深深吸了口氣,定定地看向她,“屬下……找到流光了。”
林淺月一怔,洗劍見她的第一句話,就是說這個?她皺眉看了看他,道:“有什麽事情,還是明天再說吧,你夜裏私下過來我這裏,怎麽樣都是不合適的。”
洗劍下意識地回頭四處看了幾眼,然後又轉回頭:“屬下是來救娘子的。”他一臉嚴肅,“若是等到天亮,隻怕走不掉了。”
他說的很是嚴肅,林淺月不由得在心裏打了個轉。
像是怕她不信,洗劍想了想,從懷裏掏了個東西出來。林淺月雖然隔得遠,卻也一眼認了出來,那是……自己的鐲子。
那個鑲了綠鬆石的金鐲子。
她頓時一愣,那個鐲子……之前在太子府的時候,被小顧擼下來,呈到太子妃那兒去了。太子妃也是知道這東西的用處的,自然精心保管 ,可這鐲子現在為什麽會在洗劍的手上?這又和流光有什麽關係?
一時間,林淺月心頭百轉千回,念頭竟然也不知道閃過了多少個。
稍稍停頓,她輕吐了口氣,道:“這東西為什麽會在你的手上?”
聽她這麽問,洗劍的目光微微閃爍,猶豫了一下,道:“我……是公子交給我的。讓我轉交給你,讓娘子好好保管,不要再弄丟了。”
他說的公子,自然是林淺陽。
林淺月心知肚明,她剛要說話,卻聽洗劍又道:“過兩日就是初四,欽天監就定的初四,”他深吸了一口氣,“要先迎正妃入門。”
先迎正妃入門……林淺月在心底重複了一遍這幾個字,突然擰了眉頭:“這賜婚才有多久?備嫁什麽的,時間也不夠吧?”她這幾日,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這會兒定定地看向洗劍,又道,“是出了什麽事?”
她的反應有些出乎於洗劍的意料。
洗劍呆了一下,還是老實地說了:“是為了衝喜。”他目光裏有些晦暗不明,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麽,“漢王前幾日遇刺,生命垂危。”
遇刺!
生命垂危!
林淺月終於知道自己之前為什麽一直心神不寧了。
她瞳孔猛地一縮,急道:“怎麽會遇刺……”她深吸一口氣,“什麽時候的事情?”
“大約四、五日前。”洗劍想了一下,又道,“欽天監有個大人說,是林氏的命硬,連累了漢王。所以擇了韋氏為正妃,借她的命格衝喜。”
原來如此。
林淺
月又道:“那現在呢?可有什麽新的消息?”
洗劍有些奇怪地看她:“娘子……”他又往四周看了看,“漢王也許就……渤泥的人也已經得到消息了。衝喜的消息。”他特意補充了一句。
林淺月頓時明白過來他的意思。她皺了眉頭:“蕭成呢?”
“蕭公子在前院……”洗劍壓低了聲音,“屬下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手,想來必有一番爭鬥。隻是娘子……您不用以身犯險。”
林淺月眉頭卻皺得更深,道:“他沒有去衙門?”她又看向洗劍,“你來的到巧……”
洗劍很坦然地點了頭:“屬下前幾日,一直跟在附近。本想等娘子離了大明境內,再將鐲子交給您……”他頓了一頓,又道,“是公子這麽吩咐的。隻是現下情況有變,屬下不能不顧娘子的安危。”
林淺月偏了頭看他:“流光在哪兒?”
洗劍一愣,下意識道:“流光……”他似乎有些難以啟齒,隔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之前長樂港的那個人,就是流光。現在……”
他又停了一下,才繼續往下道:“已經被賜死了。”
“賜死?”林淺月一愣,隨即反應了過來,“不是說,平妃嗎?”
這回輪到洗劍訝異了,他呆了一下,道:“娘子知道了?”
不知道他這句“娘子知道了?”指的是什麽……是知道了平妃的消息,還是知道了流光的身份……林淺月心中轉了一轉,卻也不想再揣度,便直接開了口:“你在長樂港的時候,可知道她的身份?”
她這樣一問,洗劍的神色頓時變了變。
他甚至別了頭去,不敢直視林淺月的目光,聲音悶悶地傳過來:“是……屬於那時候,就已經知道那個人……就是流光。”
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像是卸了心事:“屬下那時候就看了出來,她即使容貌與娘子再相像,哪怕她刻意去模仿娘子的行為舉止,但她終究隻是流光,而不是娘子。”他抬了頭,筆直地看向林淺月的眼睛,“娘子與她,雲泥之別。”
林淺月沉默了一下,道:“你知道她真正的身份嗎?還是……你和她,其實都是別人派到我身邊來的?”
這回輪到洗劍沉默了。
他停了好一會兒,才極是艱難地點了頭。
“屬下……是公子派到娘子身邊的。”他歎了口氣,“而流光……她……”他說到流光的時候,停了下來。
不知道是不願意說,還是不敢說。
或者……他也有可能根本不知道。
林淺月的眸色灰了灰,她點了頭:“我知道了……”她又看向洗劍,“流光被賜死……是以誰的名義?”
“這……”洗劍頓了一頓,又停了片刻,才道,“是……娘子的身份。因為‘林氏女’命硬,又狐媚,才致漢王重傷。”
林淺月這回點了頭:“就是說,現在‘林淺月’已經死了,我……其實就是旁人了,對不對?”
她一麵說著,一麵露出了一個意味莫明地笑容。
洗劍在一邊兒看著,不由得一愣,剛要說話,就聽林淺月再度開口道:“你可有男裝?”
(本章完)